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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把我爹高兴的,心想这么多回了这次总该是个皇子了吧?不但亲手挑了织锦为即将出世的儿子缝制肚兜,还命人将东宫修建的金碧辉煌,是能将人眼睛亮瞎的那种。呃,以至于太子妃,都给选好了。   很多年后嘉嘉通过宫中老宫人的八卦消息、伏在我耳边幸灾乐祸地告诉我这些时,我一边忍住将她灭口的冲动,一边为我父皇的办事效率抚掌惊叹。   顺带一提,这个舒嘉嘉是自打我一出生便跟在我身边伺候的乳母的女儿,年纪与我一般大,从小便被抱在宫里放养着。许氏乳母因生病回乡后,嘉嘉便继承其母业,整天整日的跟在我身后装孙子。她时常感叹的一句话便是:你看那谁谁谁都快要成亲了,怎么就连一个如意郎君的影子都没来找我呢?   我默默看了眼她身上挂满着的红色、绿色服饰和首饰,皮笑肉不笑的做出定论:“呵,像你这种极品可不好找。”   那个时候她便会抡起她的肉拳来捶我,还不忘带一句娇羞无比的“讨厌”,且每次都能将我成功捶趴下。   回归正题,之前说道我爹特别特别的倒霉。年纪大了卧病在床,撑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等待消息。月落乌啼,一声啼哭划破天际,是淑妃终于生下了孩子。   嘉嘉声形并茂手舞足蹈,我仿佛能从她浮夸的演技中看见多年前我爹闭着眼、颤颤巍巍从奶娘手里接过那一团小小的襁褓、鼓足了勇气睁眼一看,却登时傻了的场景。   因为,那是一个细眉杏眼的女孩子。   嗯,那就是我。   我爹面色一白。   我爹泪如雨下。   身为爹亲闺女的我来说,即使在很久以后才得知我一出生时亲爹竟是这种反应,还是忍不住西湖的水我的泪般心碎憔悴起来。   玄帝驾崩在即,又无兄弟子嗣继承,天下危在旦夕。心一狠,竟愣是命人敲钟昭告天下,紫极殿已得龙子,立为东宫继承大业。   我爹了不得,他瞒着朝廷众臣,瞒着天下苍生,将最后一个明明是女儿身的子嗣立为了东宫太子,待自己驾崩之后,登基为皇。   于是顺理成章的,我在天下人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男子汉。   至此,我是时候该解释一下为何才一开始事先说明这是一个“身残志坚的老男人”的故事。   我作为一个皇帝,一出生那起跑线就几乎高到天上去了,底下同龄辈仰望得脖子酸痛。可他们不知道,我的左眼生来有疾,是看不见的,唯一的那只右眼视力也极差,把遥遥走来的內监认作姿态妩媚的美女这是常有的事,似乎在随时随地准备着失明。   简而言之,我就是个瞎子。   此为身残。   我虽脑子不大灵光,却依旧揣着一颗治国安邦的宏伟目标,并为之艰苦奋斗着。此为志坚。   呃,至于后头老男人那三个字,可以主动加个引号。   有个倒霉的爹,自然有个倒霉的我。我爹这一生,活得实在不大光景,生死之交仅有一位从小相识的老宰相。他便将我托付给了宰相一家照顾,临死前再三嘱咐一定要将这个‘男娃娃’扶上王位,一统天下。宰相老泪纵横的答应下来,说是一切交与他便好,如此,我爹这才安心去了。   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登基的是宰相家的嫡子,名为李约。 2.帝城雪(二)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谁想出的这么个变态想法,人李约也不过八岁,到底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哪见过这么大的排场。新皇登基,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给人吓得,走路都在哆嗦。他一步步拾级而上,我就随之抖啊抖,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身形一晃脚下一软,然后把我以一民间天文数学家定义下的完美弧度抛出去。   然而让人欣慰的是他还算可靠,顶多就是人在发抖,手心中沁出了紧张的汗水,将之尽数抹在了我的衣服上,算是聊以慰藉。   我也十分紧张,一不小心就打了个喷嚏,连鼻涕带口水一起喷到了男孩深紫色的锦袍上。   头顶上方李约轻啧了一声,似乎是皱着眉头说的,语气很是嫌弃。   我并不受影响,在他将我放上龙椅的那隙间,我却鬼使神差的挥出小拳头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首先入目的却是袖口处绣着的一朵紫薇花。这朵花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我莫名便呆住了,死死拽着不肯松手。最终还是他小心地将我的手拿开,叹了一口气:“陛下,听话。”   李约是个正经寡言的人,且从小便正经寡言。他模样生的干净,一副眉眼淡淡的,带着清雅纯粹的味道,看谁目光都很平静。   他总是对我称作陛下,叫的比谁都勤。我搁下案上奏折,换了种霸气侧漏的坐姿,居高临下对他强调:“陛下这个称呼太难听了,往后私下爱卿就叫朕阿雪吧。”   “阿雪?”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顿了顿,还是道:“好的陛下。”   我险些倒地不起。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既然是讲故事,那我也暂且卖个关子。先不说往后我那些励精图治的千秋霸业史,故事的渊源,总是由一些陈年旧事开始。   七岁之前我一直被养在宰相府,名义上虽是一国之君,朝廷政务却跟我不大相干,一般都由我爹生前钦点的几个朝廷重臣来治理,偶尔我也会进宫打个酱油,多少学些治国之道。   可大部分在宰相府的时间,我除了游手好闲,便是游手好闲。   相反,整日里李约就好像没有休息的时间,恨不得一天有十三个时辰来读书练字,每次我闯进他屋子里,都会被他赶苍蝇一样地撵出去。如此逆臣贼子,令朕感到很心塞。   我挑了个月黑风高杀人夜,手握了一卷书册兴冲冲的推了他的门。房屋里光线很暗,唯有几缕月光透过虚掩的窗,毫不吝啬地落在少年清亮眼眸里,他的瞳孔晶莹而又纯粹。   我呆住了。   因为此时,李约正解着身上最后一件里衣。   幸好当他看见自己后便没有继续脱下去,上半身却仍是赤裸的。   他如天下人一般以为我是男子,便不顾及什么大防,神情平静的就朝我走来:“这么晚了陛下还在?”   虽然我知道他年纪也还小不必忌讳太多,可还是有些尴尬,愣在原地:“对。”沮丧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困惑,所以睡不着。”   他挑了眉头,“说。”   其实我在看到李约的那一刻,便早将先前准备的大问题给忘光了。抖了抖握在身后的书页,多少加点噪音来掩盖自己的不安。胡扯:“书上说,国家之乱,大多皆因为朝中臣子过于看重腥臊名利,明争暗斗不断,搅得朝廷不得安宁,以至于倾覆。”   我的这番话大抵让李约以为是在告诫警示他自己,脸上表情凝重了几分:“确实有这个说法。”   我觉得他的这个神色十分好玩,决定继续逗他。直接跳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腥臊名利,你贪不贪?”   他怔住了,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我不懂这个目光,已忍不住笑出来:“你当然不贪那些,你只是个正经寡言的呆子。”   笑声还没收尾,他却先一步逼近过来,眼眸漆黑紧盯着我:“你说我是……呆子?”   我连忙解释:“我说的这个呆子其实有很多意思,比如形容废寝忘食、刻苦认真的那种人……爱卿切勿对号入座。”   这个解释估计还勉勉强强能够诓人,见他不再和我着急,我借势顺手去拉他:“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有东西要送你。”   待到他重新穿了件袍子,我便这么将他连拖带拽的拉出了屋,好不神气。后来想想却觉得好笑,当时年纪太小,自大的以为李约什么事都会对我言听计从,就连力气都没我大。那时他只是单纯的让着我、惯着我罢了。   我带他来到了我所居住的庭院,在他错愕的注视下,徒手从泥土中翻出把琴来。   李约看着那深褐色的琴身,略带迟疑道:“这是……”   我骄傲的拍了拍胸膛:“我按着京城中那些师傅们的手法,自己做的琴。”笑看他,“就名为凤凰琴。”   他五指修长,随意在勾了抹琴弦。“此琴有五十弦,乃天神所用。陛下此番,有些大胆了。”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他却已是这般好看的少年。我接触的人不多,因此他在我眼里,仿佛就是个谪仙一般的存在。我将有五十弦的琴赠给他,本是理所应当。   折腾了这么久,李约也早没了困意。干脆和我一起坐在庭前石阶上,数着星子发呆。   我一手托着腮,一手拿捏着一粒小石子,百无聊赖地道:“李约,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过吗?”   他反倒先问我:“那陛下可想过这些?”   我将手中石子用力扔了出去,看它落到地上复弹起来。“说实话,我真不想当这个皇帝。当皇帝多累啊,整天埋头于奏折之中,还没个节假日。就连纳妃都要受人指点,只独宠一人,要被人催促多为后嗣考虑。姬妾三千,又要被人讽刺沉迷美色。”叹了口气,“人有天命,家国亦是。”   “天命,”李约微皱了眉,说道:“我不信这个。”   我换了只手托腮,将脸侧过去看他:“嗯,有骨气。可你不妨回答一下我的问题。”见他沉默不语,便替他说:“按照宰相的意愿,步他后尘。平步青云,权倾朝野?”   我忽然对自己肃然起敬,没想到一下子可以说出这么多文绉绉的成语,让人听起来很专业很厉害的样子,不像我一贯说话的口吻。   他果然也有点怔愣,旋即,蓦地一笑:“有点对头。”换了副认真的神情望我,“从前,如今,甚至以后。我所做的一切,或许有对有错,但都是为了让我自己活得更好。”   这个人很自私,我总算是明白了。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乍一听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然而当自己真真切切身临其境时,却又是另一番见解了。   这一夜我与李约谈天谈地谈人生,直到东边泛起鱼肚白,我靠在他肩上困得不行,在半晕半醒的状态下对他说了一句:“李约你与我身边那些人都不一样,以后也不要走了好不好。”将脸颊往上蹭了蹭,有些担忧:“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个皇后了。”   紫衣的少年身子猛地一抖,好像受了不少惊吓。“陛下,你年纪还小,怎么就……”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他自己也马上意识到了错误,赶紧换口:“我不喜欢男人的。”显然越描越黑,干脆道:“再过四年陛下就要将接皇后回宫了,这些话还是少说吧。”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却是喜滋滋的,李约生的这么好看,不喜欢男人就好。   只是,我不知何时才有抛下这男子身份的一天了。   喜极生悲,我郁闷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之际,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他低声一叹:“我答应你阿雪,我不走。”   李约大概是以为我睡着了才说的这么肉麻,只是他的语气微微发颤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听得人好不舒服。 3.帝城雪(三)   塞雪十三年,我十四岁,轻雪十四岁,李约刚过弱冠。   故事讲到这了,我不得不重磅介绍一下这位名为轻雪的女子。   追溯前缘,她与我一出生便定了娃娃亲,从小便是太子妃。直到我当上皇帝,她要成为皇后。   说得变态点,她是我以后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这很重口味,我懂。   可是天下人不懂。   在天下人看来,皇帝年少登基,心怀大志。皇后年轻貌美,贤良温婉,一帝一后乃天合之作,此婚此姻乃天赐良缘。   在我看来,轻雪生的真是极美极美,一眉一眼聚敛百年风流,一颦一笑便羞谢了三世繁花。   因为她实在太美,多看那么几眼便觉得窒息。以至于我总是忍不住将她和红颜祸水联系在一起,为此神经兮兮的担忧了好久。   轻雪嫁给我的第三天,蓦地提出了要学琴的要求。   那时红衣的少女正慵懒坐在贵妃榻上,华美的裙摆,纤细的身姿,就犹如一朵雍容开放的牡丹。笑容直勾勾甜进人心里去,“陛下见谅,轻雪昔日在家中接触的都是诗文政史,对琴艺委实不精通。自入了中宫,轻雪为此羞愧难当,觉得有违妇道。因此,还望陛下允许轻雪择个好的乐师来。”   自小学习诗文政史,好厉害的一个女人。   我心下有些发冷,就连后宫,朝廷上那些人也不忘给了出类拔萃的,好随时随地监视着我,当真是用苦良心。   这样想着,我对轻雪的印象分硬生生扣减了不少,却还是僵持着笑:“皇后有心了,朕允了便是。”   她听了很欣喜,施施然在我跟前拱手作礼,广袖之后若隐若现露出一副倾尽风华的眉眼,那画面生生可将人醉了去。   轻雪她是女子,可以一整天都坐在梳妆镜前,花钿、黛眉,殷红的唇,妆容精致的无可挑剔,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就能引得无数人的惊艳。   而我也是女子,却不得不极力摆出副沉稳可靠的模样,只为让天下苍生道一句“看起来是个好君主”。我不敢碰那些香粉蔻丹,有时候憔悴了,也只好是以这副憔悴的面容示人,丑得不忍直视。可我无法,总不能像寻常姑娘一样,以素手扶额,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弱柳扶风,一边咳血一边道出我乏了,那谁谁谁先扶我回厢房歇息这一类的话。   我才活了十四年,就开始觉得累。   然而,当我在乐坊看见湖心亭中一袭红衣的轻雪端然而坐时,还是感到有些惊讶。   她的膝上放着一架琴,深褐色的琴身,瑟有五十弦,每一根都是用上好的鸾胶漆成,色彩光鲜夺目。   李约就坐在一边,修长的手中握着一卷乐谱,正轻声为她和着旋律。   一曲毕,轻雪同他开了个玩笑,应是很得意开心,连眉头都扬了起来。他亦语气随和,丝毫不恼,十分好欺负的样子。   就像两位阔别多年今夕重逢的老熟人,互相倾诉着这些年来各自所经历的事,是这宫中难得的活络气氛。   我换上副笑容走过去:“好巧,爱卿与爱妃都在。”   不知为什么,听到爱妃这两个字时,李约的眉头轻轻一颤。 4.帝城雪(四)   我看见了,却没敢往深层次去想。再开口,喉咙里却有些酸涩:“看样子这些年来爱卿将它保护的不错,这鸾胶应是新续上去的。可见你到底还是将朕的话放在心思。”   轻雪在这时转过眸去望着李约,竟是噗哧笑出了声:“李约你听见没,陛下还在夸你。而你呢,都过了四年了,也不记得修一下自己的琴,若不是我急着要用,却四处借不到一把顺手的,才不会帮你续上新弦呢。”   李约挑眉道:“他好不容易讲些夸奖的话,你却非要拆我的台。”   在我的印象里,李约甚少与人打趣,可如今他不但戏谑打趣了一番,还回话的极快。他与她语气熟络之至,这是我先前并没想到过的。斟酌着开口,“你们……先前认识?”万分艰难,“青梅竹马?”   轻雪连忙起身走到我身边,“陛下这又是什么话,还青梅竹马呢。”气哼哼的看了眼李约,口吻带了点嗔怪的意味:“我和他是从小认识,不过他顶多算是片七扭八歪枝杈乱生的恶竹罢了,没有什么的。”   我强忍心口阵痛,抬眼去看他:“李约,是这样吗。”   他很奇怪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是四年前我的月下告白便已在他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咚一声,凤凰琴被他搁在石桌上,此刻他的神色有些凉薄,有些疏远:“那陛下以为是怎样的。”   李约当时的反问导致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自己会被他厌恶了去。我觉得我作为太古时期的一位帝王,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姿态是万万要不得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了,犹记得四年前,我跑去京城四处寻求制琴之法时因身上钱太多,便任性了一把,在街边找了个算命的为自己算一算命数。那仙风道骨的老头微眯双眼盯着我脑门上方许久,似乎终于看出了什么名堂,脸色竟是沉重起来:“姑娘头顶三朵桃花,其色艳红如火。怕是日后有血光之灾。”   这三句话乍一听显然没有什么联系性,我当作自讨了个没趣,一转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九霄云外。结果呢?当晚我便捕获厢房中刚拖下衣服的清雅少年,整张老脸登时红得跟血染过似的。   顺便一提,那老头称我为姑娘。我可没有异装癖,只是常年衣香鬓影环绕,看见好看的裙子难免心痒难耐,便私自藏了一件。那是我唯一一件女装,火红的裙裾艳丽张扬,下摆绣了几多紫薇状的花朵,说来那还是我偷偷绣上去的。我从来没碰过刺绣女工,一双手笨拙的要死,每夜这样一针一线下来愣是活生生熬红了眼,像个可怜巴巴的兔子。绣出来的花很丑,歪歪扭扭的像一团乱草,但我很欢喜,只因为想到他最喜欢的花是紫薇。   李约对我很尊重很礼貌,因为我是他老大,这种尊重礼貌是必然的,否则按照常理就别想赚钱了。自然这只是我瞎猜的,他为朝廷呕心沥血,从来不是为了赚钱。   我想李约对我也只有尊重礼貌的君臣之义了,若一定要扯上感情说话,那大概只有厌烦这个词才能形容的恰当。   才不过十月,帝城的雪却好像怎么也飘不尽,站在城楼望去,万物与天际一色,皆是灰茫茫的。   这一年民间闹饥荒,再加上天气极寒,百姓接二连三的死去,造反的队伍已经闹到宫门外了。我承认我不是个贤明的君主,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慌得大脑一片空白,我心情郁闷之极,特地叫来了李约觐见。   紫霞殿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看到他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鬼知道我当时怎么会如此柔弱矫情。我心里深知这般像女子般一哭二闹不是我走的风格,却还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哭,直到李约看不下去终于发话说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轻易痛哭流涕,我神经一搭错便哭着答了句如果是女人呢? 5.帝城雪(五)   他不再理我只径直走到我面前,表情阴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满桌奏折甩在我脸上。“陛下与其独自一人胡言乱语,不如好好看看这些奏折上都是怎么写的。”   李约没将这句话当真全然在我的意料之内,我有些庆幸又有些沮丧,心虚无比的吸了吸鼻子垂眼去看那行行小字,蓦地却仓皇抬起头来无助的看他:“赈发救济粮……可是,这些年来光是宫里开支用度便已经很寒酸了,怕是不够拯救民间。”   颀长挺拔的身影隔着青玉案站在我面前,神情冰冷犹如发了怒的神祇,而我就像个小妖般屏着气接受审判。他居高临下看着我低垂的双眼,目光里是亘古不变的淡漠与寒凉。“开支用度为何会寒酸,还不是陛下你这些年来金块珠砾弃掷逦迤,将积蓄花费在毫无意义的地方?”语气有些逼人:“朝中大臣已奉劝过多少次,而你却尽当耳边风,一意孤行冥顽不顾,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我不知他的脸上也会露出极度的恨意,似乎是咬着牙才说出一句:“陛下,你当真不配为国君。”   我干脆摊牌:“很久之前我便说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个好帝王。”我只觉得我受够了,强忍心中痛楚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那句话可是砍头的死罪。”   他很平淡:“李约的生死,不是从来都是由陛下决定的么?”   我坐在龙椅上朝对刚要离开的李约发号施令:“你过来,离朕近点。”   紫衣青年很听话,重新回到我面前。我看着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眸子,心中顿时涌起怒火,冷不丁站起身来,就在他的注视下扯过他的衣领,倾身吻了过去。   我吻了李约。   以一个男子的身份。   他好高啊,我一定要踮起脚才碰得到。唇很凉,带了点腥味。而我分不清那是谁的血,只听到自己微弱颤抖的声音:“说的不错李约。你的生死,只能由我司徒雪来决定。”   我又听到他冷笑了一声,却不知他为何冷笑。只是眼下我的身子几乎离他很近,今日晨起时裹胸衣又似乎没穿服帖,贴上他的胸膛时感到十分别扭难受。他浑身一僵,心跳在一瞬间变得极快,就连我都担心他会不会马上因为供氧不足晕过去。   可出乎预料的是,下一秒,李约出淡定地将我推了出去。   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以至于我竟反身旋过去撞在桌角上。那桌角被磨得极为锋利,我的小肚却又刚好撞上去。啧,可真痛啊,李约这个没良心的。   在这个时候右眼开始阵阵发痛,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真切起来。我仍在张扬的对他冷笑:“你对朕失礼至此,就不怕哪天朕将你纳为男宠,借机报复?”   我知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就像个流氓,可我就甘心当这个流氓。趁他不说话又想逼上去去占他便宜,谁叫我这么喜欢他呢?   李约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手已按上了腰间所配的剑。我怕他抽剑砍过来,不敢再动手动脚,却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   论厚脸皮的功力他远远不及我,在与我对峙了十秒之余终是避走了目光。   我对着他走远的背影大声道:“你说我日后封你个什么好呢?才人、美人,容华?”他身形猛地一晃,而我只觉得有趣无比:“如果你嫌位分太低了,夫人也行啊。”急了,商议着道:“贵妃怎么样?”   李约听完所有话,涵养颇高的没有冲过来砍我一剑,也没有将我骂得狗血淋漓。这一戏乌龙,却在他负气的摔门离去而告终。 6.帝城雪(六)   我年纪不小了,过完这个生辰便即将二十出头。嘉嘉也是,只是她为女子身才更应该担心这个,可是她却不愁嫁,总是摇头晃脑对我说:“陛下你的思想什么时候这么陈旧了?缘分这种东西其实说到底都是命,若是命好了早早便能寻得如意郎君嫁出去,命不好了只能成为单身剩女一个。而我嘉嘉正好是后者当然绝对不是我资本不够,而是摊上个你这样不令人省心的主儿,让我怎么放下心去找男人?”   我听了之后大为感动,一把将她大力搂过来:“够姐们!就冲你这句话,你舒嘉嘉我罩定了。以后谁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去揍他!”   嘉嘉声音镇定:“司徒雪你的手臂已经严重压到了我的颈椎骨,再不拿开有可能会被我起诉蓄意谋杀。”   ……这个傻姑娘,明明从小便贪玩没读过几本书,说起这种迷信的东西来一套比一套的正经,一套比一套的严肃。她时常挂在口中的一句话就是:我信天命。   而我不信。嘉嘉却每回都变着法子来给我洗脑:“司徒雪,其实你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命数。”我听到句话的时候刚好站在宫苑里,看天空上忽然飘起了雪,一片一片儿的打旋着落下。她的眉睫瞬间染霜,脸上第一次露出哀愁:“是天命让你当一回帝王,也是天命让你遇见李大人。你说这天上的司命仙君是不是很过分,总喜欢将一些不沾边的关系扯在一起。”   听到李约的名字使我心头一颤,刚伸出想要去接雪的手硬生生僵住。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这两件事与自己确实一点儿也不沾边。回过头去定定看她:“怎么你也觉得司命很过分?”狠命摇了摇头,切齿道:“是啊,她真的是一个很糟糕透顶的人。”   我和洛轻雪成婚已有六个年头,朝廷众人开始或委婉或直白的劝我俩同房。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推脱,可都到如今这个岁数了,却再也推脱不过去了。   命运的巨大轮盘应是在这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女子赤裸的身体,不,它不美。每一处它有的我也都有,这让我觉得十分反胃。   在这之前我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大不了事情败露,皇后羞愤难耐给我火辣辣一巴掌,天下人唏嘘感叹不已。可是,女人怎么了,女人便不能当皇帝?   我心安理得的在她床沿坐下,解开了自己玄色的外衣,再解里衣。本来我还想继续在裹胸衣上动手,轻雪却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我还以为她会开始大喊大叫,没想到她果然开始大喊大叫,不过比我预想的还要凄厉些。   我以为她会给我一巴掌,没想到她却给我两巴掌,左右脸颊各一个。不得不感叹女人一旦下起手来可真狠,连皮带肉分外不留情。我捂着脸怔怔出神,看她很快就穿好了所有衣服。一袭红色的裙裾晃得我眼睛生疼,恍惚间我看见那裙角上也绣了花,同样是妖艳而开的紫薇,做工细腻精致栩栩如生,我的与她无法比拟。她愤怒夺门而走的那一刻将一句话带走的匆匆:“原来是个女人,果然是个女人!李约哥哥没猜错……” 7.帝城雪(七)   我作为一位帝王,洛轻雪却扇了我一巴掌,不,是两巴掌。理应在当时我就可以叫人拿下她砍头示众,却仿佛那个犯错心虚了的人是我。事发后我便施施然去了朝廷,不出意料轻雪在她李约那里告状,大晚上的满朝文武却都集齐了,一个个都盯着我,我害怕极了,却还是一拂衣摆坐上龙椅,闲闲的拨了一枚瓜子:“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们还有谁不清楚的,现在可以提问。”   座下众人纷纷对视一眼,摇头发叹,不约而同的退去。空荡荡的紫极殿中只剩下我和李约,自然还有那个素面朝天嘤嘤而泣、却依旧美得天地失色的洛轻雪。   当李约唤来三四个女官,将轻雪小心翼翼的交付给她们时,我才明白李约喜欢轻雪这一事实。一直以来我很受李约爱护,李约很温柔,很照顾我,现在这些全部归轻雪了,又或许很早以前就已经归轻雪了。再也没有人带我出宫玩,给我带吃的,陪我坐在台阶上望着星子谈天谈地谈人生了。   我想李约这么个以国事为重的人,开口第一句总会正正经经:“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陛下之后决定怎么办?”   我想李约一生没经历过多大波折,这时应也是受了不少的惊吓。再不济也会拿捏着分寸说:“臣只问最后一遍,陛下,你当真是个女子?”   我想李约性格正直,看得这番闹剧肯定要冲我生气。拔剑而起义愤填膺:“陛下你这样欺骗自己、欺骗天下人有何意义?”   可我却没有想到,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快步走上前来,扬手就给了我一记巴掌。   “打得好。”我猝然冷笑,指了指另一边:“这里要不要也来一掌?也好均匀。”   他果然顺了我的心意。   就连气急动手这方面,李约和轻雪也是那么的相像。我痛得忍不住叫了一声,不争气的低下头去死死捂住脸颊。不止脸颊,感觉整张脸都不属于我了,就那样血淋淋的被撕开了一样生疼,特别疼。   真是怪了,适才轻雪打我的时候也用了不小力气,我还丝毫不觉得痛。可李约就算不打我,只静静站在我面前,我便觉得心口如撕裂一般痛苦难忍。   我冷笑告诉他:“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日子还是那样过。我是女人又怎么样?照样有手有腿。至于轻雪,”   殿中烛火明明灭灭,暗色逆光将他的脸庞辉映得更为阴沉冰冷。他望着我,看着看着,眼眶就开始发潮。我懵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我就怕他下一步要哭出来,赶紧抬手去抚他的眼角,中途却猝不防及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力度之大似乎要将我骨骼捏碎。我在错愕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苍白得就像外头呼啸的雪一样,双眼猩红猩红,完全失了平时清润温和的模样。“阿雪……你要将她如何?”   这样的李约很陌生,也很可怕。   我终于知道了,终于梦醒了。李约的心满满被轻雪占了,寻不见我的位置了。   我想起嘉嘉的一句话,是天命让我在凡界当一回帝王,也是天命让我遇见李约。但后来想想,对于李约会爱上洛轻雪,又何尝不是一种天命。   我企图和平解决此事,便端了笑容对他道:“李约这是你第一次叫我阿雪,我觉得这一日还是有纪念意义的……”   “这世上只有一个阿雪。”   他冷然打断我。 8.帝城雪(八)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久久无法舒展。“司徒雪。她不是这个阿雪,对不对,李约?”   他说:“你不爱她,也不会善待她。可她是女子,需要疼爱和保护。”   他说:“陛下,成全我和轻雪吧。”   他求我成全他和她。   朱红色的殿门便被屋外风雪猛地吹开,大风霜雪铺天卷地而来,大小不一的雪粒子有的灌入我的袖子,有的迷乱了我的眼、模糊他的容貌。漫天的大雪,此时你在为谁而哭泣?呜呜咽咽凄厉缠绵,竟哭得我也想就此痛哭流涕一把。   我推开李约,转步走上高座。背对着他,低头笑了笑:“抱歉了李约,你的阿雪……”一默,道:“她依旧住在凤披宫,依旧是塞雪朝的皇后,一生一世要陪朕老死在这帝城之中。”身后震惊悲痛的目光传过来,而我五指亦是一点一点筘紧桌角,直到指甲都要碎了,才感觉到疼意。我将脸仰起一点,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不爱那个洛轻雪,不代表就会放她走。”   “司徒雪,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杂糅着风雪,就那样飘渺悲哀着。   “有什么意思呢?”   我艰难地闭上眼,稍微将捏紧的拳松开些。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孤家寡人,无依无靠,注定得不到所想所要的。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故作大度的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对他说,李约你走吧现在就走,在我还没有气急动手杀你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我对他说,我会告诉轻雪让她早点看开,并且允她一世荣华富贵。所以,你也同样的,早点断了这痴心罢。   走得远远的、断了痴心。这番话却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李约素来是个波澜不惊的人,听完这么多话仍旧波澜不惊站在原地,而我却像个逃兵一样仓皇而逃。   ………   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按照民间那句老话来说便是过了做梦的年纪。去年冬天嘉嘉那个国宝级孕妇还挺着个大肚子来找我打牌,到了今年天空雪花打旋的时候她牵着的小女孩已经在学着走路了。嘉嘉她产前产后都没有半点抑郁过,反而是我为她操碎了心,感叹从前那个泼辣的大龄剩女如今当起贤惠温柔的娘了,如今这世道到底是变了不成?   嫁了人的嘉嘉不一样了,她穿衣风格开始变得有品味,不再像从前红的绿的尽往身上挂了。化的妆也很好看,尤其是额上点的花钿,那都是时代流行的款式。三天两头换一类发髻,且很多都是她自己研发出来的,每每都能羡煞了旁人。   我看着她抱着女儿进宫来,还是像从前一样与我划拳输酒,每次我吵不过她了就和她打架,她也和我打架,不得不说头发扯来扯去可真痛,可我依旧觉得很开心,发型乱蓬蓬的像个疯子也开心。   我看着她抱着女儿出宫去,坐上一辆干干净净的马车,车是我叫李约提前安排好的,李约他很喜欢马,也养了很多很多好马。嘉嘉指着远处那座高山对我说,喏,崆峒山,我就住在那儿。他们都说山上住着神界的一只凤凰,我可从来没看见过这只凤凰。它为什么要躲起来呢,又或者去了哪? 9.帝城雪(九)   可能,它只是比较害羞吧,总有一天会出来见一见你的。我说完这句话,便目送着载着嘉嘉和她女儿的马车扬尘而去。   ……   其实我并不寂寞,我的身边有很多男人,他们有的很魁梧,有的很清瘦,且都长得很好看。比我好看,比轻雪好看,却没一个比得过李约好看。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我很意外,手中的酒杯哐啷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碎。江阮便来给我擦手,然而我觉得他的衣服被溅得更多。我看着那白衣一点一点渗透了污渍,不知为何心中狂跳,抓了他的手逼问:“嘉嘉……是不是嘉嘉出事了?”   明明想到的是李约,我的一反应却是嘉嘉出事了。或许是这两件事本就有联系性,然而果真是嘉嘉出事了,当宫人捧着一枝凤凰木来到我跟前时,我便知道是嘉嘉出事了。   崆峒山顶有着大片大片的凤凰木林,这几年来我都在研制制琴一事,对凤凰木早已心慕许久,可却一直愁自己没有时间去一趟崆峒。嘉嘉的家本就住在崆峒山麓之上,我心想去山顶不过顺路而已,便特地让她替我折一段凤凰木,日后带来让我好好瞧一瞧。   下山的时候那匹马忽然不受控制,直直从悬崖上冲了下去。被人发现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全部摔死了,摔得血肉模糊,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脚。其中一具尸体的一截手却还紧紧握着,握着一枝凤凰木。   宫人告诉我这些话的时候,我足足让他讲了三遍。一遍未听真切清,一遍难以置信,一遍心如死灰。嘉嘉,我的嘉嘉,她才刚学会化妆打扮,才刚嫁人,才刚当了母亲……   怎么就没了?   ……   我的身子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就那样瘫坐在了地上。我想起嘉嘉了,我想起她早上还抱着女儿来见我呢,从前那副刁蛮不羁的模样已经没了:黛眉纤细,双瞳盈盈,鼻梁小巧,朱唇嫣红。原来她只要稍稍一打扮,也是这么好看的女子。还穿着那件浅蓝裙衫罗裙,是我在她生辰那天送她的,腰间系着一条雪白的锦缎,锦缎上绣着几粒珍珠,小巧可人。松松的将发挽起,发簪被斜斜的簪着,端的是一副贤妻范儿。   傻姑娘拉着我哭,把妆都哭花了,她说司徒雪对不起我食言了,本来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你不嫁人我也不嫁人,几十年后两个白发苍苍的胖老太太也很滑稽不是么。可命数就是这样了,司命对我真的不错,让我遇见了他,让我了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可是司徒雪,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她说。   脑中一团乱。我忽然想到那年嘉嘉还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双瞳剪水,天真无邪。虽然是我的侍婢,却总爱咬着朱唇小嘴,姐姐,姐姐的唤着我,模样煞是可爱,惹人怜惜。我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却凶巴巴的告诉她不要叫我姐姐,在外人面前必须叫我哥哥或者皇上。她嫌前这两个字眼太死板,私底下总是司徒雪司徒雪的叫,一点礼貌都没有。   清晨第一个唤醒我的不是宫人放养的公鸡,而是比公鸡还要聒噪的嘉嘉,扯着她那破喉咙,司徒雪,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你是猪吗? 10.帝城雪(十)   我很能吃,但宫人都很反对我的暴行。唯有嘉嘉惯着我一天四餐的不良饮食习惯,招牌动作是一边托着腮一边鄙视的看着我狼吞虎咽,骂几句:“就算你在旁人眼里是个男人,也得维持身材不是?”翻了个白眼,“还有,我最讨厌你这种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人了。”   我弱弱地告诉她我恐怕喜欢上李约了,她便登时爆发出一串极为豪爽的笑声:“我的妈呀,司徒雪你这个情商为零的家伙也终于明白世间情为何物了!”好在除了爱损我之外,很多时候还是跟我站在统一战线的:“洛轻雪那个小贱人整天妆化这么浓恶心谁呢?我看她巴不得把天下所有男人的脖子上都戴个狗链子,拴在她的那水桶腰上!”   “然,李约那厮,也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主。”她拍拍我的肩,力道之大使我险些骨折,“不过没关系,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   最后她说司徒雪我只能陪你到这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告别,却是一语成谶。   心都要碎成渣了。   ……   “陛下,请节哀。”   江阮这样和我说。   我却听不进只字片语,心在狠狠地颤抖着。却只能死死的咬着唇,忍住口齿中的腥味。大概是我的脸色过于难看,江阮终于还是担忧的来扶我,我却一把将他推开,哑着喉咙道:“让李约来见我,让他现在就过来见我。”   那匹马,一定是那匹马有问题。是它害死了嘉嘉,是李约害死了嘉嘉!   江阮面色苍白的匆匆出去,又面色更为苍白的匆匆进来。声称朝廷和府邸都翻遍了,却找不到李约人。   我冷笑一声,挥手拂下了矮几上所有器具泄愤。闯进黑夜我才发现天上又下起了雪,三四月份的雪还是冰冷透骨。我知道李约这时会在哪,也只有我知道。   凤披宫内华灯摇曳,温暖如白昼之巅。把门的宫女怯怯地看着我,就仿佛看着魔鬼。我似笑非笑督过去一眼,告诫她们在三秒钟之内赶紧滚。   那道门是虚掩着的。女子的哭诉幽幽咽咽,听得人肝肠寸断,爱恨皆得不到,生死殊途。可这等悲哀,我又何尝不知?   鎏金香炉袅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仕女屏风隐隐约约映出那个男子挺拔的身影。月华满身,是一张我难以忘记的容颜。我看见一双玉臂绕上他的脖子,轻雪踮起脚忘情的和他亲吻,烛火映照下的眉头微微轻颤着。谁也不知他们就此缠绵了多久,似乎仅仅是上一秒发生的事,却将要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我死死的看着那两人越发忘情,竟是猝然冷笑起来。拢住一把珠帘,松手,哗啦一片,玉珠碰撞的声响极是清脆。这份动静激起了涟漪,屏风后两人身形一晃,这才回过神来。   我踢翻了屏风,几乎想也没想,直接给了轻雪一巴掌。   紧接着李约同样给了我一巴掌,更狠更快,仿佛就心想着要我死。   他将受惊了的轻雪护在身后,这才凉凉的抬了眼看我:“这么晚了,陛下还在?”   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问我,我捧了一卷书册兴冲冲去问他大道理,到了后来终究是扯淡了一番。可那个时候他还很爱护我,从来不凶我,不动手打我。   我听见自己惨笑了一声,只说了四个字:“嘉嘉死了。” 11.帝城雪(十一)   李约怔住了,轻雪也怔住了。我双眼布满了血丝,就那样憔悴而又悲伤的望着他们:“是一次意外,马车从悬崖上冲了下去,车上的人全部都摔死了。”目光空洞的无一点神采,双唇机械的挪动着:“那么高的崆峒山……嘉嘉就那么摔了下去,她还有个女儿呢,那个小姑娘如今才几个月大……”我狠狠抓住了他的手,没想到他的手心也是冰冷一片。“好痛啊,连我都感觉到痛。嘉嘉却比我还痛,痛得死掉了,她身上没一处是完整的,骨头全部碎掉了、破掉了。”苦苦一笑,“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那匹马是本身有病的?”   李约低低唤着“陛下”,我侧去身子不愿再去听他说了些什么,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合上眼嘉嘉那干净的笑容却蓦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忘了,那个时候你像如今这样抱着你最爱的姑娘,怎么顾得上和我叮嘱这个呢?”   李约以为这样小小的疏忽不会造成什么,心里只装着和轻雪情深似海的那份心意,却白白赔上了我最亲的人的性命。   我哆嗦着从袖中拿出那一枝凤凰木放在他手中:“你从前和我说,以凤凰木制成的琴最好。我知道那年我给你的琴你已经丢弃了,可我还是想把凤凰木带给你。”   我看见他眼中似乎有泪,或许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因为我的悲伤而悲伤呢?他从来不在乎我是喜是悲。我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拭他的眼泪,自己的眼里却是泪水滚滚:“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样,嘉嘉她死了。琴没了可以重新做一架,可嘉嘉,她还能重新回来吗?”   曾今我发誓要好好疼爱的嘉嘉,我发誓不让世间所有的丑恶沾染上的嘉嘉。即使,即使我不惜用尽手段也要让她得到好归宿的嘉嘉……然后,换来的却是一枝折断了的凤凰木。就那样死在了荒山野岭,全身无一处不是破碎的,死相极惨。   我低着头,看着身上黑袍一点点被泪水打湿。李约无奈的叫了一声阿雪,我自然而然认为这个阿雪叫的又是洛轻雪,不由得心下愠怒,伸手狠狠将他推开,悲凉无比的冲他笑:“李约,你真应该下地狱。”看着一旁面色煞白的倾城美人,更是毫不留情,挑起个张扬无比的笑容:“不,你应该和洛轻雪一起下地狱。”   说完这句话我便知道,我和他彻底玩完了。   ……   那之后,我便不再做琴了,也再没有提起过崆峒山。我纳了更多更多的男宠,他们对我很好,我也对他们很好,却还是觉得缺了什么。   轻雪仍旧是皇后,是这后宫中唯一的女人。她很痛苦,常年以泪洗面。她老去的也很快,而我却开始学会盛装打扮,终于比她好看几分了。   李约最近很少上朝了,我知道他不想见到我,他只想见他的阿雪,他想他的阿雪想得不得了。我偏偏不让他幸福快活,每次他来见轻雪之后,我都会将轻雪在宫殿关上个好几天,不给茶不给饭,每次她都哭得死去活来。而我知道她已经想死了,可我却坚持吊着她的命,为得只是想看看待她红颜枯萎,痴情如李约是否还会爱她如初? 12.帝城雪(十二)   闲暇时我翻遍了自己的衣橱,在角落里看到一条火红火红的衣裙,袖口和下摆处皆绣着紫薇花。我蓦地想起那还是我年轻时亲手缝制的,想来也是很好笑,做这条裙子的目的还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   我穿了它在花园里四处逛,宫人们看到我一袭红衣而来表示震惊,互相唏嘘交谈着什么。我从来只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冷不丁穿了件红衣只是为了好玩,没什么其他用意的,却不知他们为何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花圃里紫薇花一簇一簇开得艳丽,我心情大好,忍不住俯下身去采撷,手才刚伸出去。便觉得有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放在腰间的力道很大,生怕我会逃走。我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那熟悉之至、却又陌生之至的声音兜头罩下:“阿雪……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是李约。他将头深深埋在我的脖颈之间,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如千千万万个小蚂蚁啃噬着心痒难耐。我想转过去说点什么,他却将头低得更深,语气有些颤抖:“你再坚持几天,几天就好了……我一定会接你出去的……”说到这里顿住了,再开口,却似乎是咬着牙说的,“她竟然要将你关在这个皇宫里一生一世,天天折磨着你……可是,这样恶毒肮脏的一个女人,怎么值得你陪她葬入坟墓?”   恶毒肮脏,这个词形容的很到位。   我缓缓的侧过眸去,在他的诧异中笑了:“李太傅好宏大的抱负,怎么不提前和我打一声招呼,也好共同协商不是?”   李约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来,我不等他松开手便自己退了出去。委身于花丛中,轻松的折了花枝:“见到我,你很意外?”   身后他开口清冷:“你为什么要穿阿雪的衣服。”   折下的那朵紫薇花被我生生捏烂,我忘了,那天轻雪也的确穿着这样一件红衣,风华潋滟犹如天人。同样是如火一般的红,可她裙摆的花纹却精细华美,而我的就像一团乱草。   我开始头疼,一头疼这眼睛就泛酸泛痛,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黑暗。我抬头望了望他,幽幽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提了一角裙摆给他看,“我绣的花朵很丑很难看,应是十分显眼好辨才对。可是你认错了。”   我没有去顾及李约怔愣的神情,只将四五束紫薇花用力塞到他怀中,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里我瑟瑟发抖着,他对他最心爱的姑娘说再坚持几天,几天就好。几天后会怎么样呢?我不敢想。   凤披宫中的哀哭声又传来了,在一片死寂的皇宫中被放大到无限,断断续续格外刺耳。我苍凉地笑了一笑,端着一碗亲手调配的美酒往凤披宫去了。   一定是嫉恨心作祟,当我看见轻雪满脸憔悴伏在梳妆台前哭的潦倒模样,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女子依旧穿着那一袭红衣,红色真衬她啊,只有她能将红色穿出风华盖世的意味来。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身形猛地一抖,回过头来惊恐的看着我:“司徒雪,你来干什么?”一手握紧了一支金钗,“江阮呢,宋康呢,他们怎么没跟来?”   江阮和宋康都是这几年来最受我喜欢的宦官。每次李约将我弄的伤情时我便来气一气被我困住的轻雪,带上几个貌美如花的男人无非是想向她证明我过得有多好。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闭嘴:“不欢迎?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轻雪却还不肯闭嘴:“我不信。从你嘴巴里从来就吐不出……”   “李约要来带你走了。”   我打断她。 13.帝城雪(十三)   我打断她。   她终于不说下去了。   此时发着呆的红衣女子面容悲凉,烛火映的她脸色异常红润。我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倾国倾城的少女,也是这样眉目淡然,却比世间任何美好都容易画卷天成。   我亦是神情恍惚,蓦地想起头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其实那也是她头一次见到李约的场景。   园林之中一簇又一簇的紫薇花雍容盛放,而我却穿着男孩子的装束做着男孩子爱干的事,在屋檐琉璃瓦上踩来踩去。下方李约心急如焚地将我望着,生怕我掉下来摔死,或者掉下来砸到他然后摔死。我站在高高的屋檐上放飞了一只凤凰状的纸鸢,那还是我和李约一起做的,八九岁的年纪我却笨得可以,要不就是纸头没沾好,要不就是将凤尾和凤头弄乱。他却十指修长,一套步骤格外娴熟,一只黑色的凤凰纸鸢被他做的栩栩如生。   我以为站得高便能放得远,想让凤凰纸鸢飘到崆峒山上去,好让那只栖息着的真正凤凰看见,然后过来霸气的飞上一圈就更好了。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载着我和李约无限期望的黑色凤凰,终究在远处一棵参天的宫墙柳上挂了彩。   我抬手在眼上搭了个棚,看清了风筝的具体方位。但首先我得提醒李约,好让他去叫人。   我便准备喊他的名字,可向下一望,却顿住了。   一袭红衣的小姑娘怀中捧着风筝,五官美如一朵牡丹雍容开放。她许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很累的样子,阳光下隐约可见那洁白饱满的额头上晶莹的汗珠。   “这是你的纸鸢吗?”   这句话,是冲着李约问的。   少女轻雪意气风发,仿佛倾城的美貌对于她来说只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我痴痴看呆了,这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姑娘,竟美得毫无一丝艳俗之色,美得令人骨头都发颤。   李约也怔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脸慢慢红了起来。他的目光直白不加掩饰,轻雪的笑意散去,清亮乌黑的眼眸好奇地打量他,脸颊泛出一朵好看的粉色桃花。   “还给你。”   她甜甜笑着说。将纸鸢塞给了李约。   临走前她朝我挥了挥手:“陛下再见。”   我已经跳了下来,也向她道了再见。然后我便看见她穿着那身火红的罗裙在花丛中款款离去,尘步留香。身旁的传来少年呆呆的一声,“再见……”   我回过头,李约还在挥手,挥手的弧度很小,却足以见证他的紧张。   从我懂事起,我爱了他十八年,如今那个猖狂顽劣的小男孩如今也熬成老女人了,可惜老女人仍旧猖狂顽劣。他爱她又何尝不是将近二十载,他在家人的催促下也娶了妻子,可都是普普通通的女人,出身普通,相貌普通。可无不例外,或眉毛或鼻子或眼睛,都长得像她。   他最想娶为妻子爱护一生一世的人,却如囚中鸟,被我这个恶毒肮脏的女人一生一世困在京城之中。   真的也只是南柯一梦。   我便又重复道:“李约,他要来带你走了。” 14.帝城雪(十四)   轻雪听闻此话,面色更显苍白惊恐,冲上来抓着我的肩逼问:“怎么了?是不是李约他出事了?还是又惹你生气了?”死死咬住唇,悲痛欲绝:“司徒雪,算我求你了,你饶了他吧!不要再折磨他了!”   我猝然发笑,“我折磨他?他连见都不愿见我一样,谈何折磨?”我态度恶劣,一把将她拽到镜子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镜中她自己苍白残败的脸。“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三十岁都不到却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开始气势凌厉的人是我,到后来最先泪流满面的人也是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他会心疼?”   她哭哭笑笑,骂了一句:“那个神经病。”   我强忍心中痛楚道:“好,他是神经病,那你是什么?”   “你还是不愿意成全我们,是不是。”她终是这样恨恨问我。   我转身拿起在桌上的凰毒酒盏,又将它搁下。因嫉恨一人而杀人,终究与自己良心过不去。只敛下眉眼隐晦笑着:“你说呢?”   身后便不再传来声响,我知道她伤心了,尚要回眸,却见眼前疾速掠过了一抹艳红的身影,轻雪已然来到我跟前,夺过了那盏凰毒。   我心下狂跳:“你想干什么?”   她没有给我回答,只将毒酒一饮而尽。   这凰毒是一种慢性毒药,饮下它不出一秒便会四肢无力,七天后高烧,三四个月后毒开始袭击肺部,中毒者将会不断的咳血,场景生不如死。直到最后心脏衰竭,吐血身亡。   这酒,一开始我是打算让轻雪喝下的,也好出了这一口恶气。后来我想起李约,想起他得知失去轻雪的痛苦,他的痛苦便是我的痛苦,我又怎么忍心?   然后,却是轻雪亲手了解了这一切。   紧接着李约便冲进来了,我看见他心疼无比的将轻雪收入怀中,小心翼翼、如珍宝一般。我看见他的身子发颤着发抖着。他好像很害怕,害怕怀中心爱的姑娘会就此抛他而去。他害怕这世上只留他孑然一个人。   青年怀中的美人黑发披散,脸色苍白的仿佛一张纸。却在这个关头虚弱地出了声:“司徒雪她只是一时心急才失了分寸,不是有意的。”更加揪紧了他的领子,将整张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原谅她李约。”   嗒的一声,好像是一滴雨猝然落下,没过多久,屋外细细密密的雨水开始落下,嗒嗒的响声延绵不绝。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字从轻雪口中说出,不敢置信的发笑:“轻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酒可是你自己喝下去的,我虽然恨你,却从来没想过要你死!”   她双眼紧闭,面色痛苦地一句话也不说。我却试图着冲过去重新抓起她让这个贱人好好回话,一把长剑却蓦地横在我脖颈前,剑身反射出灼灼冷光,如同镜面一般,我从中看见自己扭曲可笑的脸。这是李约头一次真真切切地冲我拔剑,为了保护她而对我拔剑。   他显然只相信轻雪,猝然逼向我的目光狰狞毒灼似乎要将我撕碎,然而我在他心中同一个无爱无恨的死人其实无异:“司徒雪,你为什么这么做?阿雪可曾哪里得罪于你,值得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对付她?”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逼问我,到了后来,语气已是哽咽:“你怎么能害她呢……怎么能呢?”重紫的华美衣袍在灌入房屋的风中猎猎作响。那人就这样看着我,犹如看着血海深仇。昔日年少时的半分柔情缱绻呢?任凭我怎么寻,却是一点儿也寻不到了。 15.帝城雪(十五)   国家覆亡的那一天,我异常的平静。   当看见李约一身龙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也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这些年来我荒废朝政,夜夜笙歌。荒淫无道到了什么地步呢?当邻国敌兵越过护城河之际,我仍坐在江阮的膝上,看他五指修长为我端来一盏金樽。我起眼懒懒看他,这人生的可真美,白衣黑发,一双眸眼氤氲着八荒烟雨,多看一会便觉得迷离。可是,他的眼眶怎么逐渐发红了起来?   我坐正了身子,想要严肃的开口质问。却见他的指腹蓦地抚上我眼角,替我拭去滚烫的液体。随后一言不发的将我收进怀中,紧紧的。我怔怔的被他抱着,他身上的香气馥郁,是新制的沉水香。我忍不住在想李约身上会是什么气味呢?想了半天却越发的难过,我和他连手指都没多碰一下,更何苦肌肤之亲。越想越伤情,而上方江阮的声音已落了下来,喑哑发颤着:“阿雪,你别哭了啊……”   听了这个称呼使我略有些走神,我从来没让他叫过我这个名字,也不允许,自从李约亲口对我说,这世上只有一个阿雪。阿雪这个无辜的名字便被我深恶痛绝起来。我很生气,想发火,却来不及发火。他说什么?别哭了?我何时流了泪?为何流泪?   我快速抹干眼泪:“江阮,我想过了。明天你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宫了,你已经陪我够久了,可以走了。”   他垂眸看着我,目光复杂不定,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我知道的,他此生最大的心愿是能隐居东篱下,一人一笛,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而我,我这个恶人,却因为一层浅薄的喜欢,而用权力强行将他留下。   他正想开口,殿门却被人轰然撞开。是全副武装的将领士兵,他们都曾在我手下,脸庞一个个熟悉的很。此时警惕的望着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我低头暗自冷笑,一抬头身前却已是那抹白色身影,江阮将我护在身后,背影苍凉而又凄清。苍凉凄清,怎么会呢,江阮,以后你就自由了,还在难过什么呢?   将士们对我兵戈相向,我却丝毫不惧怕。然而唇边的笑意,等到那人一袭黄衣自刀光剑影中缓缓走出时,却蓦地凝住。   我看见了他精致衣袍上绣着的龙,张牙舞爪的,似乎在向我耀武扬威,又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我吞下。我木然的看着他,他却平静的看着我,眼底头一次流露出悲悯即将送别的悲悯。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江阮已然冷喝道:“李太傅,你好大的胆子。”   李约弯了弯唇角,低眸去看袍子上的龙纹:“你指的是这个么?”意味深长的开了口:“李约胆子素来小,从不做越矩的事。”目光绕开江阮,直直的逼向我:“你得看看这城门下的百姓,他们口中所喊是谁的名讳。”   他的语气发颤,情绪颇为激动。我知道,他为国事励精图治,从不求加官封侯,只忙身于民间之事中,等得不就是这一天?   我深吸一口气,笑得落寞:“你等着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他很坦诚:“是。”   “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为所欲为。”他简简单单的说。   他向我走近了,江阮却横在我与他之间,冰冰冷冷质问他:“你想干什么?”   李约默了一默,抽出了剑。   “没什么,只是让她乖乖从这龙椅上下来罢了。”   我冷笑道:“逼宫?”   他不以为然:“你心里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微向上扬起剑锋,指向我,对身后将士发号施令:“杀了。” 16.帝城雪(十六)   好一个干干净净的杀了!   我止不住的想发声大笑,李约,你到底在怕什么?如今司徒雪已经不再是皇帝了,也没有人可以帮她了,只是一个普通而又可怜的女人而已,你静立的身影,又在发抖什么?   江阮护在我身前,不让那些提兵器的人靠近我一步。他这一生可能都没有见过刀与剑,逢上这等场面应是比我更害怕,可任凭我怎么催他骂他,他就是分毫不动。   一道冷光猝然袭来,为首的将领已然有了动作。可他却生生替我挨了一刀,肩上鲜血迸出,染红了洁白的霜衣。我终于哭了:“江阮你快走,快走啊。我已经同意放你出宫了,你别生气了……”   我的悲痛不知怎么就惹怒了李约,他叫人扣下江阮后,大步走到我面前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紧盯了我的眼:“原来你也会为别人着想……”眸中腾腾烧起怒火,钳制在我下颚处的力道似乎要将我捏碎:“可你为什么不会轻雪着想呢?就算一点、一点也行,她便不会中了凰毒!”   我只觉得心口窒闷说不出话:“凰毒……是她……自己喝下去的……”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将我狠狠甩出去,冷笑着道:“你当她是傻子吗?还是当我是傻子?”   我亦冷笑:“你们难道不都是吗?相爱了半辈子,却比我玩弄了半辈子。呵,当真是可怜之极,又愚蠢之极!”   “好了司徒雪我不跟你废话。”李约恢复了他惯有的淡然,毫不客气的将剑横上我的脖颈:“我的剑很快,你也会死的很快。”   我镇定出声:“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些?”抬头看着他笑,“你最心爱的女人,如今的处境可比我还要困窘几分呢?”   提到洛轻雪,他目光一紧:“你说什么?”   我合了眼,慢条斯理道:“我早就知道你会将她接出凤披宫,安置在你的府邸内。可你真当我无可用之兵了么?你懂得让人团团围住皇宫,我便不懂得命人不放过你的府邸吗?”凄凉一笑,“你那么爱轻雪,却是背着众人爱的。以至于将轻雪接到你府邸之后,只能安排个丫头的位子。不能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名正言顺的位分,你难过吗李约?”   可我何尝不知,这一切,皆是拜我所赐。   他扯出个冷笑:“不能名正言顺又如何?只要我知道,阿雪是我李约的妻子,这便够了。”   妻子,这是个多么美好的字眼,而它离我却又是那么的遥远。   “说得可真感人,我都要哭了。”我虚伪的笑了笑:“只是,你深爱的那个女人被别的男人玷污了之后,你是否还能神色不变的称她为妻子?你李约的妻子?”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我从中看见我的脸,正笑得狰狞而又卑鄙:“轻雪生的美,就算年纪不小了,却依旧风韵犹存。我可保不准那些驻守的士兵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   他立即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却果然没了杀我的心思。此刻,他心里正满满都是洛轻雪的安危。   李约一下令,满屋子的将士便纷纷撤出。   我将江阮扶了起来,对他笑得温和:“好了,没事了。江阮,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最后为我吹一曲笛子吧。明天,你就可以永远的走了。”   “这天下早已没什么清闲之地,和你归隐南山,不过是我的痴念。”白衣的男子却摇了摇头,语调如盛夏的风,轻柔、而又温暖:“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等到你真正厌烦我了要赶我走我在走。如今你哭着催我走,我怎么会走呢?”   我听不懂他在胡说些什么,归隐南山?和我?只是莫名觉得难过,好好一件事,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呢?却毫无预兆的心口发疼,眼泪不听话的掉下来。我越伸手去抹,却哭得越厉害。视线已经模糊,无意间的一督,却发现李约还未离开宫殿。等到发现我在看他,他才提步离去。走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却顿住了脚步。   我停止抽泣,看着他下一步动作。然而,紧接着他的举措,却是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把收进一半的剑又被他拔了出来,这一次,他不再对准我了。   灼灼白光划过一道刺眼的弧度,转瞬鲜血四溅,   那是谁的血?滚烫滚烫的,溅在了我的脸上,也溅在了他的脸上。   身前江阮的笑容永远定格在那一刻,他的眼里骤然失了光彩,就那样直直的倒了下去。   李约的身影便显露出来,我真真切切看到了他唇边勾起的笑意。   他杀了江阮。 17.帝城雪(十七)   血,满世界的都是血。   我摸了摸脸,热的。手心,手背,指缝,猩红猩红。   我听到李约对我冷笑:“你我扯平了。”   我的心一下子空了,什么叫做扯平?我指使粗蛮的士兵羞辱他最爱的姑娘,他便杀了我如今唯一可依靠的人泄愤。从前我以为我可笑,没想到他和我一样的可笑!   “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李约将剑锋上的残血甩干净后抬眼看我:“什么?”   我目光惨切,向他嘶吼:“一怨还一怨,何时才能还清呢?”   李约亦是将我看了很久很久,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悲哀痛楚,背过身去,只留我一个冰冷挺拔的背影:“自作多情。”   屋外长夜漆黑如墨,他只身没入混沌。他在害怕,他在仓皇,可是,他在害怕仓皇些什么呢?怕轻雪真如我所说被士兵羞辱了,还是怕与我的这笔债,再也还不清了?   怀中江阮的身体一点一点冰冷,我就低着头,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血衣上,化开一层又一层的浑浊。野花芬芳的南山,你已经到了吧?那里的风景好看吗?闲云野鹤苍梧相陪,比起这光秃秃的琉璃瓦血色墙,应该会令人舒心很多吧?   新皇登基,此夜江山举世狂欢。而我困在这紫极殿哭了很久很久,嘉嘉走了,江阮也走了,我也该走了。   描黛眉点梅妆,着华裳裙裾曳长,点着的红色宫纱灯笼忽明忽暗,掩住了早已满是似水冰凉的泪水。我忽然疯狂的回忆起往昔,那一年盛夏凤凰花开满城,艳红璀璨如烈火灼灼,那人一袭紫衣负手站在其间恍若九重天仙般遥不可及。他转过身来,是一泓清冽的瞳眸,只叫了一声阿雪,却铭刻于了心。   可我何尝不知,那一声声阿雪,唤的从不是我。   凡界的江山已经是李约的江山了,无可避免地我沦为阶下囚。他亲口和我说这紫极殿便是我的坟墓,坚信我会带着仇恨步入死亡。他说要杀光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仅仅用了一天便将我所剩无几的族人如猪狗般屠了个干净。他强迫我换上乞丐的衣服,去中宫亲眼看他再册封洛轻雪为皇后。凤冠压在她的头上,连我都觉得沉,可她却不觉得难受,笑容比任何一天都甜美。帝王垂眸望她的目光温柔至极,如望着绝世的珍宝。轻雪伸出手去,是纤长纤长的五指,鲜红的蔻丹将肤色衬得白且嫩,看得人恨不得将之一吻芳泽。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是粗糙的,黑的,便努力将露在外头的手缩进袖子里,悻悻而又讪讪。   我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不要再难过了。凰毒已在轻雪体内消之不去,过不了多少时日,她便要死了。如今有多幸福,离别后便有多痛苦。   我头一次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我得不到的,他也得不到。   当天晚上李约便冲进来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只与我说了两个字:“解药。”   我恶毒的嘴快道:“治神经病的解药吗?对不起,我没有。这世上也没有。”   李约脸色不变,轻描淡写的同我商议:“我想过了,其实你并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对付的。要不这样吧,你把凰毒的解药给我,我便放你出去,给你一笔钱。此后,天涯海角随你。”   好一个天涯海角随你!   我当即给了他一巴掌:“你做梦。”   眼睁睁的看着他和轻雪锦瑟和鸣、白头到老……我做不到。反正已经折腾了大半辈子了,下半辈子继续折腾,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约紧盯着我,默了良久才将怒意熄灭。我知道他在勉强:“那你要怎样才肯放过轻雪?”声音冰冰冷冷落在心上,竟如针扎一般。他面容痛苦:“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18.帝城雪(十八)   怎样才肯呢?我亦是这样逼问着自己,不知何时小指深深陷入手心,一阵尖锐的疼痛。继而松开了手,拢了十指掩在袖中。我决绝的合上眼:“除非……”   他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我发话。多久了,多久没有和他像这样和平的站在一处了?思绪蓦地窜入脑中,眼前始终浮现着少年李约在一片皑皑雪景中负手而立,一如谪仙般遥不可及。但凡我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我在河边戏水,他便在我身边站着,我泼他一脸水,他也不敢还手;我半夜失眠叫他给我做夜宵,他便给我做夜宵,当然那些小炒十分的难吃,但在他满怀期望的注视下我还是坚强的吃完了,之后独自一人吐了半宿那都是后话。我叫他抓兔子,他便即刻抱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来,我感叹了一句真可爱,他默默了很久来了一句好像很好吃……   如果,如果是我和他的关系能继续如此,那该多好呢。   万籁寂静中,我冲他咧嘴一笑,笑得卑鄙下流:“除非……你能亲亲我。”   他一怒,低吼了一声,“司徒雪……”   我闲闲的转过身去,权当气他:“你在叫谁啊?”身后没了声响,我知道又是李约薄脸皮了,或者又生气了。罢了,本来我也只是逗他玩,也没想过让他当真。   “或者……”便将身子重新转了过来,刚想改口换个条件,眼前光线却蓦地一暗。我吓了一跳,还没抬眼呢,他便一手扶上了我的腰,倾下身来堵住了我的唇。   他滚烫的气息扑入我的脖颈之中,我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继续保持着身体的僵硬。被啃噬的下唇有些痛。这毫无预兆的一吻使我喘不过起来,只能完全随着他的节奏吞咽呼吸。我意识模糊,却格外清晰的想起多年前我以男子的身份去亲吻李约的场景,那个时候我不太知道这些,只知道使劲啃他的嘴巴。然而他如今明显比我经验丰富,可一想到他也是这样和轻雪缠绵,我就难过起来。想推开他,却没想到他将另一只手托在我的颈下,不让我动弹分毫。不知何时他的舌尖纠缠了进来,我只觉得从尾椎到头顶时冷时热,小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我不知道到李约为何这般忘情,他既然这般恼我恨我,又何必将这逢场戏做的如此精湛?竟让我生了一种他仍是爱我的错觉。   可是,他又怎么会爱我?   我一见李约便忍不住哭,一哭我便知道他不爱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轻雪哭过。她破天荒的哭一次,也会被他温柔的搂在怀中,还能听到许多温存的话语。   一个人若是爱你,怎么舍得让你掉眼泪?   痴乱缠情后,李约将我推开。始终和我保持着那一段距离,清清冷冷的看我:“如今,解药可否给我了?”   “好,我给你。”我听到自己颤抖着说了这么一句。   唇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他身上淡雅的檀香也依旧萦绕鼻尖。我从袖中摸出一只精致的玻璃瓶,瓶中几颗朱红的药丸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看见李约向我伸出手,我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手白皙修长,十分的漂亮。我抬眼对他一笑,他也勾了勾唇,态度十分友好。   我伸出的手顿住了:“若我把这解药给你,你便会放我出宫?”犹豫再三:“此生,再无瓜葛?”   李约说:“此生,再无瓜葛。”   真好。   我笑了一笑,就在他的注视下,将解药灌进喉中。也顾不得喝水了,使劲咽了好几次,才生生地将药丸尽数吞下。   好了,洛轻雪,那个他深爱着的姑娘,死定了。 19.帝城雪(十九)   我将空了的玻璃瓶砸到他跟前,碎了个稀巴烂。我跟他说:“做梦去吧李约。你想和轻雪长长久久,除了和她一起去死,别无他路。”   李约的目光猝然逼向我,除了愤怒和痛苦,更是夹杂着不解。他冲上来死死掐着我的喉咙,丝毫不留情:“你把它吐出来!”我难受的快要窒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畅快和开心,朝他笑的妩媚:“怎么办呢,轻雪……她快要完了。”   大概是我的脸色实在难看,他不再掐我的脖子了,而是狠狠给我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连骂了我三遍:“贱人,你这个贱人……”寒意自脚下慢慢延伸而上冷如寒冬,我却依旧笑出了声,那时我的表情很狰狞,可我却是无暇顾及了。只激动吼道:“当了贱人又如何?总眼睁睁看着别的贱人幸福快活要来得好!”泪水决堤:“这么多年了李约,难道我还不懂你吗?你爱了她这么久,往后感情只会更深厚。而我偏偏就要充当这个恶人,偏偏就要让你们求不得,生死相隔!”这些话字字珠玑,我仿佛能看见这每一个字都好像针似的扎在了他的心上,血流汩汩。……他好像很难过很难过,可看他难过我也心痛啊,痛得要死,就嘴巴不饶人:“你也早些去死吧,好和你的轻雪一生一世!不,三生三世地在一起!”   三生三世,多么渺茫啊……人活一辈子所受的折磨已是不堪,怎消受的起那三生又三世?   李约红着眼睛看我,我亦是睁大了眼睛看他,喘着粗气。眼泪,又是眼泪。我抬手一摸,是干的。哦,这一回终于不是我在哭,是李约,他哭了。   心好像被人狠狠一拧,痛得喘不过气来。我好想抱抱他,而我,却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   他转眼已恢复了平静,身形却仍是摇晃。我悲伤的看着他,试图向他走近一步。而他却抽出了剑,向我的右眼狠狠刺来!   ……   我的左眼自打一出生便是瞎的,唯一的那只右眼,也是视力极差,把远处走来的內监认成身姿妩媚的美人是常有的事。   可是,我那唯一的一只右眼,从此刻起,也再也看不到东西了。   说不痛是骗人的,这一次我从未叫的如此撕心裂肺,要将心肺呕出来一般。凄厉的喊声使人听了如临至人间地狱,而我只有我知道这里不是地狱,而他,却是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自眼眶流下的血可真烫啊,流经脸颊,似乎要将之灼伤一般。我不敢哭了,我怕我一哭那个窟窿会更痛。可是,我再也看不见他的模样了,我再也看不见他墨发高高的束起,眉目间皆是清雅傲然,瞳眸黑白分明,凤眼微微上翘,薄唇玫红,美得惊心动魄。可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如个疯子般扑过去抓准了他的肩,尖叫着:“李约你杀了我吧,就现在!”先前他连死都不让我死,若是自戕,他便灭我九族,即便我的九族之内已只剩几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了,他却仍是那般狠决。   我看不到如今满脸是血的我有多恐怖,也看不到李约此刻看我的神情。我只怕他不同意,便发了狠般用牙齿咬下舌头,痛死我了,又是血,血顺着嘴巴往下流,好恶心。我痛得快要没意识了,却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稳稳捧住,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发着慌、颤抖着:“别、别这样……我答应你……阿雪。”   阿雪,他在叫谁?可,我叫司徒雪,不叫阿雪的。   我痛不欲生,终于晕了过去。 20.帝城雪(二十)   醒来的时候我便觉得,我活不了多久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感到世界的不真切,眼前覆着的黑绫才一指宽,却是的那样的遮天蔽地。   大火烧进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是李约成全我了。这是他唯一一次成全我,成全我去死。心中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意,依旧一如置身冰窖,情绪的翻涌几番忍不住落泪,呆愣间一滴液体已悄悄滑过下颚。即便我不知那是泪水还是血水。   我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床榻上,周围火苗跳窜的噼啪声刺耳异常。我穿着那身红衣,火红火红,艳丽张扬,下摆绣了几多紫薇状的花朵,那是我偷偷绣上去的。我从来没碰过刺绣女工,一双手笨拙的要死,每夜这样一针一线下来愣是活生生熬红了眼,像个可怜巴巴的兔子。绣出来的花很丑,歪歪扭扭的像一团乱草,但我很欢喜,只因为想到他最喜欢的花是紫薇。   一直到如今,再换上这袭红衣,我仍然欢喜。   我看不见外头的事物了,却能在脑海中看见昔日的一幕又一幕。我看见嘉嘉穿着那身红绿的夹袄跳到我跟前,一身搭配明明土得不能再土、却自我感觉良好,在我跟前转了一圈,那红色绿色的裙摆便开了丑巴巴的花。她问我好看吗?我说不好看,她便冷了脸,对我道:“不好看是吗?那我走了。”   我说嘉嘉你何时变得这般易怒了,你也不经常说我丑吗?我偶尔说你一句又怎么了?可嘉嘉这次却真的生气了,她不知从哪拿出一根凤凰木枝塞到我怀里,我低头一看,噫!那树枝上一朵凤凰花还开得红艳呢。我一脸惊喜的扬起脸,她却转身走了。她走了不过几步,我便伸手去拉她,却怎么也拉不到。我一惊,再去看她,她整个人都成了淡淡的堇色,我的那只手就那样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嘉嘉回头望我,却是愁容满面,目光悲伤的令人心碎。她说,司徒雪,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好好走。我闭上眼,再睁开,立在我面前的女子一袭蓝衣,手里牵着小小的人儿。可两人,我看不清他们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脸上是一片血肉模糊。   我惊叫出声,嘉嘉便不见了。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然趴在床沿边嚎啕大哭着,对啊,嘉嘉早就不在了,那个眉目娇俏的姑娘,早就不在了啊!她对我说剩下的路要好好走,可我终究违逆了她的心愿,路我是要走完了,却是失了家国、瞎了双眼,遍体鳞伤。   滚烫滚烫的热浪在我身遭翻滚汹涌着,好闷,一点气也通不过来了。我知道这一日李约为何会放火杀我,因为轻雪死了,那个他爱了近乎三十年的姑娘死了,这世上,只留他一个人了。可是……我多想和他说,你还有我。可是他会听吗?他满意满意的爱着轻雪,爱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而我又何尝不将他爱得彻夜难眠痛苦万分?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烧到了我跟前,我知道自己快要被烧死了,明明很想死,却本能的用袖子捂住口鼻。恐惧涌上心头,我深深觉得无助和绝望。我觉得与其这样被闷死,倒不如一刀了断要来得快。我钻到床底下,拿出了那把遗弃了许久的流云短剑,将它紧紧握在手里,准备以绝对悲壮的姿态赴死!   宫殿已经被火烧得一片狼藉了,我已经瞎了,却为何能看见重重火障之中,那个令我又爱又恨的熟悉身影?   感觉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我惊慌的后退了几步,那人伸出手拉住了我,道:“是我,别怕。”   这个人是这片江山的新主人,他的名字即使念上千遍、甚至万遍都令我心生依恋李约!他的手心好冷好冷,我止不住的心疼。却还是狠狠咬着下唇,倔强的低下头不去看他,满心的委屈不知道为何全部涌了上来。“你来干什……”   话都来不及说完,他突然搂住了我,用的力气很大,骨骼被搂的生疼。于是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朝而落,尽数落在了他的肩上,打湿了衣服。颤抖着道:“回答我,你来干什么?”   “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死……我不想……”视线模糊间,他将唇贴在我的耳垂上,语调哽咽近乎哀求:“回来吧。” 21.帝城雪(二十一)   回来吧!   如五雷轰顶一般,我的头猝然如炸裂一般的痛。我听错了吗?他居然要我回来?昔日的仇恨呢?如今轻雪一死,便瞬间泯做尘灰了吗?身遭是漫天的火蛇与呛人的黑烟,他更将我往怀中收了些,手抚过我的长发,似在安慰着我,而自己却是不停地发抖。   我靠在他怀中,痴痴睁大了眼,又有眼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溜出来。闻着他身上淡雅檀香,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十岁那年凤凰花举目怒放的盛夏,他爬上一颗参天的凤凰树,就为了帮我摘下那树顶上最艳丽最夺目的那朵花,他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急的团团转,终于准定伸手接他,可我哪接的住他呀?十六岁的李约身形已高出我许多,也比我重许多,我招架不住,连人待花一同在地上滚了好几遭。   一睁开眼,却是李约压在我的身上,他的头上、肩上全都是花,我也满身是花,我与他就这样大眼瞪大眼,脸涨得通红,鬼知道是被羞得还是气得,反正谁都不敢出声,直到后来路过的宫人尖叫了一声,他才仓皇的从我身上离开。   我想起从前他对我很好很好,我唱歌他便静静的听着,有时候我跑调了他便帮我纠正,他的声音真好听,说话好听,哼歌也好听。   他经常被我欺负,那个时候我还不能承认自己是女人,却手痒得不了,抓了他来化妆打扮。我的化妆技术很渣,浓厚的胭脂抹在他脸上,那张脸蛋却仍旧漂亮,就连穿上女装也别有一番风情。   他很好学,经常为了专研一本书而通宵熬夜,我便陪着他,顶着黑眼圈陪着他。我最拿手的是红枣银耳羹,有一天夜里他喝了,默了良久忽然站起来紧紧抱住我,兴奋的在我耳边说他终于悟到了这书上说讲的某某高深的道理。他抱了我好久好久,我窝在他怀里都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我高兴啊,我好高兴好高兴,他的怀抱竟是这般温暖。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李约爱上了其他的姑娘,那个姑娘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雪字,他便叫她阿雪,可他却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阿雪。他这么个淡然安静的人,爱起一个人来却也会情深似海,就连我一个旁人看着也要感怀不已嘤嘤作泣。可结果,这段姻缘却被我一手拆散。   我折磨他,他也折磨我,我和他以牙还牙,以怨报怨,一招比一招狠,一次比一次更决绝。可,到了最后谁又真正是赢家?不都成了孤家寡人,漂泊无依?直到如今我却还惦念着他,看向他的眼神中的那份缱绻,任凭我怎么隐藏都抹不去。说不清究竟是为何这样放纵自己,但是我明白在那些唯有清清月色一片寥寂的夜里,纵然告诉自己我恨他,但是我骗不了我自己,我还爱他。   如今我奄奄一息地被他搂着,心下千回百转苦不堪言,却怔怔然说不出半句话。我只知道自己还有意识,仅存的也只有意识了。我想起嘉嘉、江阮,他们的惨死无不拜李约所赐;忽的又想到了轻雪身上那深浅不一的伤疤,那都是我叫人一鞭一鞭打下去的,我记得我还间接导致她中了凰毒。她也是死了,死相也不会比嘉嘉和江阮好看几分。   我伤过他,他亦伤过我。我和他应是两两不想欠,为何……仍觉得是数不尽的歉意呢?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详尽温柔的摸他的脸,眉、眼,鼻子,唇,我贪婪的留下属于自己的指尖温度,是那样的贪婪。最后,我强忍着浓烟侵蚀咽喉的窒息感,努力将身子往上一些,仰起头不顾一切的吻他。他并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的抱着我,那时我便知道他其实真的不爱我,一点也不。他只不过是失去了轻雪伤心难抑,来抱一抱我回忆往昔聊以慰藉罢了。   太过被动的局面,是我所不能掌控的。我一狠心:“陛下,你不该来这里!”他还是没有松开我,将我拥得更紧,我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地久天长啊,只可惜这都是假象。我冷声道:“跟我一起死,不值得。”   他惨然一笑:“轻雪死了,我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你竟待她这般情痴……”我哭着喊出这几个字,终于问出:“那我呢?我算什么?” 22.帝城雪(二十二)   李约又笑了,“傻瓜,你是司徒雪啊。”   我咬紧了牙关,凌厉逼人:“如果我在眼中仅仅只是司徒雪,那你又为何在这个关头冲进火场?……你明明,可以任由着我死的。”激动难耐:“那个阿雪,到底是谁?”   “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阿雪。”   他望着我,终是扯了个苦涩的笑容。   多年前我也是这样逼问他,他也是这样回答我,也是同样的答案。那之后我为何还不死心不甘心呢?到了现在,司徒雪,你可算死心了、甘心了吧?   我笑得癫狂,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快速从袖中抽出那把短剑握在手中,将剑锋对准了他的心口,复而扑进他的怀中。   李约没有躲。   李约的声音清清淡淡落下:“你一定很恨我吧……一刀了断,这样,也好。”   我吃力的抬起头,目光恋恋不舍扫过他俊雅的五官。他正闭着眼,密长的睫毛垂下,好看极了。看,这是我爱的人,他有这这世上绝代无双的容颜,有着顶好听的声音,他会弹琴,也会舞剑……可这个人,终究不是我的。   穿心之痛,当真是够折磨人。   我低下头,看着反手握着的剑锋,笑了,它正稳稳插在我的心口前。   心中悲痛万分,一股腥味涌上喉头,再含不住嘴中的血,一口鲜血被我吐出。我濒死挣扎着,却控制不住,一口接一口的血啊,尽数染红了他的紫衣,一点也不好看。我伸手去抹,使劲的抹,却抹不掉那污秽丝毫。手腕却蓦地被他用力握住,力度之大简直要将我捏碎,我听见他低吼了一句:“为什么?”   我只顾认真的帮他擦干净血迹,哪管得上这番质问呀。眼前覆着的黑绫好闷,好难受,难受的要流下泪来。我的天,我怎么又哭了?司徒雪啊司徒雪,你问问自己,这二十五年,你哭了多少回了?你为他哭了多少回了?   不行,不能这样。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让我为他,尽情的哭一会罢!   心脏在不断的大出血,我开始四肢抽搐,再也站不稳,脚下一软直直坠下。而李约再次将我收进怀中,紧紧的抱着我。他全身发颤,发颤着撕下了自己的衣角,手忙脚乱地来堵我的伤口,可这哪来得及呀,我的红衣颜色愈发艳了,是被血染红的,浑身湿透了,尽是血。   我缓缓闭上眼,这一次,再也不睁开了。他的声音在岑寂中无限扩大,一声声地喊我的名字,一声声的凶我不要死,可我已经要死了。   意识一点一点涣散,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逐步冰冷。可我反悔了,我又睁开了眼,我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也好,他是我这生最爱的人啊。   我睁开眼,好像能够看见熊熊火障中,紫衣青年怀中抱着的女子黑发散乱,脸上身上全是血,那女子脸庞熟悉,而我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我听到青年哭倒在她身上,什么高雅矜持、什么风华绝代,在这一刻他却似乎什么都不要了。大火燃烧烈烈,他最后撕心裂肺喊出的两个字我却怎么也听不清。   两个字,那大概是一个称呼。   在叫谁呢?是哪个称呼呢?   我绞尽脑汁的想啊想,还没想出个名头呢,却见那女子额前隐隐现出的一朵凤凰花印艳红夺目。漫天大火中却见一道刺眼白光乍现通天,紧接着只听闻一声凄厉无比的凤鸣贯彻天际。宫殿容不下那只大鸟巨大的身形,它一仰头,琉璃瓦便被尽数掀翻。它终是冲上了天,一展翅,丰满庞大的乌黑羽翼竟将明亮的夕阳天遮了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羽毛洒下,天空便仿佛落起了墨染过的雪。一只玄黑色的凤凰,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水,可如今,为何怔怔然的流着泪呢?   我被它的情绪所感染,忍不住想抬头去摸一摸脸。可我发现我现在根本没有手,低头一看,那乌黑的羽毛竟是我落下的。我的心一下子疼了,原来我便是这只凤凰,原来那个死了的女子便是我! 23.帝城雪(二十三)   心口蓦地一窒,我赶紧择了一处屋檐落下,远处火光冲天,是宫人们撕心裂肺的喊救声,一盆一盆的水泼过去,火势却没有熄灭半分。里头的男人呢?他没出来吗?我焦急地盘旋在帝宫上方,俯下身来一下又一下的撞着宫墙,宫墙轻而易举的被我撞毁了,里头大火依旧烧得厉害。我自火焰中来回疾速穿梭,本还猖狂的火焰沾上我的羽翼后瞬间熄灭,可我多希望能将这副刀枪不入的神兽皮囊换给那个紫衣黑发的男子啊,可我已经找不到他了,连片衣角都找不到,他去哪了?   李约,你在哪?   我在空中哀嚎了一声又一声,声音凄厉连我自己都听得悲愁断肠。我虽然眼睛瞎了,却仿佛能看到整个皇城的人都冲我跪拜下来,他们齐齐喊着我司命仙君,什么仙啊君啊的轮七八糟,我满心满意只有李约不见了这件事,伤心悲痛的流出血泪。我一挥羽翼,很快的离开了这让我笼罩在黑暗中的京州城,我要去哪?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这一生欠了两个人,一个毒发而亡,一个葬身火海。我欠了这两个人好多好多,多得偿还不清。   大雨倾盆,整个天下都仿佛要被一层又一层刷起的水雾湮没。崆峒山上凤凰花还是以前的凤凰花,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上头,柔弱的它们低了头、弯了腰,却依旧开的艳。我心急难耐,来不及落地停稳便化出人身,却从半空坠下摔在地上,满身的泥泞。那么高的仙山,我上上下下跑了十几趟,才找到两块形状较扁平宽大的破石头,在第一块石头上我用指甲刻了洛轻雪这三个字,字迹很淡,离得远一点根本看不清。可我刻得很辛苦,指甲全部破了,满手的血。可是血这种东西,我早就已经不怕了。紧接着我拿另一块石碑刻上李约的名字,右手的指甲已经全部磨没了。我痛啊,可却坚持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却一笔一划的写完那两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字,我刻得极重,鲜血乱溅,手上、脸上全是溅起来的血。可我心里只痴痴想着这个人去哪了,去哪了?   我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那两个坑刨得更深,将李约和轻雪的墓碑亲手放在里面。颤抖的从一旁的凤凰树上摘下两朵凤凰花,分别倚在那两人的名字上。雨下得没完没了,我就将那两座小墓碑圈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了漫天的暴雨,不让雨水打湿它们。寒冬的雨更为冰冷蚀骨,我抖得连嘴唇都在打颤,穿着的红衣又湿了。它已经很脏了,先是浸透了我浑身的血,再被暴雨冲刷了一遍,可那裙摆上的紫薇花依旧圣洁清雅。我狠心撕下那片绣着花的衣袂,把那衣袂又一分为二,取其一盖在李约的墓碑上,剩下的那片盖在轻雪的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了他们一样。   做完这些,我的心便仿佛空了一部分。我又化为那玄色凤凰,竖直冲上天,这一我一心朝那九重天飞去。层层云烟被我穿过,远处天庭的金光照过来,就连我那失明的双眼都感到刺眼。我摸着熟悉的方向,一路来到南天门,我听见路过仙人们惊讶不已的交头接耳,其中不少有尖酸嘲讽的,若是以前我肯定冲上去同他们干一架,可是如今我却顾不上了。三十五天,司命殿,我从未如此急切的想抵达那里。   顺着老路到了司命殿,那个我住七千年的仙境。门前的仙娥惊叫了一声,我看不见这些人里到底有谁,冲进大殿的那一刻前却有人将我拦下,冷笑着对我道:“回来了?” 24.帝城雪(二十四)   我看不到他,也不想看他,根本没工夫去回想这找茬的人是谁,便横冲直撞进去。疯魔了一般在已经布上蜘蛛网的宫殿里翻箱倒柜,终于从布满的角落里找到一本薄薄的簿子。笔,我要笔,可是我身边没有笔。我只好咬破手指,凭着感觉在上头用血写下舒嘉嘉这三个字,我将她的平生写尽:写到她第一次由嬷嬷领着来见我的场景;写到她之后头一个得知我非男子的场景,写到她在大雪纷飞的那天冲我抱怨命格不好;写到她遇到并爱上了那个名叫唐生的憨厚男子,写到她一袭火红喜袍出嫁、生下孩子;写到她乘上李约的马车,和凄楚寒雪相拥坠下悬崖的场景……   这是嘉嘉的一生,这便是嘉嘉的一生。她的一生,通通被我写在了本残破的簿子里。朱笔一落,纸上的字瞬间镀上一层淡淡金光,再难更改。我望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怔怔然悲怆起来,我早该料到这司命仙君是个悲情的差事,尝遍他人的一世悲欢离合,我又岂非不感同身受?   紧接着是江阮,我将江阮这两个字写得很大,却不足以表达我满心的内疚。江阮,我又想到江阮了,那个爱笛如痴的男子,那个白衣不惹半分尘埃的男子。他一开始似乎并不喜欢我,对我除了客气便是客气,因为我能给他金钱,这样他才能救回他母亲的命。逐渐我觉得我离不开江阮了,他出现在我最伤情落魄的时候,温暖我整个寒冬。他伴我在雷电交加的暴雨夜,哄我入睡如同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婴孩;他携我踏上那皇城的最顶端,观望整个凡界江山。他许我一生情一份痴心,甚至一个家,他给我无数的美好与承诺,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他最想一并带去隐居南山的不止是那把玉笛,还有那个正被贪腥算计折磨着的我。而他又是一转身,猩红的鲜血染了白裳,斑驳了我眼。而我连一句简单的谢谢都没来得及给。   一生爱一个人就够了,可他偏偏出现在李约之后,我对他除了抱歉便是抱歉,那份微乎及微的感情,提起也觉得讽刺。他这一生终是凄凄然不得志,我的手止不住颤抖.血不够了,我便再咬一口,啧,这一次似乎用力太过了,整张纸都被血染透了。我按着他前世的命格一笔一画的写着,到头来才明白原来他这一生的惨剧皆是由我造成。   然后我开始写轻雪,这个让我嫉恨了一辈子的凡界女人。我不急着写下她的命格,而是用血画出了她的那双眼眸,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那双眸眼却依旧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喜时娇羞俏皮、怒时冷意横生,悲时哀愁流转……这么美的一双眼,这么美的一个人,当时我就怎么死活不肯把解药给她呢?怎么能就这样被一盏凰毒给毒死了呢?她是这世上唯一的阿雪、李约唯一深爱的阿雪,如果她没死,他便不会难过成那样……我痛苦烦躁的揉乱自己的头发,后悔莫及却无能为力。待我写完她的命格,却发现其实她不比我幸运几分,同样是求不得,苦别离,纠缠于命数,却斗不过命数。   李约,最后是李约。一想到他,我又哭成了傻子,仰头哭了一会,趴在桌上继续哭。先前那个找茬的人大概进来了,他大步走到了我跟前,语气冷冰冰地质问我:“在凡界的这二十八年,过得怎么样?”听完这番话我只想打他,老娘我都成这副惨样了竟然还敢问我过得怎样?我努力回想他是谁,却有点想不起来。尚且头晕迷糊中,“看样子确实萧条。”这个人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又用力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凳子上拎了起来,语气嘲讽:“此番且当一个教训,那么之前的那件事,你可认错了?” 25.帝城雪(终)手抖发上来了……   好吵!我快要疯了!我很想当即给这聒噪的家伙额头上贴个符咒让他闭嘴,奈何我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觉得此刻我很累,很难过,控制不住的便身子一软倒在那人怀中。这个人好有趣,之前还骂骂咧咧的,这会身子竟突然僵住了。我缓缓合上眼,安慰他:“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他也不来收一收我,我就这样趴在他怀里,努力维系着不让自己滑下去。我揪紧了他的衣领,痛苦得闭紧了眼,想笑,喉中却是一片苦涩:“我想给你说个故事,你会听吗?有一年,那帝城之中下了好大的雪,有一个女扮男装的小皇帝喜欢上了她的下属,并且追了他很久很久。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李约,名字文绉绉的,人也挺文绉绉,说话动作也很斯文安静,很讨人欣赏仰慕。   一开始她就住在他家里,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整日缠着他。她知道他喜欢读书,为了留住他,便搜罗了一大堆书藏在皇宫里,花了好多好多钱。可惜她是个手脚笨拙的姑娘,做什么事都是帮倒忙,有一次她欢欢喜喜的在他身边研磨,那袖子却碰到了烛台,半个人都差点烧起来了。他为了熄火,手忙脚乱端了一缸水来,往她身上使劲泼。火倒是灭了,他案上的书却也是全湿透了。但就算如此,他对她也很好,很耐心,很温柔,经常陪她坐在台阶上看着星子发呆,她有什么伤心的烦心的事就向他倾诉,可往往他安慰她到后来自己却感怀难过起来,最终还不是她在安慰他。”   “不过他也和她吵过架,哦不,还打过架。让我想想……对,那一回还是因为一堆小猫引发的血案。其实他可善良了,总是喜欢在路边捡一些小猫小狗回来,可是他的父亲管得很严,不允许府中出现这种脏兮兮的小动物。他便将这些可怜的小家伙都藏在自己屋中,床底藏不下了就藏柜子上,甚至还塞到她的屋子里来。有一天他叫她给其中一只米黄色的小猫洗澡,可是她动作不利索,安抚不了那小猫。小猫挂着水珠便窜走了,傍晚吹了一点风,结果生病了。然后他得知了这件事便很难过很生气,第一次责骂她,她性格太倔,就是不肯认错,便和他打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打架打赢了,还得意了好久,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故意让着她的。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呢,哪怕一点点也好。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他心里早就有了个娇俏的人儿。你没见过的,那个姑娘生的可好看了,眼睛清清亮的,像会说话。性格也好,该懂事的时候懂事,该撒娇的时候撒娇,特别讨人喜欢。他是那样的喜欢她,而她却成了那个小皇帝的老婆,很可笑吧?小皇帝对她很差,经常欺负她、惹她哭。他便慢慢开始讨厌那个小皇帝,甚至恨她。”   “后来他篡位当了皇帝,更加厌恶她了。把她一个人关在宫殿里,就好比冷宫一样。谁都可以欺辱她,她连宫中最低贱的奴才都不如。可是她活该,就因为她自己这烂性子,她身边至亲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都死光了。”   “结局?你不该问我结局。因为她,应该也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永无休止的帝城雪中……你知道吗,他爱的人叫做洛轻雪,他总是喜欢叫她阿雪。但其实那个小皇帝也叫阿雪的,只是他从来只认那个真正的阿雪。”   司命殿的大门被冷风猛地吹开,悬挂在房梁上的一本本天命簿摇摆不定,一页又一页苍白纸张作响的猎猎刺耳。我就这样盯着它们看,我知道它们记载的是谁的命格。整颗心都仿佛被人撕扯开来,我悲痛欲绝嚎啕大哭。阵阵往事涌上心头,我用手捂上眼,那眼泪便从指缝里溢出来,收也收不住。嘉嘉、江阮、轻雪、李约……他们一个个,竟都死了。而那个罪魁祸首的我,却活了下来。   我当机立断凌空画符,一道道血色的符咒伴随凄厉尖锐之声轰然现出,巨大阴重的铁链将这些咒诀缠绕得严实,我却伸手拔下发簪化出巨剑来将它们砍了个干干净净。   顿时,三十五天天色突变,狂风大作。锁天链断,天命诀出。   天命诀一出,六界皆殇。   司命殿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我看见外头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一阵又一阵的凄厉嚎哭由远而近,散布流离在六界之内的仙灵鬼魔纷涌而至。他们都不甘于此世的命格,颠沛愤懑等待转折。而我这天命诀,正能够更改这世间万物命格,真真正正为逆天之行。   而逆天之行,必定要付出代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足以让我魂飞魄散。   可我如今顾不得这些了,我本想为我所欠的他们写上一个好的来生结局,却引来了六界无数的彷徨之辈。在六界芸芸众生之中,我极力寻觅着前世熟悉的面孔。嘉嘉、江阮、轻雪,李约……却无一人出现。莫非他们已投身轮回道?可我欠下的这笔债却都没还……我望着苍生悲哀苍白的面容,无不感同身受心中悲痛万分,徒手摘下那飘浮在半空之中的咒诀,快速将上头的梵文一一念出,一字字密密麻麻的梵文从符上移出,一串细小字符带着万千流光归于本本天命簿中。什么穷苦辗转,什么生离死别,什么绝望无助……天命诀一出,人人皆成大富大贵之命,享这九州八荒不尽的人情温暖!   我听见殿外一波又一波的欢喜雀跃之声,我听见衣摆摩擦、众生齐齐跪拜之声,我听见茫茫苍穹上、蓄势待发的天雷闷郁惊栗之声,我听见先前那个万分嫌弃的我的人、在此刻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小夏”   我回过头,朝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虚弱地笑了一笑。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遍全身。   身上一阵剧痛,我忍不住,一口鲜血猝然喷出。   在我倒下的那一刻前,那人冲了过来,将我收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我。   我觉得这人挺奇怪的,先前还对我凶巴巴的来着,这会又变得如此体贴。   而我靠在他的怀中,艰难的挪了挪唇:“我好累。”   “累了就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他颤声说。 楔子   “仙子仙君们都请回罢,这些日子咱们司命殿不开门。”恶狠狠补上一句,“怕是以后,也永远不会开门了。”   绿衣小仙娥语气平平,连脸色也不大好看,伸手拉回了神殿朱红色的大门。门把相撞“咚”的一声,在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惊心震耳。   众仙忍不住纳罕,这倒是奇了,那司命仙君素来是个来者不拒的热心肠,怎的今日却是忽的闭门谢客了起来?   面面相觑之余,皆是半分也没想透。只纷纷心道一声可惜,天上地下、六合八荒谁不知晓这司命仙君是个倍儿厉害的角色,除了经常替人算命赚点外快以外,仅手执一笔,便能依照天意书尽万物命格。虽然窥探他人命数这一作法略有些不道德,仙君其人却仍格外热衷,因此没少挨骂。却不知五百年前受了什么刺激,恶劣品行收敛了很多,职业操守也提高了不少,整一清清正正的三好姑娘。要说她最令六界苍生艳羡的一点,不是堪比神棍的算命功夫,也不是为天写命的光荣差事,而是她司命一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法术,名曰天命诀。   摇头叹息之余,年轻的小仙人兴奋转移话题:“既然仙君不愿见人,那大伙都散了罢。也好各自去准备准备,八……百年后可都要风风光光的参加咱们三公主的大婚宴哇!”   众仙这才想起来,八百年后,天族的三公主沉碧,就要成亲了。   可是,就算百年对于神仙不过是弹指一瞬,可如今提起这个,好像也早了些。   男神仙们正要发问公主所嫁之人是谁,却早有五六位女仙子激动难耐打断:“那、那太子殿下可也会到场?”   见多识广的小仙人被忽然簇拥而上的女仙们吓得不轻,紧张结巴:“太太太太子殿下乃沉碧公主的亲兄长,自然会会会到场。”   女仙们听了表示很高兴,娇羞的以扇遮了面,个个脸颊通红。小仙人起初还有些不敢置信,但脑中蓦地晃过太子殿下一张盛极华美的脸,当即深深体会到了她们急迫万分的心情。   天族太子祁渊之名,可以说是四海八荒不晓。最惹人瞩目流连的不是他将来要继承天帝大统的牛逼身份,而是那副迷倒万千少女少妇乃至寡妇的容貌,哦当然其中还不包括一些蠢蠢欲动的男仙男妖。别的词语形容不出来,也再没有词汇能准确的形容他,总之就算他常年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臭脸,一张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高利贷的臭脸,只一双桃花眼平平淡淡望过去,便看的人神魂一颠,不知今夕何夕。   只可惜如此鲜肉,却逃不过包办婚姻的魔爪,传闻他早在两千年前就娶了大老婆,那大老婆正是如今不知因何而闭门谢客的司命仙君夏安,人称小夏。   司命仙君其人,元身乃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玄色凤凰。别看这只黑色大鸟的模样乌七八黑有些难看,化出人身的模样却是一等一的端庄好看,传闻她常穿一袭玄衣,肤如晴日白雪,面春李桃,目似皎雅黑曜,眉仿氤氲远黛……说直白点,便是这位仙君长得不错,可以算是六界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美人美则美矣,性格却是十分的不讨人喜欢。或许是太年轻,生平闯下不少祸事来,其中几桩还惹的其夫君大发雷霆,一气之下把她关进了锁仙塔。   后来,仙君夏安在塔中却依旧不安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整个人如疯魔一般,独自一人去了轮回境,白白受了一世劫。   一胡须花白的老仙翁颇为感怀的看了一眼司命殿的牌匾,慢悠悠道:“你们大抵都没见过,仙君从凡界归来后的场景。就为了几个已死的凡人,竟是催动了尘封五十万年之久的天命诀,硬生生为他们改了命。那几个凡人命数一改,若是肉身未毁怕是能还魂,可仙君却遭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惩戒。”心有余悸,“那画面可真是……仙君她吐血不止,当时那司命殿里的地砖都尽数被染红了。”叹了口气道:“你们也都别怨她闭门谢客了,此番她还能张嘴吩咐那小仙娥送客,就已是万幸。”   小仙人听的胆战心惊:“敢情这都是太子殿下的错,若不是殿下执意要把仙君关进锁仙塔,仙君也许就不会……”至于这几桩事到底所指如何,因委实不大光景,眼下暂且不提。总而言之,这对年轻的夫妇关系可谓是众人皆知的恶劣。   却有女仙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愚蠢。殿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看分明是那司命仙君自个脑子糊涂了,才误入了凡间,还说什么欠了那几个凡人一辈子的债。当真是无聊至极。”继而摇着扇子议论:“也不知道这次,殿下是否会带着她赴宴……”   当即又一女仙接话:“我看还是万万不可,司命仙君若是来了,恐怕又要跟殿下闹起来。姐姐可是忘了上回东海龙宫,他俩因为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险些把那龙宫给掀了呢。”   有时也会混进一两个男性仰慕者:“对哇对哇,在下也认为,仙君还是不来的好!”   终于有正常的男神仙提出了疑问:“话说回来,如今沉碧公主将嫁之人究竟是谁,眼看着便要大婚,怎的、怎的连一点风声都没传出?”   小仙人沉了沉脸,低声道:“你也知道,三公主素来是不大得宠的。”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此番所要嫁之人,正是三十六天的上神长离。”   男神仙惊呼出声:“长离?那个怪人!”   传说中的长离上神、也仅仅只存在于常说中的长离上神,确实如这位男神仙所叹,是一个怪人。相传天和地尚且还是一片混沌之时,天地间弥散着的强大灵气便孕育出了这么一位仙骨天成的神仙,与那盘古氏乃是同一代人。盘古氏寂灭之后,六界仍旧一片荒芜。长离他作为老一代的天地开辟者,理所应当挑起治理六界的大梁,人人都以为这位神仙虽得盘古器重,却怎么看都是个慵懒随和的人,平时几乎就没有说过话,就连打架也甚少打,谁都不知道他的脑子是否灵光、以及这打架功夫是否了得。便等他因自身不足而羞愧折隐了,却见那尊神紫衣翩飞,只一抬手,日月星辰归正其位,沧海田谢再不倾覆,风雨雷电各司其职。好一派欣欣向荣的天地之景,六界苍生皆哑然惊叹。   很快,继盘古之后,长离被尊为第二位真神,一跃成为六界顶了不得的大人物。   之后……听说出了点小变故,他竟然被贬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在只有黑夜的三十六天上,就算有这上神的名头,日子却似乎并不好过。   面对众人的逼问,小仙人连连摆手:“至于长离上神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回我真不知道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一干人自知无趣,纷纷散去。   唯有先前的那位老仙翁,目光停留在司命殿的牌匾上再未移开。   众人皆知,这天命诀是一种怪术,能替人更改命数,好坏只在仙君一念之间。   众人皆知,这天命诀一旦催动,实属逆天之行,施术者必遭天谴,痛不欲生。   众人皆知,这天命诀一出,注定六界皆殇。   可却无一人知,山谷洪荒万年岁月,只怕是要发问:   “到头来,到底是六界皆殇,还是她一人独殇?” 1.阿钰,你可总算允了我了   再话已是八百年后。   洪荒历三十九万年春,是个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的日子。   一路兴奋的乘风急驰,半路路过司命殿时,我在门口那块发了霉的牌匾下伫立了许久,我很想深呼吸,然后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昔日年轻时犯下三桩错事,那第一桩大概是因为我惹上了一位十分有种的天族老大,结果被他的强权关了两百年。第二桩……如今暂且还是不提了,伤情的很,总之在锁仙塔中又被关了六百年,天帝看我态度诚恳,倒是提前了一百年放我出来。眼看着五百年之期将至,我差不多可以回归自由了,半途却为了还清投身凡界那一遭欠下的债,而催动了尘封数十万年之久的天命诀。   结果,天柱倾塌,山崩地裂,斗转星移,沧海枯竭,桑田夷荒……倒霉如本仙君,又被关上了七百年。   是不是有点算不过来?机智又如本仙君,事先掐指一心算,加上打了一遍草稿验算,满满当当是一千四百年没错。   一千四百年的囚禁,如今我整个人都快生锈长毛了。   凌霄殿内,天帝的声音凛然严肃兜头罩下:“一千四百年过去了,仙君都悟到了些什么?”   我匍匐跪在下方,浮夸演技堪比三流戏本中的悲情女主角:“小仙不该让烨清上神赴往轮回之境,不该和太子殿下打架,不该动用天命诀。”一把鼻涕一把泪,像背检讨书一样流利:“小仙发誓以上种种恶劣行为是第一次发生,也是最后一次发生。以后一定恪守天规本份,当好这个司命仙君。”   对于我这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天帝老头儿明显十分满意:“你能悔过便是好的。”语调似乎平和了些,斟酌着道:“但祁儿那一桩事……”   “哪一桩事?”话一落,我就想起来了,玄衣黑发的青年一副冰冷的眉眼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层冷汗顿时布满背脊。我咬牙切齿道:“是这样的,小仙回去后想了很久,觉得全然是小仙的错。因此,”觉得还未达到效果,便违背着良心,痛心疾首:“殿下责罚的好,责罚的妙哇……”   我还没来及将那件事的全程给回想一遍,身后就响起男子清清冷冷的声音:“原来你也觉得,本君对你的处罚委实算是好,算是妙?”   听到这声音,瞬间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一转头,玄衣青年正提步迈进门槛儿。许久不见,那副华美的眉目依旧冷得无一丝温度,好像谁都欠了他钱一样。   他的目光平静望过来,似在观察我的反应。   而我却想喊一句,好你奶奶个腿,妙你奶奶个腿!   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年盛夏凤凰花开满了九重天,也开满了太子府,祁渊这一身姿挺拔的大男人,在艳红花团簇拥下,牵了个同样身姿挺拔的大男人进了屋。   对比之下那陌生男人身量又稍清瘦些,一头乌黑的长发未绾直至脚踝,侧过半个脸来,真真是颠迷了万世繁花。   一下子,那满树的凤凰花,都失色了、不艳了。   然后,我听见他深情款款的对他说:“阿钰,你可总算允了我了。”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彼时本仙君因为先前打架没打赢他,被他用法术变成了一抹剑穗挂在他腰间所配的神剑上。挂了两三天,他倒是将这件事给忘了,我却好巧不好还挂在剑上,将他俩的温存言语尽收耳底。情到浓处,实在是没有承受住,我用尽仙力才将祁渊的术法破开。抱歉,老娘受不住了,要撤了。   紧接着,本仙君就在他俩吃惊的注视下摔在了地上,并且滚了一圈。 2.指着鼻子叫骂   那个时候我的眼睛还没有瞎,就那么看着那个名叫柳钰的仙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白脸瞬间变得更白,然后开始发青、发红、发紫。哈哈,彩虹耶,本仙君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见过!   祁渊一脸阴沉的把我从地上强硬拽起,手腕上的力道捏得我骨骼生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神志在一瞬间变得恍惚,想起上一次他问我这句话还是在东海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海角风还有些冷。我独自一人单挑十万虾兵蟹将,秒秒钟解决后在海滩上支了个海鲜火锅。麻辣飘香调料只往锅中倒了一半,祁渊就来了,我看见他搂了个美女,他的手放在那美女纤细的腰肢上,正垂下眼对着她笑,笑得可温柔了。相反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对我笑过,也笑得这么温柔过。   见到我,他愣了,异常警惕:“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拎着一只大虾的胡须,在他面前晃了晃:“小伙生的挺俊哟,姑娘也挺漂亮,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的麻辣火锅诶。”   这东海属于祁渊的管辖范围,东海里的子民也差不多是他的子民。而本仙君竟然把他们给杀了,不但杀了,还煮了,不但煮了,还放了麻辣调料。对于我这番类似屠城的暴行,不出我意料只见祁渊大步上前,先是凶巴巴的踢翻了我的火锅,然后一手夺过那只虾,扯着它胡须打了个蝴蝶结,笑眯眯的对我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本仙君一定是太年轻太简单,竟然还为了他不断的找其他女人作新欢的事儿感到难过。后来,他好像不喜欢女人了,他竟然和一个男人亲亲我我,语调柔和的仿佛要溢出水来,目光温柔的骨头都要发颤。   现在,他再次逼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回,他的语气不再警惕了。其实脸皮这种东西,多丢丢就会厚起来,厚到一定境界,自己做的一些厚脸皮事儿都会觉得是理所应当,被人指责一句还认为那个人才是不正常的。比如祁渊,厚脸皮中的极品,极品中的翘楚,因为我经常为了这点他所认为的破事骂他,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   而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一心以丈夫为大的纯情姑娘,见到这番场景吓得不清。呜呜咽咽半天说不出来,可那个柳钰清君,明明是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柳钰清君,却比我还要受惊,满脸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悲痛绝望的跌坐在地上,望着我瑟瑟发抖。   他指着我的鼻子愤怒道:“没想到堂堂司命仙君……竟是这般不要脸的小人,干出这等偷听墙角的下作事来!”   我不要脸,我下作。   好,我忍。   他又补刀:“从前便听闻天族太子妃品格顽劣,如今一件,倒不是顽劣,而是令人恶心。”   居然说我恶心。   本仙君听完登时便怒了,从案上抡起个茶盏就砸到他身上。滚烫滚烫的茶水有的溅在他如花似玉的小白脸上,有的渗进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茶水里的那些茶叶也自而然而沾上了他的脸、他的衣。   气是出完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柳钰不仅性格极端,人竟还有严重的洁癖。这些茶叶沾在他身上,简直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当即抽出扇子要来砍我。然而本仙君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快速画了符咒往他脸上贴去,然后拔下发簪化为巨剑,凌空一划,烈厉的剑气当即向柳钰袭来。我看先前那清君以扇为武器,还操控自如,仙法应该不差,至少抵挡住我这三成功力都没用上的剑气应是没有问题,谁知在那一瞬间他却手一软,扇子没拿稳,铺天盖地的剑气冲过去,竟打得他当场口吐鲜血。   吐血就算了,居然还晕死了过去。 3.大哥您的元身是哪朵花呀?   好一朵娉婷端雅、洁净圣美的白莲花哇!   我就等着祁渊气势汹汹地来为他的阿钰报仇,这位从一落地就提剑在太古战场上浴血纵横的天族太子,生平最拿手的便是打架,我可打不过他。却也不认怂,想凭借着一张嘴和他吵个你死我活。可是,可是这一回,他不再向往常一样和我互喷唾沫星子了。   他疲惫的闭上眼,对我厌烦的说:“小夏,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从未见过祁渊这副低沉清冷的模样,我宁愿他现在就跳起来、就现在,和我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他不会了,他不再和我闹了,他终于烦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次柳钰被我伤得很严重,差点连魂魄都散了。可明明是他自己不去挡的,能怪我吗?然后本仙君就被扣上了一顶“无视天规天法,打伤无辜仙僚”的罪名,被关进了锁仙塔,长达两百年之久。两百年,对我这种可以活到天地倾覆为止的神仙来说不算什么。可明明是弹指一瞬的时间,却仿佛每煎熬一日就过了千载万年。我把所有家当搬进锁仙塔第七百七十二重塔时,祁渊还带了天族的一大帮人来送我。黑发黑衣的青年立在门前,眉目美好的犹如一副画卷。我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要来带我出去了,却见他只看了我短短一秒,就将身子转了过去,对守塔的妖灵极淡漠的道了一句:“她就和这被关进塔中的六界万物一样,是犯了错,还不知悔改的。”   “不要因为她是本君的妻子,而对她太好。”   一字一字一字如针扎,密麻麻冰冷冷落在我心上,是一阵如绞过一般的剧痛。大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凄楚悲怆的喊他名字,哭着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希望能挽回他,让他可怜可怜我,可是他没有,甚至连个临别的一眼都没有。   锁仙锁仙,锁着的却不全是仙。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我在锁仙塔混得挺好,收了一帮小弟,也认了一群大哥。一没事我就和我的大哥小弟们打牌,当然我经常输钱。有一天夜里,我正一边搓麻将一边和同僚谈天,我得知前来解决我约麻将却四缺一的烦恼的这仁兄,原先是花妖族的一位妖君,我看他唇红齿白,模样生的娇俏极了,忍不住问他大哥您的真身是哪朵花呀?   然后我这位面容妍丽盛极的妖君、我的大哥,有可疑的红晕一点一点染上他白皙的面颊。只见他涨红了脸:“我可以先不回答吗?”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暗自思忖,这该是多漂亮的一朵花,才能化出个像我大哥这样倾城绝艳的人儿呀!也难怪他会害羞了,可本仙君,直爽的本仙君,一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乃三十五重天司命殿凤凰小夏也。我特别特别的好认,盘古开天地以来唯一一只黑色的凤凰,日后只要在哪看到漆黑漆黑的一只大鸟,那便是我了。来日,还请多多指教。”然,往往都是在众人要开口之前,板着脸抢先一步:“不许嘲笑我的名字。”   擅长偷懒如我老爹,只因为我的破壳日是在九月的盛夏,从此便诏告天下:俺闺女的名字叫小夏,咋样,好听不?有文化不?   众人纷纷咬牙,好听好听,有文化,太有文化了!   尚且刚从过往的心酸中回过神来,却不想我大哥也开始回忆往昔。我从他的语无伦次中得知,原来每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都有一段悲情往事。我大哥说他曾在八荒六合意气风发过一阵子,后来名声渐渐大了,也愈发的胆大妄为。在庆祝西王母大寿的蟠桃园上,作为妖君的我大哥,因在六界闯出了些名堂,因此有幸收到了请帖。   “那还是在三千年前。”我大哥一吸鼻子,将桌上麻将搓的哗哗作响。“想当年沧冥爷爷我也曾是风流倜傥美男子一枚,可活了五万多年,却是打了五万多年的光棍。”凑近我一些,神秘兮兮:“小夏你说,怎么就没有寻常姑娘喜欢我呢?”   我讪讪的笑了一笑,寻常姑娘哪敢和你这颠倒众生的美人站在一块呀,可不是自取其辱?却又听他沉痛道:“既然没有姑娘喜欢我,那我只能去主动追求姑娘了。你知道吗,那回蟠桃宴上,我竟然见到了长离上神!”   我不知他为何要在长离这两个字上加重了音,听到这个名字心却毫无预兆的一抽。仅仅只是一刹那,我又忽的意识到这个唤做长离的神仙,我和他,似乎并不认识。 4.上神的结界   沧冥爷爷看了我的反应,十分遗憾的叹了口气:“也是,那个时候你还穿着尿不湿呢,不会关心这个。唉,你没见过她,当真是可惜了!”又叹,“可惜了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认真洗牌,听完果断将牌甩了他一脸:“老娘我一化为人便是这副模样,从来没穿过尿不湿!”见他诚惶诚恐的替我捡起牌,双手捧着递到我跟前,我这才心情好转,询问:“你倒是说说,这该是有多可惜?”   “过了这么多年来,她的模样我还是没忘记。”沧冥爷爷蓦地神情黯淡,语调轻了许多,眼睛也有点……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那一层氤氲的水汽是什么玩意儿?   哦,原来沧冥爷爷不仅长得多愁善感,这人也的确多愁善感。   我便安慰鼓励:“说下去。”   “你没见过的,唉,那上神生的可好看了,就算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好看。本君、本君活了五万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美的人,头一次……”我大哥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不可自拔:“啧啧,那可真是美,教人半点目光都移不开……”   又是一个看脸的,我有点无奈,想把沧冥爷爷的思绪拽回来,让他继续和我搓麻将。他却越说越带劲、越说越伤情。从他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述中,我大概得知沧冥他十分喜欢那漂亮的上神,并且追求了她许久。还说她五官生的干净精致,真真是六界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就是身量高挑了点、说话声音低沉了点,胸小了一点。并再次强调,除了这一高一低一平不太正常外,其他真真是六界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可惜,那个美人儿是个不折不扣的冰美人儿,对沧冥爷爷狂热的追求丝毫不理。这千年来发生的一切,大概可以这样概括:哪里有长离上神,哪里便有沧冥爷爷。   我正为这段虐心恋情揪心不已,沧冥却蓦地收了话,过了好久,才意味深长道:“然而……”   我还以为我大哥这番遮遮掩掩是为了故弄玄虚吊人胃口呢,听完才觉得这段孽缘中首当其冲的我大哥当真可以算作六界众生单相思的模范。他因嫌长离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这相思难耐,恨不得天天见上美人一眼。便在一月黑风高夜,跳上抹云朵,偷偷摸摸往上神所居住的三十六重天去了。   底下的三十五重天,集紫霞为城,中皆是玉阁楼台天梯仙泉相勾连,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各路的仙僚你来我往,留下一派瑞气腾腾。而我很幸运,司命殿恰巧被修建在那最热闹的三十五天上。   只存在于众说纷坛中的第三十六重天,是神界的最顶端,也是与其下之境截然不同另一面。   传说,那里只有无尽的黑夜,漫天星辰抬手可摘。   清清冷冷的上神独自一人,住在这清清冷冷的黑夜中。   会不会孤独了些?   沧冥爷爷的又一声沉痛叹息将我的思绪拽了回来,他说他那天偷偷潜入三十六天,天门的影子还没现出来呢,便先撞上了一堵巨大的结界。说到此处,他忍不住抱怨这个人的思路到底该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多么的令人发指,才会故意布一个透明的结界,不知道的人什么也看不清就一头撞了上去,如果像寻常一样,堇色或者金色该多好认呀!沧冥爷爷也不是个软性子,当即和着结界较劲起来,在他的描述中,我似乎能看到:貌美如花的我大哥沧冥君,提着大刀在那结界上狂砍、那结界却丝毫不动,反倒是他脸颊上大汗淋漓的狼狈画面。   我本来想打击他,你一区区活了五万年的妖君,该如何打得过那寿与天齐的上神?退一步说,你又如何打得过那上神织出的结界?可是看他一副难过的样子,当即将这些话扼死在喉咙里。   “那,后事如何了?”我这样问他。   他面无表情:“碎了。” 5.晴天霹雳   我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啊?碎了?”   沧冥抽了抽嘴角,道:“当然不是爷爷我打碎的。是长离,她自己出来了,一剑砍了结界。”   接下来他向我描述那一袭白衣的尊神执剑的模样有多风华绝代、挽出的剑花有多凌厉强大以及他被那冲天的剑气伤得有多悲惨落魄的场景。我听着无不痛心疾首、无不扼腕叹息,为他的苦情而感到悲愤遗憾。   我大哥用指腹按了按眼角,拖着重重的鼻音道:“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她怎么烦我、厌我,也不至于砍完了结界然后砍我吧。你知道吗?他那个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开打了!”摇着我的肩膀,“小夏你倒是给我评评理,长离是不是太无情、太冷血、太残忍?还有沧冥爷爷我……是不是爱错人了?”   “对,他无情、他冷血,他残忍!”我被他摇得眼冒金星,神志不清的道了一句:“还有啊,我想知道你刚才说得那个‘她’,是怎么写的?“   沧冥见我面色苍白以为我出事了,一手推翻了麻将,跑到我跟前:“小夏你怎么了?我记得你除了算数差了点,还不至于连字都分不清吧?”一字一字,极为认真:“我说的那个她,自然是指代姑娘的那个她呀。”   那个时候我正在喝茶压惊,听他说完这句一口茶水喷他脸上:“如果长离他老人家知道自己被当成个姑娘思念千年之久,应该会直接从三十六天冲下来再把你砍上一刀吧!”   沧冥爷爷那清瘦的身形,在我郑重目光的注视下,猛地晃了一晃。   “丫头你方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   可怜的沧冥爷爷,在听完我又重复了一遍的“长离上神是个男人”后,终于不负众望的晕死了过去。   我深知他此刻的绝望,十分同情地抹了把泪,蹲下身去默默的收拾麻将和纸牌。如果不是他实在是昏迷得不省人事,我真想安慰他,其实喜欢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没有什么的,看看人家祁渊君就知道了,就算顶着旁人奇怪的目光,依然和他的阿钰你侬我侬,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羡煞了满池鸳鸯。   就算自从我奉旨嫁给祁渊之后,他便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我仍觉得很奇怪,也很好奇,祁渊他的心里到底能装下几个人呢?前天他还抱着东海的公主回来睡觉,并且当着我的面亲了那纤小娇美的公主一口。过了四五天他又搂了瑶台女仙大摇大摆地从走进屋子,路过我身边时还刻意握紧了她的手,我想他就是显摆给我看他有多喜欢这个高挑妩媚的美人,和这个美人有多恩爱,对于我这个太子妃有多嫌恶。   被他藏进府中的美女越来越多,我也没加阻拦。反正我也不喜欢他,随便他今天爱这个、明天那爱那个,都与我无关。可,可是后来,他不再带美女回来了。   那是头一次,他牵了个比那些美女都要艳丽几分的男人回来。 6.要杀要剐,冲我来   先前我想不通,本仙君虽算不上绝色,却也是个五官端庄的姑娘,怎么就被他难看成这样?然而后来那柳钰的出现,才让我意识到何谓胭脂俗粉,何谓真绝色。   听说柳钰清君的真身是一株千年绛珠草,那绛珠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没去研究,只听说过以它入药可以治疗很多疾病。所以我想祁渊把柳钰宠在身边大概是有朝一日煮了它,治一治他无药可救的脑残吧,这样想本仙君便欣慰多了,并且琢磨着何时自己也去包养一株绛珠草,包治百病哇。   莫名的我居然想了祁渊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自嘲了一番。我手脚麻利地把沧冥背下楼塔,足足两百楼的台阶,走完我觉得我绝对会折寿。可看在沧冥如此悲情的份上,我好人做到底,送到床上不说,还十分体贴的帮他盖上被褥。   刚想走到门口,却又折回到床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老兄,你真睡着啦?”推开了窗,用双手在眼前搭了个棚:“你可看看外头,月亮才出来,嫦娥上仙倒是来得早哟,怎不见吴刚那老头?这个点还不来,我估计他今晚都不来了,大约又要以烤番薯吃撑这理由来请假了。再看看本仙君,精神多好哇,美好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你就这么睡过去了,可不可惜?”   先前身后一直有两个小妖灵随从,我便背着身子对他们吩咐道:“快去打盆水来,本仙君今日亲自帮你家主子清醒脑子。一个大男人,这点打击都经受不住!”话音落下半天,却未闻有人回应。我不耐烦道:“还愣着做什么?莫非你们的脑子也需要清醒清醒……”   已摆出副气势凌厉的唬人模样,就差一漂亮的转身了。我在心中默数三下,一拂衣摆,华丽丽的转过身去。哈!这一身黑裙子展开的样子像一朵花,可好看了。本以为能在那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妖灵面前好好显摆一番,我便欣喜的抬起头来,却迎上了一双冷得毫无温度的眸眼。   祁渊大步走上来捏住我的下巴,把我拽到他身前,好让他慢慢审视:“原来把你关在这锁仙塔,你权当儿戏在玩呢。”被他钳制住的半边脸疼得不行,我奋力想推开他,他却粗暴地一把扯过我的胳膊,试图和我离得更近,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背着我在这和别的男人花天酒地,这感觉是不是很刺激有趣?”   无辜如本仙君,委屈如本仙君……放着大好青春不要,却被关在这破塔中受苦,我是和沧冥之类直爽的汉子玩得起劲,却都是普普通通的关系,从他的口中出来却成了一件件肮脏龌龊的事!羞愤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简直有病!”   我下手毒辣,他的半边脸顿时现了红印子。应该是很痛的,他却没有顾及这些,反手将我推到墙上,挥起手就回了我一耳光,那“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楼阁里惊心刺耳,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觉得脸火辣辣泛疼。我真的讨厌祁渊,我厌他恨他,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处处监视着我?半点不遂他意,便说这么多难听的话,甚至动手打我。   见我咬着唇抽泣,祁渊越来越发狠起来,揪住我的衣领便要把我往外头拉,这个人久经战场,浑身戾气重的很,眼神冷厉起来似乎要将人活生生剜死。我害怕的哭了起来,我知道他要准备单独处理我了。单独处理的后果是怎样,我不敢想象。   沧冥终于醒了,我看见他从后面冲了过来,抡起大刀就往祁渊肩上砍。他砍得很成功,这一刀子下去,祁渊的衣服就破了,鲜血直溅。我心里还在为沧冥叫好,脸上的神情却马上得意不起来了。我看见他的那道伤口正以极快的速度自动愈合着,在一秒之内,连同血迹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玄衣青年冷冷侧了眸,眼底杀气四溢:“妖族的人?”   祁渊和沧冥就这样对峙着,他腰间所配的神剑正不断地颤抖发亮,我便知道是他要生气了。我不想沧冥爷爷因此而被他杀掉,跳起来一抬手往他脸上便又是一巴掌哇!这回他真的被我打懵了,不敢置信地怒视着我。我也懵了,把那只手举到面前晃了晃,示意我并不是故意的。咬牙切齿对他道:“要杀要剐,冲我来!” 7.老死不相来往   祁渊便一言不发的把我拎了出去,直接翻身从窗阁跳下。那么高的锁仙塔,他就抱着我,穿过了凄冷的月华,暗灰的云层。因疾速降落而匆匆划过耳边的夜风呼啸尖锐,有的还像刀子一样割过脸颊,阵阵生疼。我窝在这个冰冷的怀抱里,在仓皇害怕中抬眼看他,发现他也正垂眼看着我,眸光沉沉有些凝滞,好像是看了很久很久。见我在看他,他又马上把目光移走,神色如往常一样阴霾。   今晚的风格外狂烈,青年墨黑的长发一缕一缕飘打在我脸上,痒痒的。我想伸手去拿开,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他牢牢禁锢在腰上。这一来二去的挣扎弄得我有些狼狈,上方他已低沉出声:“小夏,想不想回家?”   回家这个词我已许久未再听闻过,偶然被祁渊说出口却有种意味不明的变扭。狂风冲击耳膜迸发的巨响让我感到心烦,我咬紧了牙关喊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我觉得他挺滑稽的,一开始为了那朵白莲花把我赶到这里的人是他,这会抱着我在我耳边说要带我回家的人也是他。可回家又能做什么呢,继续看他每天和不同的女人男人缠缠绵绵?   思绪混乱间,祁渊又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却直截了当的对他说:“我在这塔里过得挺好,你也有你的阿钰相伴。从此你我,便老死不相来往罢!”   说完这句话我很难过,从前我便因为他的花心,而与他大吵小吵不断,后来想想祁渊生的好看,四海八荒那么多的女人看上他、忍不住勾搭他也是正常的事。可是他再怎么喜欢那些小老婆,也不会像如今他为了柳钰那样伤我打我,还说出那句“永远别出现在本君面前”的过分话来。   我想他真的很爱柳钰,只因柳钰格外爱干净,他便吩咐了太子府所有仙娥每隔半个时辰把府中上上下下打扫一边。那一次只因一个初来当差的仙娥忘了擦拭柳钰的扇子,导致柳钰拿起扇子的时候发现食指上沾了一抹灰尘,柳钰便大发雷霆要把那小仙娥赶下九重天。当时本仙君站在一边,委实看不惯他这般造作,那小仙娥也可怜的很,忍不住道了一句:“清君眼眶里好像也飘进了点灰,要不要把眼珠子也抠出来洗一洗呀?”   柳钰生气了,一生气他便猛烈地咳嗽,仿佛得了肺痨一样,整张脸苍白的恐怖。祁渊见到便心疼死了,先叫人打了那小仙娥十几棍,然后把她贬下天。紧接着处理我,让我代替这仙娥像侍奉祖宗一样侍奉柳钰不说,还赶苍蝇一样把我赶到凡界崆峒山,冠冕堂皇的称是静心思过。   这一回,我出手打伤了“无辜仙僚”柳钰,还差点把他魂魄都给打散了。所以理所应当的,他便不再像往常一样,把我赶到到崆峒山思过那么简单了。我看他送我进塔时的那个眼神,似乎这凄凄冷冷的锁仙塔便是我最后的归宿。   祁渊没想过我会一口拒绝,神色当即变得很不好看,眼神震怒好像要把我撕碎:“你真是这般想?” 8.小夏,我是你的师父   风小了,地面离我越发的近。我仰头看着他冷笑:“真的,如果我不在,你就能和阿钰整天整日地在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祁渊发怒了,每次发怒到后来他都会笑,笑得很阴很冷。这一次也是一样,我的脚尖就要碰到久违的土地了,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却在这时蕴了力,重新把我送上了高天。半空中从塔里出来两个小妖,一左一右的架住我,层层云雾散开,祁渊悬浮立在我面前,一袭黑衣与身后无尽的夜几乎同色。烈风灌进他的袖子里,将之鼓得满满的。我恍惚记得我哥第一次抱着我上九重天,身姿颀长的青年也是这般月华满身。他背对着我们,身前是漫天的黑夜与星宿,听闻人声便轻轻转过身来,宽大的袖摆垂落,露出一截洁白如瓷的手腕。是他向我伸出了手,唤了我一声小夏。   身穿紫衣的男子衣角绣着朵朵紫薇花,皆用金线勾勒而出栩栩如生。面上覆了着一副面具,鬼面獠牙,阴气森森。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得令我有些记不真切。只隐约想起彼时我还是一只黑乎乎的小凤凰,什么也不懂,看到那副鬼面具害怕得毛都竖起来了,可我哥却坚持把我送到那男子的怀里,我便胆怯伸出脑袋啄了他一口,还以为这个古怪的尊神会就此生气,便发出点可怜巴巴的呜呜声来软化他,没想到他却伸出一只手指来压上我的脑袋,替我顺了顺头顶那撮毛。   他对我说:小夏,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   一开始,我不要这个丑巴巴的鬼脸师父,到了后来,我……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猝然头疼欲裂,脸上一滴一滴有冰凉的液体滑下来。倾盆大雨陡然肆虐,祁渊语调冷漠,杂糅着这凄纷雨声:“既然如此,那你就永远待在这里罢,”缓缓抽出他的那把藏龙剑,对我嗤笑:“一个人。”   暗红色光亮疾速划过,藏龙剑已被祭在半空,磅薄仙气活生生将漫天雨障隔开,为它的主人让出一条风雨无阻的道路来。我看到祁渊飞身上前重新执剑,劈开了捆绑锁仙塔的通天链。巨大的铁锁就如同一个个封印,塔中无数仙妖鬼魔在其断裂的一瞬间尽数涌出,狂风大作山色突变地崩天摇,苦咽惨叫幽幽凄凄蔓延不绝。天地间颜色忽明忽暗,仿似倾覆。   他神色不变的将剑收回剑鞘,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我,掌中蓦地蓄力向我袭来。我防不胜防被他这一掌正中心口,霎时喉中咸腥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再次摔入塔中,冷硬的地面撞得我五脏六肺都在痛。   玄衣的尊神立在远处乌云中,风来得突然,将他的黑发拂乱。滂沱雨帘后,青年眉目英俊,而我却看不清他此刻望着我的眼神,也不想看清。   锁仙塔,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是天族太子,有无边的法力,毁了这锁仙塔轻而易举。他触犯了天规,只想让我受苦,我也确实受了苦。然而天族处理他的结果,应也不会仁慈太多。   我促膝坐在窗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袖子却被人拉了一拉,从身后柜子旁探出个头来:“嘿小夏,还有我呢。”   体贴如我大哥、善解人意如我大哥、似花似玉如我大哥……   我终于忍不住,和他抱头痛哭起来。 9.魂魄移位?   天族太子触犯天规的消息很快就在六界传开,很不幸,本仙君“二进宫”的光荣事迹同样也在八荒六合火了个遍。   空荡荡的锁仙塔只有我和沧冥爷爷两个人,整天打牌划拳扯淡,无聊得都快长毛了。沧冥爷爷说如果有朝一日能从这锁仙塔出去,一定要上三十六天先把长离上神打一顿泄恨再说。而当我问他你是因何被关进这锁仙塔时,他却难得地选择了沉默。   他闷声开口:“小夏,你真的忘了吗,八千年前你……”   我及时做了个手势打断:“等等,本仙君到如今才活了七千岁,你说啥……八千年前?本仙君还没出生呢,你不是扯得太远了。”   他摸了摸鼻梁欲言又止。垂下眼,又抬起来,对我道:“哦,我算数不大好。”   然后他就不肯再说了,我自讨个没趣,蹲下身去画圈圈。可能是本仙君这日子实在过得太落魄,我爹我娘的脸皮已经被我丢光了,唯有我哥终于来为我出头了。   我哥虽然和我同一娘胎出来,却啥都比我好。模样干净清秀,让人看着十分舒心。我为此琢磨了很久,我的长相和他明明是同一类型的,却不怎么招人喜欢。后来我发现问题是出在性格上,我觉得我哥上辈子绝对是个书生,还是个落魄的书生,书读不完人死了,这辈子当了神仙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读书。看得书多了,这人的三观也就不一样了,小时候本仙君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因叔叔婶婶相继羽化归去,担心哪一天自己也终将如此。我把烦忧说给我哥听,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侧过脸来看我,是沉静清亮的眸眼:“只活在这世上,便终将有一天沉寂空幻,任凭谁都逃不过。”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容温和:“所以,小夏才要更加努力求仙问道,活得长长久久。”   从前的本仙君性格顽劣,爹娘的话基本不听。只是同样的话,从我哥口中说出来,却好像不一样了。   小的时候我经常缠着我哥玩,后来他去了西天梵境,因信仰不同,便少再与神界有来往。我是挺想念我哥的,可是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呃,还是觉得有点丢脸。   当我哥走进锁妖塔的时候,我正在与沧冥爷爷划拳输酒得起劲。   因为从前的演技太炉火纯青,我在他的印象里,尚且是个乖巧安静的小姑娘。此番一见我粗鲁举措,竟是脸色一白,仿佛全然不敢置信。   我马上把纸牌藏到袖子里,赔笑着走过去对他说:“嘿嘿哥,是我,小夏。”   我哥的神色却有些着急,他说,小夏我是来接你走的,祁渊他出事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本来想像那些戏本中受了伤害的女主角一样,冷冰冰的说一句关我什么事。后来想想我既然已经嫁给他了,他出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先被自己的宽容大度感动了一把,然后飞奔着夺门而出。   具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祁渊他作为一个十分有种的天族老大,在上一回当着我面表现的也是十分有种,为了让我孤独塔中,一剑劈了锁仙塔,误放出六界犯了罪的生灵,于是他爹天帝大怒,马上把他捆了回来,不管怎样先揍一顿再说,揍完发现还不解气,让他在南天门外跪了七天,那之后祁渊这逆子竟然死活不肯认错。作为一名严格的天地之主,一名严格的父亲,天帝决定要严肃处理这件事,以儆效尤。   九重天庭中,有一种十分可怕的惩罚,叫做失魂引。   它的外型其实一副微小的符印,可把它打入人体内,那人便要承受长达三十天,日日夜夜的魂魄移位、再归位,足以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而我从我哥处得知这件事时,祁渊已承受失魂引将近二十八天,就快到头了。   我一路驾风急驰来到祁渊的宫殿外,宫苑里却无一仙娥仙官把守,东海公主、瑶台仙子,还有柳钰,那个他最爱的柳钰也不在。刚停下脚步喘几口气,就见一缕缕黑烟自门缝里溢出,我一下子慌了,我知道是祁渊出事了。   本想硬闯进去,不想一头撞上了个无形的屏障,那雕花门外竟然施了封印,原来是祁渊自己把自己关在这里的。我顾不得什么了,赶紧凝聚仙力打在封印上,如果换做平时我一定解决不了他施的法术,可是这一次我却惊讶发现他的封印异常微弱,就算我不用仙法,强硬闯进去应该也是没问题。   门开了,一只脚才刚迈进那朱红色的门槛,屋内漆黑一片,一丝光线都没有。我提心吊胆,走得里面点,就见那仕女屏风后一抹身影异常古怪,一会是跪在地上发抖的一具人形,一会又是条挣扎不已的巨大玄龙。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仿佛受了刺激,又好像难以控制,登时便全然化出了龙身。屏风被他的身形撞倒,我愣在原地,迎面对上的是那条龙猩红的双眼。当它向我张开血盆大口地扑过来时,我终于回过神来:这毫无人道的失魂引、这杀千刀的失魂引……竟把祁渊的元身都给逼了出来! 10.和祁渊的恶斗   机智如本仙君,在被它一口吞下的前一秒,凌空快速画了符咒,疾速袭去的符咒中溢出的电丝发出呲啦声响,稳稳正中那条黑龙的脑门,激得它浑身颤抖。这符咒原本是用来镇静人心的,可此刻用在它身上似乎不大管用,它反而被之激怒,在屋中横冲直撞几番,把所有器物都扫到地上碎一地,本仙君自然也无法幸免,也被扫在了地上,还要伸手去挡那些时不时落下来的重物。   我心里慌得很,谁知道祁渊会发多久的疯。像我和他这种神兽修成的神仙,一旦第化出元身理智就倒扣成了负数,简称脑子不大好使。想当年本仙君因为贪玩现了会凤凰元身,差点没把那东海龙宫给掀了。但明显他的情况比我严重些,魂魄移位又归位这一折腾可不是人人都经受得起的。我一边躲闪一边感叹天帝真是真爹无误,哪有这么对待自己儿子的!又自知逃跑已是来不及,便试图让他镇定下来,我站在书架后举起双手对他道:“祁渊,我是小夏,我知道你对于我的到来并不欢迎,但是毕竟夫妻一场,咱们换个方式说话怎么样?”   脑子不大好使的祁渊果然不管我是小夏还是大夏,这时估计那失魂引还在作用,痛得他在屋子里直翻转。书架上一个花瓶掉下来,在我头顶上砸了个碎,我满脸鲜血的冲过去,一把抱住它的身体不让它乱动,因为它的猛烈挣扎,那上头的鳞片割得我皮开肉绽。我咬紧了牙关坚持着,安慰它马上就过去了,马上就过去了。即便此刻的它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玄黑色的苍龙在我怀中奄奄一息,发出低低的呜咽。我习惯了祁渊对我趾高气扬的傲慢样,此刻忽然变得这么可怜无助,倒让我有些手忙脚乱。可能是失魂引暂时停歇了,它安静了下来,乖巧的任由我摸摸它的脑袋,我盯着它很久,忽然想到现在的祁渊像极了什么。   对了,宠物。   一只宠物。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觉得十分有意思,祁渊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我向它露出了个奸邪的笑容,摘下发髻上的凤凰花,顶在了它的头上。我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意识,总之似乎对我的行为不大满意,居然朝我翻了个白眼。我又及时把它的头扳正,将那朵花重新择了个位稳稳放着。我又抱着它好久,认为这一天的失魂引应该已经失效了,和沧冥的那一局麻将还没打完,我得回去了。   祁渊闭着眼,我就把它的头轻轻放到地上,自己则向屋外走去。   然而,危机总是从寂静中爆发。果不其然,那失魂引还未放过祁渊,还未放过本仙君。即使背着对身,也能感觉到有炙热的火焰铺天卷地自身后袭来。我立即用双指夹紧了一枚符纸,一回身将之快速飞向火焰之中。我的符纸在半空中化为汹涌水浪,和祁渊的那团烈火抵死相斗着。偌大的宫殿已被冲毁,玄龙伴随着一声声凄厉鸣啸扶云直上,我驾风已然追赶不上它了,也赶紧化出元身,一挥翅膀疾速飞行。这一路上,我看见路过的仙人看到一龙一凤争驰的画面,纷纷尖叫着避让,有的避让不及还被撞下了云彩。受了伤的玄龙力不从心,很快便被我追上,我重新立在它面前挡住它的去路,抬手蕴了清风以布施出个结界,任凭它四处乱撞。   失魂引正折磨着的祁渊痛不堪言失了神志,我的结界让它觉得很烦躁,一重又一重的火焰袭击着界壁,四周灼热的火狼扑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看着祁渊受苦,心里莫名地也焦急难过。我忽然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么烦他,我也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即使他喜欢的人是柳钰。   黑龙向我冲了过来,这回我没躲,它的牙锋利尖锐,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吃痛的叫出了声,看着血染红了肩上的布料。它若是再来一口,本仙君的骨头怕是不保。可此刻饮了我血的祁渊,却是忽的平静了下来。   我怔住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软软地压着我倒下来。 11.阿钰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这一回祁渊咬了我一口,本仙君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血还有克制失魂引的力量,一下子我便成了天后的大恩人,她不但赏了我许多奇珍异宝,还亲自登门司命殿,表示她因为失魂引这件事和天帝吵了架也打了架,还分外感谢我对她宝贝儿子的救命之恩。贤惠温柔如本仙君,端了一副乖巧小媳妇的模样向婆婆拱手作礼,声音甜得令人发指:“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今天的夜晚格外静谧,唯有几只小虫子在草丛里咕咕叫个不停。满屋子的仙娥仙官一言不发的立着,气氛有些压抑。我垂头望了望躺在我腿上的玄衣青年,头一次感觉到事情的难办。   这货看样子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本仙君还有一局麻将未和沧冥爷爷厮杀,心急如焚的很。只是司药仙人临走前文绉绉说了一堆,大概说是祁渊体内还残存了点失魂引,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发作了,可之后如何还要静待造化。说人话就是太子殿下还要接着被折磨。我想也没想就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匕首,往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他苍白的唇上,顿时便有了血色。我很冷静的对司药说,静待造化?有本仙君在,就是他的造化。   这句话说得分外霸气,我很喜欢。反正我的血多得很,权当施舍给他。日后我回我的锁仙塔,他继续爱他的阿钰,不会再有什么纠葛。   祁渊的脑袋在我腿上压了一下午了,我却不忍心放松动一动身子,就怕打扰到他。可本仙君的这两只手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开始玩他的眼睫毛,这人的眼睫毛又密又长,比女孩子还好看,可是这性格怎么就这么臭呢?如果他能对我好一点,说不定我真的会挺喜欢他。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小心翼翼把他的头挪到枕头上,踏着月光出去了。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怪难受的,嘴巴也有些干,想绕到后院打点水来。我拐弯的时候,余光恰好督见也有一抹白影迈进了正殿。很奇怪那么晚了这人是谁,却没心情去深究,打了碗水,站在井边将之咕噜噜一口喝下。   月冷了夜色显得有些浑浊,院子里的凤凰树上栖息着几只乌鸦,正聒噪的叫着。我受不了它们,抱着桶水便一头撞进屋子。才隔了这么点时间,内厢却和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烛火更亮了,好像是被人重新点过。北边的窗门原来是关上的,现在却敞开着。   我心中大起疑云,不知怎的莫名开始心慌。步伐也有些不稳,从桶里洒出好多水来。   屏风后有两个人。   一个人尚且还躺在床上,只起了半个身子,然后另一个人则坐在床沿边。   手再也拿不稳了,“哐当”一声,铁皮水桶落到了地上。   竟然是柳钰。   看样子祁渊已经醒了,是在我出去的这隙间醒的。脸色还不错,本仙君的血果真这般有用。欣慰之余,我又有点郁闷,柳钰这厮在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柳钰冲我扬了扬白皙的下巴,语调轻佻:“太子妃,你来干什么?”   居然问我来干什么。   我径直走过去扯开他:“本宫来照顾殿下。怎么,不可以?”   柳钰这人可真是,被我稍微一拉扯,便重心不稳摔在地上。彼时我还揪着他的衣服,不太友善的动作落在祁渊眼里成了欺负。果不其然,祁渊对我冷喝了一声:“放开他。”   我登时便来气,又推了他一把。娇弱如他,竟一头撞在茶几上,额角还给我沁出几点血来。阿钰流血了,祁渊可心疼了,连刚恢复一点的身子都不顾,艰难地走过来亲手扶起柳钰。神色很疲惫,“不要闹了小夏,如果不是他用尽仙力,驱走了我体内的失魂引,我恐怕便不能再站在这里了。阿钰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能这样对他。”   我奋力砸了桌上的花瓶。 12.替我向微苔问个好   看样子这回我这个好人是白当了,虽然我本就没期望祁渊会对我多感激,可是这功劳就莫名被柳钰抢去了还是惹得我心情极差。我想这太子府我是待不下去了,只是答应天后在先,我又不得不在这里坚持照顾他到第二天早上。接下来的下半个夜晚,柳钰清君比我这个太子妃守着夫君还要寸步不离,我因无聊至极才为祁渊熬了一碗红枣银耳羹,送到祁渊面前时却抢先被柳钰接下,只见他变出了根银针来,往羹中一放,过了很久看那针身依旧洁白如雪,才含笑对祁渊道:“殿下,放心喝罢。”   躺坐在榻上的祁渊点点头,从袖中抽出只手来正要接,那只瓷碗却已被我拿下,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把手中的碗一倾,碗中黏糊糊的银耳便尽数倒在了祁渊脸上。身旁柳钰惊呼一声开始手忙脚乱的命令仙娥来清理,大呼小叫像个白痴一样。我没说话,只将手伸过去,眼看着指尖就要碰到他泛着苍白的脸,他却狠狠打掉了我的手,冲我怒道:“你要干什么!”   我坚持为他抹去鼻子上的残羹,后才叹了口气:“你说我要干什么?”   祁渊怔了一怔,望着我的目光有些复杂。我才刚转过身准备走人,柳钰却还指着我的嘲讽:“娘娘当真好没礼数,胆敢把羹汤倒在殿下脸上?”   我拿着那碗银耳羹逼到他面前:“你要不要也试试?”   柳钰看见那碗底残留的黏渣,脸色瞬间白了一白。我这烂心情却还未得到发泄,心一横正要把它泼到柳钰脸上,结果又是祁渊态度恶劣的阻止我:“神经发完了?发完了就滚回你的锁仙塔去,少来九重天露面,丢本君的脸。”   哦,忘了说,清清正正如本仙君,在祁渊眼里却一直是个神经病,虽然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可能、可能是因为我经常找他小老婆们麻烦的缘故吧,打扰到他和他的宝贝们花天酒地,当真是本仙君的罪过。说来我与祁渊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场包办婚姻,我不情他不愿。一开始天后来崆峒山找我娘,原话是说咱们凤族的姑娘性子直爽坦诚,刚好能和他宝贝儿子阴郁寡言的臭脾气互补,结果呢,互补没补上,倒是互残了不少。由此可见封建思想害人不浅。   从前祁渊也经常这样口出恶言害我伤心,我却从未像如今这般觉得委屈,觉得难过。就算之前被逼出元神的祁渊理智倒扣成了负数,那双眼睛却也是白长的?施法哄他安静、割血驱他失魂引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本仙君,可他却是那么的相信柳钰。我本想找作为见证者的天后哭诉一番,想想也是算了,每次我找他爹娘告状,表面上他是诚诚恳恳向我道歉了,到后头还要私下被他骂一顿,这个没趣我是无暇自讨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我哥招了朵云彩送我回锁仙塔,天色亮了,我这才好好看清了我哥的模样,他又瘦了很多,眸光也不像从前那样清亮有神。看着看着我却忽然悲哀的发现我根本无权过问他这几千年来发生了什么,西天梵境离神界是这样的遥远,远到亲密无间的关系都变得有几分陌生。   临别的时候他步伐踌躇,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站在很远的地方叫了我一声。雨后的清晨空气鲜然,我仰头看着白云间飞过一只鸟儿,它嘴里衔着的树枝还挂着剔透露珠,滴嗒一声,硕大的露珠就落了下去。然后他便在这静谧中出声,极轻的话语中提到了个让我觉得有些恍惚的名字。   替我向微苔问个好。他的语调微一颤。   听到微苔这个两个字,我终于不再盯着鸟儿出神了。心弦被蓦地一扯,我咽了咽喉咙,对他用力点头。   两百年之期即将临至,我却坚持和沧冥他们厮杀完最后一盘麻将,才依依不舍离开了锁仙塔。临走前沧冥重重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日后有了出息不要忘记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兄弟们。我握了会他的手并且承诺有朝一日会带他出去,他却抱歉一笑说不必了。我有些郁闷沧冥爷爷此刻的矫情,可无奈塔外天族的人催促得紧,我还是掩上了锁仙塔第一层的大门,并忍痛亲手加固了封印。   此番,便是本仙君所犯下的第一桩错事,暂点到为止。 13.荒古大劫,轮回境   将思绪一骨碌全部收回来,我跪在凌霄殿中,循着脚步声大概确定他在何处站定,然后抬眼看了看戾气冲天的玄衣青年,虽然我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却也知道冲他咧嘴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大抵是我的表现过于欠揍,或者说祁渊他本来就想把我收拾一顿出气。直接拽了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好像离他蛮近,他吐出的气息都能洒到脸上,痒酥酥一片。然而他的语气仍旧恶劣:“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是不大情愿?”   “我不知道你指的到底是哪件事。”脑子一片晕乎,我奋力挣开他的钳制。眼前黑乎乎一片,忽然觉得好难受,我想离开这里,却不知道哪里才是确切的出口。一个转身没转好,一肚子撞上桌角,我实在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旁边当即有小仙娥来扶我,却好像是被祁渊推开了。趁他还没来到我面前,我赶紧向外头走去,脚步却是跌跌撞撞的,身后又响起他阴冷刻薄的嘲讽:“你是瞎了么,为何不敢看本君?”我心里一阵苦笑,想说确实如此,可马上意识到我根本没有向他说出事实的必要,我的残疾只会惹得他心里开心,而我并不想让他开心。   估计是祁渊还想冲过来拿我试问,却仿佛是被天帝拦下,那脚步声再没有响起。我听见他在后头冲天帝怒道:“父神何必这般帮衬这女人?这副模样都是她装出来的……”   对,这都是我装的。我一手扶上门框,心下止不住的冷笑,实在想不通了,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祁渊他每每口出恶言,说的话极重、也极难听。从前我可能还会因此伤心好久,可是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之前神智模糊,如今可总算有点记起来了,他从一重逢就开始逼问我的那句话到底指的是哪件事。一千年前我因年轻冲动惹出不少事来,而其中相对严重的实属拿巨剑将柳钰清君砍成重伤的那一桩。后来祁渊心疼他的阿钰,二话不说把我关在锁仙塔里足足两百年,这其中还不包括他突然心情不好而来找我吵架的天数。后来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我小小剑风竟然刺穿了柳钰的半壁仙元,使柳钰修为大损,怕是再活不过百年。   我不知道柳钰这个贱人后来又对自己的仙元做了什么,但我相信导致这一后果的绝对并非本仙君的那一剑,却还是忍不住感叹这人矫揉造作的功夫可真是好,为了彻底让祁渊对我厌烦失望,居然和自己苦苦修炼得来的仙元过不去。   祁渊真的受够我了,好几天没和我吵架,我觉得他很反常。为此默默紧张了很久,终于等到天庭信使来锁仙塔带来一封书信,上头只写了四个字:轮回之境见。   看到这五个字时,我猛地抖了一抖。   轮回境,地如其名,是给苍生轮回用的,然而这名头却只是个幌子。其性质和那大名鼎鼎的诛仙台差不多,只是跃入诛仙台的人尚有机会保全魂魄,运气好的更能转世重生。而一旦落入轮回境便只有灰飞烟灭这唯一结局。再加之此境生于荒古大劫之时,戾气千重,偏僻凄冷不说,境内还常年飘雪,寒冷异常。这几万年来天帝因尽可能的阻止仙神的减少,特将轮回之境归为神界禁地,指派太古之时的圣兽应龙驻守在此地。   我不知道祁渊为何偏偏要择了这么个地方,这该是有多见不得人的事,且不说那里环境极为恶劣,多待上几分钟便是折磨。应龙虽和祁渊实属龙族,却是个连人形都没化出来的凶兽,性格残恶易怒,早想挣脱轮回境里众神施加的封印许久,见活物便杀。这神界对于轮回境最多的说话,称是或许最可怕的不是那邪气萦绕的轮回境,而是轮回境中的这头凶兽。   那个时候不成器的本仙君,却因为和沧冥熬夜赌博而着了寒,整个人如火烧一般动也没力气动,那个时候我哥还在,他好看的眉头一皱,清秀面庞多了几分薄怒,他对我说,太子殿下这番是不是过分了点?   我缩在被褥里,哆嗦着唇道:“他何时不过分?可我就怕他这次动了真格,要找我单挑呢。”艰难坐起身来,低头慌忙寻着床底的鞋:“我得赶紧过去,也好早点跟他一刀两断。”   名唤烨清的男子捏着青玉笛于指尖打了个转,墨青色的身影站定在我面前。他伸手将我额前刘海尽数掀起,手心覆上脑门带来一阵暖意。无奈的轻笑声兜头罩下:“多年不见,小夏的本事却是越发大了,带病上战场?” 14.青玉笛   我心中有苦难说,低了头半点憋不出一句话。直到烨清语气果决的说了一句:“既然他找你有事,那我便替你去一趟罢。”对我温和笑笑,“若殿下真是这般糟糕的人,我揍他一顿便是。小夏可别在生闷气了。”   那天的夜晚是那样黑、那样浓。我看见眉目纯粹的男子只身没入虚无,青衣下摆绣着的莲纹仿似濯了清涟,泛着些许荧色,看得人心神一晃。   却不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哥。   我不知道他在轮回境碰见了什么、出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去过轮回境。囚禁之期已过,我正走出锁仙塔准备呼吸第一口新鲜口气时,眼前却倏地现过一道紫光,那紫光一摇身,竟是变出个墨发紫衣的仙子来。我认出了她,她是祁渊身边的仙娥绛紫。   因许久不见面,这番莽撞遇见到底有些尴尬生疏。我先向她笑了笑,然后低眉去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她发话。在垂眼的一刹那,我却无意督见了她手中紧紧握着的一支短笛,是用上好的青玉制成,还刻着三朵莲华。唯一与先前不同之处在于,这支笛子略有些残破,就像经历了什么生死搏斗。   我心中纳罕,这笛子不是我哥的吗?   明明绛紫还没说话,我的心却开始打鼓,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紫衣的女子目光淡淡,看着我道:“殿下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可这是我哥的呀,为什么要给我?”心脏狂跳,我焦急的冲她道:“又怎么是祁渊让你把它给我?”冷脸逼到她跟前,“你老实交代,我哥出事了,是不是?”   她咬了咬唇,眼底似有悲怆情绪涌动,却极快地敛下。“烨清上神有福泽庇佑,怎会出事?”抬起头,云淡风清对我道:“近日轮回境里的那条应龙不老实,天庭众仙决定一并封印它。谁知在这个关头,上神却是不打一声招呼就进去了,刚好被结界反锁在里头……一时半会,应是出不来。”笑容有点儿牵强:“你别担心,这支笛子是他用法术传出来的,就为了让你安心点。”   比起其他可怕的猜想,我更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即便她是在骗我,也好。   可直到如今,我仍没有等到我哥从轮回境里出来的消息。   离开充斥着压抑气氛的凌霄殿,突如其来的光线令我久未见光明的双眼蓦地刺痛,我这才想起自己身边连一个像样的仙娥都没有,就仿佛一个无头苍蝇,一步步走得跌跌撞撞。大抵是走出了很远,一路上从我身边经过的仙人多了起来,怕是许久不见本仙君,那几个散仙很是吃惊,便连规矩也忘了,针对着我议论起来。这人一旦眼睛瞎了,耳朵就变得格外灵,他们的话也就一五一十的落入耳中:   一人唏嘘开口,“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司命仙君,我活了这么久才第一次见到。不过话说回来,她是刚从锁仙塔里被放出来不习惯还是怎的?脸色差成这样。” 15.擒贼先擒王   是一声冷笑:“你这是不知道,八百年前她从凡界回来,动用了天命诀为了几个凡人改命。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落下的病根,如今应是还未痊愈,才这么一副要死不死的吓人模样。”   “这些年凤族的几个长老好似都陆续羽化了,崆峒山的光景治理的也大不如前,祁渊太子又那么不喜欢她……正所谓,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罢。”   “贤兄就是太心慈了,她有什么好同情的?作为天庭仙君,却为了个人恩怨而动用禁术,全然不将天规天法放在眼里。你难道忘了天柱倾塌的那些日子,咱们这些做小仙的都是怎么东躲西藏地过日子的?她倒好,住进那锁仙塔也算是平平安安。对了,那个烨清上神之所以被困在轮回境里,到现在仍生死未卜,怕都是她给害的。”   “啧啧啧,那可真是……”   一干散仙们摇头叹息着走过了,我愣留在原地半点说不上来。在锁仙塔里与世隔绝般待了上千年,到底是不知晓外界对我的评价如何。如今一听这些尖酸嘲讽,真真觉得满腹的委屈一拥而上。想起从前门庭若市的司命殿,六界苍生络绎不绝,到眼下人人皆可毫不尊重的挖苦嘲笑,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罢?   我独自一人立在那天边许久,吹了一下午的西北风思考人生。当我再一次回到司命殿时,已近黄昏了。   左脚还没迈进那宫苑门槛,便骤然飞过来一件重物,大约是个包袱,稳且准的砸在了本仙君的脚尖上。紧接着一阵哭啼声由远而近:“请你们住手,虽说我家娘娘的处境大不如前,也不是可以就此随意欺负的!”   我心下大呼一声不好,弯下腰去胡乱的摸一通,却是摸到了个摔倒在地上的圆滚滚的小姑娘。这九重天上胖到这个境界的,也只有我家婳婳了。婳婳抓了我的手顺势站起来,嘤嘤抽泣不止。因从前我便知道她的个头比我矮许多,便习惯性的放下手去拍她的肩,意味深长道:“婳婳啊,虽说本仙君如今经历了些不好的事,人也沧桑了不少,但也是个健康活泼的姑娘,怎有你这般哭丧般的哭法?”   就算站在苑中凤凰树下,也能清晰的听见屋子里头一阵翻箱倒柜、器物摔落之声,本仙君收藏千年之久的一些贵重古玩,怕也是不保了。我重重叹一口气,“告诉我,在里面带头捣乱的人是谁,放着我来收拾。”   婳婳情绪不稳:“回娘娘,可能、那个人带来一起捣乱的人数量比较多,不大好收拾。”   我沉吟道:“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本仙君单挑东海十万虾兵蟹将,可是分分钟解决的事情。人数不在多,在精。”   婳婳再次表示为难,“可,娘娘您的状态似乎大不如前……”   我颇为感怀,幽幽道:“婳婳难道是嫌我老了不成。”   她终于沉声道出重点:“恐怕,那带头捣乱的人正是太子殿下。”   我颤声问婳婳:“这厮来这干啥?”   “殿下说……您这司命殿太寒酸了,想好心帮您装修一番。”   本仙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祁渊呀祁渊,你可是当真不放过我。早上还在凌霄殿向你爹告我的状,这转眼到了傍晚,你倒是擒贼先擒王,直接进攻本仙君的老窝了。   我二话不说的一挥袖子,布出漫天大火。 16.生生世世不许离开   紧接着,屋子就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应是祁渊的那些喽啰。婳婳抱紧了我的胳膊,惊呼一声:“我天,娘娘想烧太子就烧呗,何必和司命殿过不去!”   我任由着胖姑娘拉我的袖子,还顺便将眼泪鼻涕都抹在上面,只定定地望着那着起火来的司命神殿,费力在脑中勾勒出房柱尽毁的画面,心里蓦地生了凄凉。我知道这火顶多灼晕几个小天兵,是绝对伤不到祁渊分毫的。兀自叹了口气,在他还未施展结界之前,先行念了个召唤诀,唤来倾盆肆虐的雨水,将大火冲了个干净。   “轰隆”一声巨响,身前的大殿尽数坍塌。   我背过身,干脆利落道:“婳婳,我们走。”   但婳婳没走,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却估计是被人抢先一步了。身后又蓦地传来一声冷笑:“怎么不继续放火了,可是在为本君担忧?”   我不会忘记这个人,曾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在锁仙塔,曾说出污言秽语来羞辱我,曾让我独自一人去往轮回境、赴一场未明结果之约。直到现在,他也不肯告诉我那天他到底要找我到那个地方谈什么,我却就这样白白赔上了唯一疼爱我的哥哥。   我默了一会,旋即扬声道:“婳婳,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自己走了。”   婳婳倒是连忙提步跟上来了,被无视了的祁渊却显然十分生气,径直上前拽过我的胳膊,强迫我转过身,恶狠狠道:“你从前不是恨不得每句话都和本君说一说么,一千八百年不见,倒是变得冷漠不理人了起来?”   我很想抬眼冲他冷笑,对他说其实他长什么样本仙君也就快忘了,却还是给他面子,只转头和婳婳道:“你再去一趟内殿,把所有还在的东西都打包带出来。我们以后就去崆峒山,再也不踏足九重天一步。”   婳婳紧张地道了句是,一头闯进乌烟瘴气的内殿。我呼了口气,心下暗自为这个决策叫好,正喜滋滋的筹划着该如何在山上悠闲度日,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却猝然狠厉地落在我左脸上,脸上顿时一片火辣。我捂着半边脸颊发懵,心脏一声声跳得极快,那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却不知将目光往哪放,尴尬极了。他捏了我的下巴,力道很大,似乎是咬牙切齿在说:“你想离开,也得经过本君同意。可是你不许,不许离开九重天,离开本君,生生世世都不许!”   我怕了,怕他真的不让我走,急忙寻思起奉承的好话来,可、可是他爱听什么话呢?忽然悲哀的意识到,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又怎么会了解这些。而他,应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的,这段婚姻的悲惨性居然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咬了下唇,示弱道:“原来殿下是要我卷个席子,露天睡。”   他却已对刚拎了大包小包出来的婳婳发号施令:“姑娘把这些东西放着便好,一会本君自会叫人一件件来搬。”从我身边走过时,还态度恶劣的撞了撞我,并戏谑声称:“本君的青霄殿,日后腾出来你住。”   这句话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连回心转意也是这般的匆匆。   本仙君被吓得目瞪口呆。 八_ 零_电 _子_书_w_ w_ w_.t _x_t _0_ 2. c_o_m 17.再忆李约   祁渊不让我走了,可我却甚是想念崆峒山,想念得不得了,想念那山上一树又一树的凤凰花,璀璨极了,饶是在九重天上我也再未见到。想念那曾为我爬上树冠、摘下红艳花朵的土气女孩,想念那个人黑发紫衣,膝上放着一架凤凰木制成的琴,五指修长随心一拨,便听醉了流年。却还抬眼堪堪笑着:“我知道你从小便喜欢这首曲子。”   其实李约是理解错了,我自小不擅长音律,对这些,委实提不起多大兴致,只是盯着他,那眉目仿似蕴了千山万水,晴光潋滟。竟也是失了神志,痴痴然不知今夕何夕。   后来回到九重天的这些日子,不是没想去凡界探一探究竟,无奈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实在劈的我落下一身子病,在锁仙塔里养了八百年,整日被沧冥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倒也缓缓好转。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放心,平日里唯有婳婳盯得严,便甚少有机会走动,好不容易等到她和东海龙王家的二皇子游山玩水去了,才趁机溜出司命殿,踩了片云朵再回凡界京州,好言好语地才请出这土地上的地仙,想他打听情况。老头子却十分不耐烦,一边敲着拐杖一边大声嚷嚷,自八百年前一位名叫李约的帝王驾崩后,各州诸侯便纷争不断,天下硝烟四起生灵涂炭,很快被分出七国。   并向我指了指某个方向。可我眼前是一片黑根本看不见,装模作样的盯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便引得他不得不说,“喏,那里是座座连山的宫殿,如今这京州已经是燕国的国都了。”   我便问他,那塞雪朝时的陵墓可还安在?他却摇了摇头,叹道怕是不保。   我哑然,心里蓦地生了凄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本就该想过凡界的江山怕是早已是改朝换代,江山的新主人不会与那司徒家有多大关系,也不会与李家有多大关系。谁知变故发生的这么快,天下果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八百年前所发生的一幕幕历历在目,于现实之中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了。司徒雪与李约,他们两个就像山谷清风,只在这人世间匆匆走过一遭,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重回神界的那天我疯魔了般为李约改命,天命诀祭出后才发现他竟死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肉身不留。我虽为司命仙君,观命改命无所不能,却终究不会那个使人死而复生的法术。   那是我头一次大胆动用禁术,结果却是败了。   婳婳安慰我,一个人死了除非挫骨扬灰,怎会一点肉身都不留?我看这李约怕是哪方仙僚,正下界历劫呢。劫数已毕,也该正位了。   这九重天上的神仙确实有历劫一说,只是这历劫两个字听起来让人陡生凉意。若是用的好了,劫数一过,那人便会修为大增,运气好的还能晋一晋仙阶,可见天劫委实是个好东西。就譬如我哥吧,就是运气顶好的那个,五万年前我尚且与他平起平坐,是为上仙。后来他为增进修为,自愿投身凡界历一世劫,这才与我拉开了差距。待他回来之后,我却好奇的紧,便擅自翻了翻他那一世的命簿子,翻了头几页,得知他那一世出生于凡界紫凝国一簪缨世家,自小饱读诗书聪慧非常,备受王君青睐。看到这儿,我以为之后烨清他便会一路平步青云,当个权倾天下的官儿,因此翻页的手速便快了起来。这一快,却好像是跳过什么重要的地方,待我看到结尾,他竟已削发为僧,辗转于青灯佛下,日子过得甚至凄惨。   我心中大惊,连忙向前翻回欲看个究竟,奈何这时殿门被祁渊这厮蛮横推开,吓得我赶紧合上命簿子,倒是费力和祁渊周旋起来。   只是我合上簿子的那一瞬,我在中间那些未有细细看过的纸业里,隐约看到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微苔。   我这司命簿记得详细,几乎每一页都会出现新的名字,什么花里胡哨的都有,大多都是我哥那一世身边的婢女,或者一些走个客场的路人。可微苔这个名字,却满满当当占了中间的那几十页。   我在天上倒是知道有一个叫微苔的神君,却没见过几面,更没什么交情。因为这仙子委实古怪的很,以一女子身担起铸剑师整日刀山火海已是让人目瞪口呆,打架功夫又甚好,战绩简直比当年本仙君单挑东海十万虾兵蟹将还要辉煌几分。我便问婳婳:“如果微苔和祁渊打起来了,那谁会赢?”   这个时候婳婳就一点我的脑袋,大咧咧骂道:“人家微苔虽然是战神,平日里却是个安安静静的姑娘,仙君可是以为每个人都像您一样,看什么不爽就一剑砍上去吗?”   这样一个神君,却有着烨清那一世的命簿子里出现的一模一样的名字。可这世上同名的人多了去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这个九重天上的微苔,“微苔”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写。   这九重天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凡是下界历劫的神仙,重返神界后皆要饮一碗忘川水,声称做神仙的总归要潇洒点,前尘往事便不必挂怀。多少仙僚就此洒脱放手,当历劫是个儿戏似的。可我哥就没有喝过忘川水,他就算挂着一身伤回来,却依旧淡淡然然的,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任何对前尘的牵挂。   我只觉得可叹,那本命簿子里在他那一世尽数出现过的人,竟是就这么被抛在脑后了。   而且他还没喝过那忘川水,是主动去遗忘的。   从前我便觉得我哥是个顶正板超脱的神仙,却不知他正板超脱至此。   可若当真是按婳婳这一说,如果李约也是下界来渡劫的。劫过了,便正身归位。那么顺理成章的忘川水被他接过……想想还真有几分可怕。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况且我只认识凡界的那个李约,而那个李约已经死了,若是神界也再来一个李约,可真要把本仙君这老命吓得归西了。   也不知这样出神了多久,地仙忽然一声“仙君怎的流泪了?”才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我吸了吸鼻子,又抬手胡乱地抹了把泪,摊开手凭空变出些大小不一的草木种子,全盘塞给了地仙。在他的目瞪口呆中,鬼知道我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有金钱槭,林生杧果、蕉木的种子,全是老人家你喜欢的。以后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了好不好,替我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地仙老头儿被我吓得不轻,一愣一愣地道:“小仙看管这片土地本是分内之事,哪消受得起仙君如此”提醒我,“况且,仙君要等的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我呆怔在原地,极力在脑中勾勒出那个紫衣青年的模样,想啊想却半天想不出个大概,那人的五官是一片模糊,唯有一个挺拔清冷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我也不知是想的头疼了,还是真头疼了,反正脑袋晕乎乎的难受极了。那只被刺瞎了的右眼眼皮跳得厉害,抽搐感令我睁不开眼,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自己抱着头将身子蹲了下去,只听见地仙喊了我好几声“仙君你怎么样了,仙君你还好吗”,至少有十来遍,在这十来遍的循环中,却蓦地挑出一句极为惊恐的:“啊……您怎么来了?”   谁来了?   我只感觉头顶光线忽地开始变暗,不由自觉抬眼去看。明明目不能视,却仿佛能看见一个挺拔清冷的男子向我走来,逆光重叠交错着,他的衣袍色被衬成了沉郁的重紫,他墨发高高的束起,眉目间皆是清雅傲然,瞳眸黑白分明,凤眼微微上翘,薄唇玫红,美得惊心动魄,若是一开口说话,那也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熟悉至极的容貌。   我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朝那个方向伸出手。此番怕是那天雷落下的内伤开始发作,头痛的快要炸裂,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艰难喊他:“李约”   那个人已然来到我面前,是他将我紧紧收入怀中,听到我这一声喊,身子却是蓦地僵住。放在腰上的力道略微一松,就像在片刻的分神失落,旋即又越发勒紧,多少带了点威胁霸道的意味。我有些迷茫,也有些伤心,迷茫的是我不知他是谁,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伤心的是他好像很伤心,自己却不知自己哪句话伤了他。   他抱着我一路乘风疾行,我整个人被裹在厚厚的大氅里,神志恍惚地半睁了眼。先是看见了周围无数仙子仙君一脸惊恐不敢置信,然后慌忙朝我这方拢袖作礼,但他们很快便远离了我的视线,化作一粒粒黑色小点。我又稍一低头,便看见腰上的那只手,五指骨节分明,漂亮极了。目光再一挪,那翩飞的衣角上绣着龙纹。不得了,这九重天除了凌霄殿天帝那一家,可没人敢在自己衣服上绣龙纹,可见这人来头不小。后粗略一想,天帝一家我比较熟络的,也似乎只有一个人。   这很奇怪,我记得我的眼睛分明是瞎了的,适才的一幕幕景致却瞧得格外清晰。   可这个人的名字我却是不大愿意记起。   我便试着挣脱,却没想过他会将我搂得愈发用力,骨骼阵阵生疼。头顶上方响起他的一声叹:“小夏,听话点。”   这声音低沉醇厚,仿似刻意蛊惑人心,而我却正好受用。他身上尽是龙涎香,嗅的我有些头晕。这老眼都黑了,接下来就再也控制不住,靠在那片结实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18.梦中魂   我做了一个梦。   蝉鸣聒噪的夏夜,我抱了叠书,上头顶了把风流小扇,兴冲冲一头撞进装饰简朴的屋子里。年纪小就是这般不沉稳,这短短一路竟跑得十分欢快,以至于出了满额头的细汗。   明明在重新回忆一下童年,我却忍不住的批评,这边脚步没踩好,那头气势也端不出起来,将自己整的活像个死板的教书夫子。   我撞开了门,笑容还挂在嘴边,怀里的书却是轰然一声尽数落地。   眼前的少年正脱去了最后一件里衣。   重紫色的衣衫被丢在一边,他的一只手正从黑发中缓缓滑下。   抬了眼,看到我,手中动作一顿,指缝里便泄出青丝如墨;唇角一勾,那笑容亦是极尽春华。   这脱衣服理头发,再寻常不过的事,怎么被他一弄,就显得格外风流些?   少年的一副皮相可要命极了,我一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把持不住。老脸腾一下就红了,还好我机智,赶紧蹲下身去佯装捡书,也好缓一缓狂跳不止的心。   到底是我动作笨拙,他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更深。沉静舒缓的声音兜头罩下,“这么晚了,陛下怎不去睡呢。”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清亮漆黑的眸子,心绪翻滚,脱口而出一句闲扯:“李约,腥臊名利……你贪不贪?”   这高冷腔调,颇像平日里那些大臣们问我:“这山河万朵,陛下要,还是不要?”   李约的笑意凝固了,他望着我的目光,头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面前这个高深莫测的英俊少年,我蓦地生了一种陌生感。   他终是没有回答我。   时光仿佛只静止一瞬,很快,半掩着的木窗,烛光摇曳的小屋,散落一地的书本,眸色隐晦的少年,以及那个假扮成男娃娃一脸天真的我,都化作了刺目天光中的小黑点,如漩涡般旋转至虚无。   之后的场景切换地快且乱,一会是七八个粗蛮的內监和嬷嬷,头上的金钗步摇被毫不留情的拔下,我登时变得披头散发犹如女鬼。狠狠抓了我的胳膊、身子、腿,强行撕开了我的衣衫,动作麻利而又残忍,我被穿进了一件破烂不堪的麻布衣里。我摇摇欲坠几欲晕厥,却挣脱不了钳制,一路步伐颠乱地被送到了紫霞殿前。突如其来的光亮可真刺眼,但真正刺眼的,却是款款走上鸾毯的红衣女子。我看见她头上压着的凤冠,这么重的首饰,连我都觉得沉,她却不以为然。饱满洁白的额头上一点细汗都不出,唇边噙着千回百转的温柔笑意,   多年前我问他腥臊名利贪还是不贪,当时他没回答,如今却证明给我看他其实是贪的。一袭龙袍的青年立于锦绣簇拥处,面容干净纯粹。他迫不及待的将女子收入怀中,而女子耳边说了些温存言语,听得女子泪水决堤,他亦是眼眸氤氲。   好一个破镜重圆。   喉中蔓延开一片咸腥,我止不住的吐血。身边宫人嫌我晦气,拳打脚踢地逼我离开。我甚至都记不清我是何时晕死过去的,或者是在哪晕死过去的。   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四周皆是纱帐的床榻上。我以为是这场梦醒了,低头一看,身上的紫青伤口却都还在。从屋外冲进来一个男子,他神色冰冷地掐住我的脖子,逼着我交什么解药。而那解药却是被我吞了,当着他的面吞了。那份狞笑尚且挂在唇边,迎面而来却是冷利的剑锋。它带着它主人无尽的恨意,直直没入我的眼眶。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我哽咽地哭,流下的眼泪估计能洗五六次脸了。奈何这泪水一流,就好像被人抹去,流几滴抹几滴,效率极高。这却还是抵挡不了痛苦,我想哭得更凶些,一只手似乎放在了我的脸上,轻轻把我的头扳了过来。紧接着那只手又放到了我的腰上,把我的身子往某个方向搂得更近些。我脑子迷迷糊糊,一点也想不出这里到底是哪,可这人莫不是躺在我身边吧?只觉得头顶上方呼吸声微弱均匀,陌生的男子气息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一开口,便有细碎的呼吸洒在我脸上,温温热热一片:“逼得你去凡界,到底是我做错了……”   我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我艰难喊了他一声李约,一声不够,又是弱弱一声。这人便又怔住了,不再继续拍我的背,我便知是自己又惹他生气了。闭着眼,还以为那只停顿着的手会就此打下来,却没想过长发会被人轻轻柔柔抚过,满腔怒火也化作一声叹息。   身遭包裹着的温暖骤然抽离,是他走了。 第十九章   醒来的时候,婳婳正站在床边,手中倾斜着一只脸盆。   大眼瞪小眼地那刹那,“哐当”一声,机智非常的绿衣小胖妞十分识相地一松手,脸盆落地,哗啦啦一阵水响,堪比大水淹龙宫。   我缩在被褥里,惊恐万分:“婳婳你这是想谋反”   “哎呀,我不也是想让你快点醒过来。”她连忙一扭身一屁股坐上床榻,震得我抖了三抖。只见她怒目圆睁:“让你不听我的话,擅自跑去凡界玩。玩也就算了,怎的人也会旧疾复发?堂堂一天族仙君,这面子却在土地仙跟前丢尽了。”   我握住她肉肉的小手,泫然欲泣:“婳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飞快看了我一眼,又飞快把目光移走,神色有些别扭:“其实我也有错,没有及时赶到凡界。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也得被赶出九重天。”蓦地一侧眸,郑重凝视我:“你可知,那个救你回来,还渡仙气给你的人是谁?”   绿衣姑娘的眸光十分暧昧,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我从一旁端了盏茶,咬牙切齿,“不知道。”   她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你这脑袋长着有什么用,什么用?”骂完后,才凑近我道:“你想想,这天上……谁能跟你睡一起?”贴心贤惠,“除了我。”   几秒终的思忖后,我没忍住,喷出一口茶水。   婳婳替我抚着背,劝慰道:“娘娘你可悠着点,就算高兴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   我从袖中抽出卷帕来,一点点抹去唇边茶水。手在发抖,人也在发抖。思绪乱成一团,心狂跳不止。聒噪焦虑中,我听见自己沉静出声:“不是他。”   婳婳愣住了,道:“可是我明明看到殿下走出来……”   我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大好:“那时天色暗,屋子里也暗,或许是你看错了。”   她眼眶有点红,呆呆道:“娘娘,您怎么这样。”   “婳婳,”我喊了她一声,唇边扯出个牵强的笑容,“从前无论祁渊怎样对我……譬如他为了讨东海公主欢心,让我扮成舞女献艺,可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长这个。又譬如他宁愿睡在宫苑里,也不愿和我待在一块,他说和我多待一秒就觉得恶心难受,这话听得多了,我也经常想我到底哪里令他觉得恶心难受?或者是为瑶台仙子出气而甩了我一耳光,甚至他为了柳钰把我丢在锁仙塔受苦……我都没有去记恨半分,因为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活在当下,跟过去的事怄气什么呢。”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却是喑哑苦涩:“可是祁渊骗了我,也骗了烨清,如今烨清被困在轮回境中生死未卜……因此我与祁渊的这笔账,可还没算清。”   婳婳蓦地抬头看我,神色焦急:“九重天的人都知道。烨清上神误入轮回境,只是个意外,和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的。”   我垂了眼:“也是,这一万多年你都不在我身边,到底是青霄殿照顾你多些。”   “我素来不会随随便便帮衬一个人。”她死死咬住唇。   我用力拍拍她的肩,打了个哈哈,“这个我知道。”却又默了一默,压低了声,“可你不知道。其实,那封信里祁渊原本的意思,是要我去的。”闭上眼,眼前是一样的漆黑,我悠悠开口:“后来出于某种原因,我哥代替我去了。”嗤声一笑,“嗯,这么看来,还真是个‘意外’。”   她猛地一惊,眼底情绪汹涌。我亦是点到为止,沉声叹道:“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告诉我,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语气有些哽咽,“可是他什么也不明白,我其实没那么多功夫与他周旋,我只想要我哥平平安安回家。”   古怪的气氛不知僵持了多久,我向来不善言辞,僵着也是僵着。最终还是婳婳轻轻出声挽回了局面,“上神他,会回来的。”竟是在抽泣:“一定会。”   我急忙伸手胡乱摸她的脸,湿答答一片。又气又笑,“婳婳,我哥出了事,你怎么哭得比我还伤心?”   胖女孩啊了一声,头一次反应极快地拿开我的手。仿似心虚地把头低了下去,额头上厚厚的刘海当即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我再去给娘娘倒一杯茶。”这说话的语气,却还在发着抖。 20.三公主的婚事   待她回来时,语调已是欢快几分:“对了娘娘。明日一早,三公主便要大婚了。您作为公主的弟媳,也是要赴宴的。”   我接过她的茶盏,暂时将之前的不悦抛之脑后。定定问她:“三公主?可是那位沉碧公主?”   婳婳见我神情好转,亦是开心。响响亮亮地回了我一句正是。   这三公主沉碧的名声,其实也可以用四海八荒无人不晓来形容。在我所身处的这个时代里,身边那些名人之所以会出名,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原因。其一,容貌生的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最成功的案例当属祁渊君;其二,特别丑。   就三个字。   这委实忒欺负人了些。   而可怜的沉碧公主就属于后者。   神界出美人这话是真的,毕竟仙家集天地灵气,汇万世清风。尤其是天族的儿女们,姑娘便个个生的水灵漂亮,小伙个个生的清秀英俊。但这沉碧公主,却好巧不巧,成了个例外。   从前我见过她,那时她年纪还很小,左不过五千岁,却已是被族人十分嫌弃。热热闹闹的蟠桃宴上,天后的七个女儿正是这场大宴的主角。且看那七个仙子莲步轻移,款款自透白帘帐后走出。那大公主红裙着身,容貌最是艳绝妩媚,眼波微一流转,便醉到了满座的男宾;那六公主与七公主生的格外相似,各自一袭蓝衣紫衣,眉目皆是端庄清丽,看得人无比舒心。除了这三个格外出众的,其他三个公主亦各有特色,都属于看了便挪不开眼的那种。   我伸了个手指去点,四、五、六……等等,好像还少了一个?   身边小仙提醒我:“仙君也发现了,这说好的七仙女,如今却只有六位。”敲扇作沉思状,蓦地大彻大悟:“是了,原来是那位三公主没来。”   有这疑问的不止我与那小仙两人,场上直接有人大声说话:“天后娘娘,这沉碧公主怎的没来呀?”   天后的神色变得不大好看,笑容也快挂不住了,而沉碧公主就在这时出来了。   “沉碧在这呢。”   伴随着一声脆生生妙音,黄衣的公主施施然撩了珠帘,一抹清瘦身影正亭亭立在仙气缭绕处。   隔着腾腾仙气,模模糊糊看到一张轮廓极淡的脸,我已是忍不住心叹,好一个绝代美人。   绝代美人便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下,从白雾氤氲中走出来了。   当众仙看见那副容貌时,不约而同皆吸了口凉气。   按照正常的发展,这时走出的这位佳人应是弱柳扶风、五官姣美。如今这三公主身材纤瘦,的确做到了弱柳扶风。对比之下,这五官委实差了那么一截。   不,那么一大截。   眉毛也不知是刻意画的还是怎样,淡极了。眼睛虽清亮有神,却终究小了些;再加之大饼脸、塌鼻子,唇边一颗黑痣。这些特征搭配起来,确实不大好看。   沉碧终还是在众人的哑口无言中,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接下来的蟠桃大宴上,其他六位公主纷纷献艺表演,歌喉之曼妙、舞姿之倾国,琴艺之高超,竟是召来了七七四十九只五彩凤凰,久久盘旋于凌霄殿上方不肯离去。在座之宾无不离座抚掌,坐在角落里的三公主沉碧则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闷酒。   后来的这几万年来,沉碧的其他姐妹陆陆续续皆有了婚配,无不是英俊挺拔、手握大权的六界尊人。唯有这个三公主沉碧,长到了八万岁高龄,还没将自己给嫁出去。眼瞧着大公主,膝下儿女都有三四个了。   沉碧也心急,对她父皇母后声称,哪怕对方是个凡人也能接受。大不了渡点修为给他,让他成仙上天。就算顶着旁人怪异的眼光,只要有个可以依赖的夫君,也是无妨。可堂堂天族公主,再怎么不得宠,也断断不会交付给一个凡人的。   于是她每日揣了一堆奇珍异宝,前去拜见那姻缘之神。姻缘之神望了眼她的皮相,十分为难地摇摇头送了客;后来她也揣了一堆奇珍异宝,登门司命殿来找本仙君,先是絮絮叨叨的跟我讲她的相亲史,讲到一半好几次情绪崩溃流下剩女苦痛的泪水。她强烈要求我施法一看她后世的命格,我却委婉推脱说眼下我这司命仙君也是个高危职业,万不得已是不允许私自翻看天命簿的。那八一道天雷已是劈得我够呛,心里阴影可不是那么容易挥之即去。沉碧目光凄切,一脸不甘心的离去。我瞧这她那孤寂的背影,亦是心有余悸,感怀着还好本仙君早早将自己嫁了,虽祁渊这夫君当的委实差劲,好歹在旁人看来也是有名有份的太子妃。心想至此,本仙君便甚是欣慰。 21.往昔峥嵘岁月   这一年真是个好日子,在打了九万年光棍后,三公主沉碧,终于要将自己嫁出去了。可这场婚约,说句不好听的,却是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的那种。因为她的那位驸马爷,也是个打了数万年光棍的黄金剩男。   打光棍也分等级,相比之下,沉碧这光棍打得还不算严重,毕竟才九万年。但那位驸马爷,可是从山古洪荒诞生之始,便一直打到现在的。   这年头,给我四双手怕也是数不过来。   传说中的长离上神、也仅仅只存在于常说中的长离上神。相传天和地尚且还是一片混沌之时,天地间弥散着的强大灵气便孕育出了这么一位仙骨天成的神仙,与那盘古氏乃是同一代人。盘古氏寂灭之后,六界仍旧一片荒芜。长离他作为老一代的天地开辟者,理所应当挑起治理六界的大梁,人人都以为这位神仙虽得盘古器重,却怎么看都是个慵懒随和的人,平时几乎就没有说过话,就连打架也甚少打,谁都不知道他的脑子是否灵光、以及这打架功夫是否了得。便等他因自身不足而羞愧折隐了,却见那尊神紫衣翩飞,只一抬手,日月星辰归正其位,沧海田谢再不倾覆,风雨雷电各司其职。好一派欣欣向荣的天地之景,六界苍生皆哑然惊叹。   很快,继盘古之后,长离被尊为第二位真神,封号太枢。一跃成为六界顶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样一看,是不是觉得沉碧公主嫁的委实不错?太枢真神,是一个多么响当当、多么仙风道骨、多么财气冲天的名字!   可惜了,五万年前,那尊神被贬了。   就是那么的神奇,大多数人只听说过凡界朝廷里的那些大臣十分容易被贬,是不是还玩个流放边疆啥的,反正十分凄凉落魄。殊不知神仙也可以被贬,这一贬,却不仅是丢了个封号或名头,而是直接被法术禁锢,锁着送下诛仙台,借台中的强烈戾气,将那人的修为活生生夺去。至于减损修为的这个量,还是由那个被贬神仙所犯下过错的严重程度来算的比例。   这处境,怕已不能用凄凉落魄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太惨了。   那位名叫长离的男子,实在是太惨了。   这到底是犯下了怎样的罪过,才能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好在天族念他毕竟是荒古之时便存在的神祗,又和早已羽化归去的盘古氏及女娲氏交情甚深,这惩罚总不能做的太绝。便只借诛仙台夺了他一半的修为,拆了他三十六天的几座宫殿,随后又降级为上神,如此,便当作所有处决。   九重天上有人传言,长离上神走出诛仙台时,凛冽的仙气与同样凛冽的戾气夹杂在一起,压抑逼人得很,一些修为不够的小仙几乎吐血晕厥。只见他一袭重紫衣衫皆被鲜血浸透,所裸露出的肌肤无一处是完整无伤。一步一血莲,诛仙台染了他的血,尽是燃起熊熊大火,烧得天庭众人退避三舍。他便这样用自己的血杀出了一条空道,那么严重的伤势,长离上神他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在两旁众仙的唏嘘嗟叹中,坚持步行走回了三十六天。   后来,直到现在,整整五万年,他再也没有走出三十六天一步。   我以为我这一来二去,在锁仙塔里被关了一万多年,已是够无聊闲闷了,若是再来那么个几千年我估计要分分钟咬舌自尽。殊不知有人竟比我被关的年数还要多,却没一点抱怨,这委实令我觉得新奇、且有趣。   我一骨碌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低头寻着地板上的锦鞋。一面急匆匆地吩咐婳婳,“帮我取一件像样的衣裙来。颜色要尽量鲜艳喜庆……快去快去!”   我单脚穿着鞋子摇摇欲坠,婳婳便大步上前稳住我。她扶着我的腰身,用着神秘兮兮的口吻道:“娘娘可别急着出门,一大早我去了趟司药府,本想给您讨点治疗眼疾的方子,那老头儿前几个月下凡了一次,也不知去了哪、采到了什么,回来后却是格外争气,给我了一样好东西。”   一句“就凭这老骨头能争个啥气”还没脱口而出,跟前的婳婳却好像于指尖化出个印珈,毫无预兆地往我左右眼里各轻轻点入,顿时便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奇怪感觉,眼珠子亦是清清凉一片。   我紧闭着眼,“这是什么?”   “娘娘,试着把眼睛睁开。”她鼓励我。 22.墓前的碧灵花   我一面担忧着这姑娘是否在耍我,以及是否联手司药老头儿在耍我。一面却还是抵挡不了她的循循善诱,在心里默数了三下,睁开了眼。   突如其来的光亮几近刺目,婳婳赶紧用黑绫蒙住了我的眼。趴在我耳边憨憨笑着道:“娘娘,感觉怎么样?”   “你这手速忒快了,本仙君还什么都没看清。”我默了一默,出声道:“今日的天色倒是不错,亮亮堂堂的。”   婳婳怔了一会,激动难耐:“司药仙人这回真的没骗我。娘娘……您的眼疾有救了。”   我仍是一头雾水,“刚才那印珈里藏了什么?”   “前几个月司药下凡了一趟,这会重回神界,却是声称找到了能治好您这种眼疾的药方子。”顿了顿,她沉叹口气:“原本,若您的眼睛是普通的利器刺瞎,那倒是很好恢复。可是司药说当时刺伤您的那把剑似乎并不寻常,剑中戾气浓厚千重,像是远古战场上留下来的。”   我猝然冷笑,“可它的主人是个凡人。你难道是想告诉我,如今这世道凡人也可以操纵神剑?”   “这已经不重要了。”婳婳一脸欣慰,慢慢掀开了我眼上的黑绫:“司药说,那凡界崆峒山的一处悬崖下,竟是开了一朵湛蓝湛蓝的碧灵花。”语气十分欣喜,“碧灵花呀……已经在这世间绝迹数十万年了。如今,却又长出来了,长在了一片荒草丛生的小山包上。”她摇着我的手:“娘娘,这简直是上天在帮你。”   崆峒山,悬崖下。我听着已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唏嘘感怀:“传闻碧灵花只诞生于悲惨孤寂中,可是那里只是一处寻常的断崖……”   我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却是泪流满面。那里的确是一处寻常的断崖,只不过,嘉嘉从那里摔了下去,粉身碎骨了而已。   我万万想不到她的坟墓前,会长出早已确定绝迹了的碧灵花。又万万想不到,这朵碧灵花,恰好亦是用来净化戾气、治疗眼疾的。   葬送那个一袭蓝衣的娇俏姑娘,换来一朵湛蓝湛蓝的小花。   哪是上天在帮我呀。   只是一场交易。   竟是这样子的交易。   我只觉得胸口窒闷,久久透不过气来。婳婳抱着我,同我一起伤心:“娘娘,您别这样。我不知道那个坟墓里的人与您有关,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动不动地靠在她怀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上方她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冰凉凉的一片。“婳婳知道您在凡界的那一遭过得很不好,可你明明心里苦的很,却什么也不愿意向旁人倾诉,就这样一个人闷着。知不知道这样会闷出病来……”   “昨天傍晚殿下抱着您回来,您神情看不出喜悲,脸色却苍白的吓人。碰巧那时司药不在,殿下没法,只好把自己的仙气渡一点给您。您拉着殿下的手,一直喊着一个唤作李约的名字。我便猜到一定是您在凡界出过什么事……可您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不告诉殿下呢?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您在凡界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您的眼睛是什么也看不见的,说不定他就不会这样伤您……”   我听了这番话,哼笑一声:“婳婳,你太天真了。看看储在青霄殿的那些姬妾就知道,他向来对女人格外怜惜。可既然会动手打我,那必定是恨我至极。”摊开一把折扇,徐徐扇着,“况且,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了。他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自然同他无关。”   婳婳脸色维诺,咬着下唇欲言又止。我静静等她开口,却是蓦地听见屏风后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轻笑:“谁说夫人的事与本君无关?” 23.旧事重提   话音还没落,两旁的仙娥赶紧撤了屏风,给那人让出一条道来。这是我一万年后初次重见祁渊的模样,那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向我走来时,手心一松,折扇竟是啪嗒掉下。   这是一副华美阴霾的容貌,许多年不见,饶是本仙君恨得他牙痒痒,看上一眼,也想由衷叹一声蓝颜祸水。   一个男人生的这般俊美邪魅,当真是祸水。   脑子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他刚才叫了我一声夫人,后知后觉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我正哆嗦着弯下腰去捡扇子,指尖还没碰上扇面,却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比我早了一步,已稳稳拿起折扇。我心里一阵讪讪,原来祁渊这厮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顺理成章的准备谢他,他又将手松了开来,画着凤凰的折扇便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我无暇深层次去想他这回又是几个意思,只想着快点拿回扇子然后走人。便像之前一样,弯下腰,伸出手,手指一缩一握,折扇已乖乖地躺在了掌心。还在为自己的处变不惊而感到沾沾自喜,那只手却是蓦地被人捞到了另一只手里。连带着折扇,一起被紧紧握着。   我僵持着蹲下身的姿势,抬眼看了一看,自己的那只手果然被祁渊包在手心里,却仍倔强的捏着那把折扇。   我向他逼去的目光惊慌,他却冲我笑得风流:“夫人的手很漂亮。”   我翻了白眼表示你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面上还维持着矜持的笑容,道了一句多谢。他见我心情仿似甚好,覆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变得不安分。因常年执剑的缘故,他的指腹略有粗糙,抚过我手腕时让我觉得有些难受。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挣扎逃避,祁渊忽的松开了我。我一个重心不稳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好被婳婳眼疾手快扶住。他站在我面前,神色有些失落:“我刚才只想拉你起来。小夏便这般厌恶我碰你么……”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模样的祁渊,心知肚明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如此温柔绝对不是他惯有的调调。颇为担忧地躲到婳婳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说罢,你想让我干什么?”   他眸光一沉,道:“你是觉得本君这样对你,只是因为有事请求?”   “还好意思在这里质问?”折扇被我愈发捏紧。我有些生气,却是哭笑不得:“上次在锁仙塔里,你突然派人给我送了很多好吃好玩的,我还以为你要接我出去了。结果你只给了一封信,说是让我去一趟轮回之境。”   我好似闲暇,问他:“那一次,你没有去,是不是?”   “那天刚好东海出了点事,我也是抽不出身。”他简单回答。   我哈哈一笑道:“好巧,我也是因为一些事情去不了。结果我哥替我去了,后来就再也没出来过。”   笑的我,真想哭。   祁渊蓦地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就把我搂在怀里。我的乖乖,真是吓坏本仙君,负荆请罪好像不是这样子的吧。他的叹息声兜头罩下,“对不起小夏,烨清上神虽住在西天梵境,却还是我们天族的人。对于他如今的处境,我们也很难过。”   我可怜巴巴抬头看他:“既然结界是被众仙施展开来,那也一定能协力收复回来。凭什么烨清就出不来了?那条应龙有多凶狠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他眸光黯淡,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我也曾经被它伤过,因此我最是了解它是怎样一种危险的存在。”   我心中苦不堪言,“那你为什么要我过去找你?若我去了,是不是如今这个被困住的人就是我了?”浑身一颤,我哑声开口:“还是,你已经记恨我到了那种地步,压根就没想让我出来过?”   祁渊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神情很是隐晦,看得人难以捉摸。“那个时候应龙尚且还在沉睡,轮回境里除了天气严寒,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我只觉得他在狡辩,却还是缓声道:“就算如此,那你当天到底要和我说什么?非要找这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咬咬牙,同我道:“我现在暂时不想谈这个。”   见我这暴脾气又要发作,一旁静立良久的婳婳赶紧借机来劝道:“是啊娘娘,别谈这个了。今天三公主大婚,还是开开心心的好。”把我往祁渊跟前推,甜甜问道,“殿下,您看看娘娘今天穿的好看吗?”   我天,婳婳你这是在做什么!   本仙君这老脸腾一下就红了,扭过脸去怒视着她。她却朝我吐了吐舌头,紧紧把脑袋低了下去。我机械地转回头,刚想说点什么力挽狂澜,却刚好看见祁渊也正向我望来。或许是这衣裙的颜色太艳丽,又或许是比起寻常,这一次穿得甚是凉快,他的目光竟有几分戏谑、几分灼热。   我便等他像往常一样,丢给我一个字:“丑”;或者两个字:“好丑”。可这回他却是一句话都没说,鉴定欣赏完,这人就施施然走了。   我和婳婳对视一眼,却是相顾无言。眼瞧着从外头进来几个仙娥,催我们前往凌霄殿催得紧,便不再逗留屋内,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青霄殿。 24.天宫大宴   且说这一日,天族三公主大婚。   十里瑶台辰光乍现,各路仙僚络绎不绝。从南天门至凌霄殿这一路,皆是瑞气腾腾。早有勤快的仙娥们布好了盆景、桌椅,瓜果,有的负责接待六界贵客,有的负责记收彩礼,各自忙得不亦乐乎。   我与祁渊一并步入宴场时已是迟了,在座的众仙早端了酒水侃侃而谈。看到走在前头的祁渊,却还是纷纷起身作揖。估计很快也是看到了本仙君,一些不大好听的话又溜了出来,例如“好端端的,她怎么还是来了”,或者“本仙子险些都忘了她还是青霄殿的妃子”。我正打算一个眼刀飞过去,好让这些小贱人尝尝正宫娘娘的气派。祁渊却永远比我快一步,已是满脸冷笑地回了应,还刻意握紧了本仙君的手,这让本仙君很是受宠若惊。   因祁渊的身份摆在那,我还是能沾点光,坐了个视线开阔的位置。这边风水极好,身旁便是莲花池,池中各色莲花灼灼盛放,教人看了心情甚好;右方高座上便是天帝与帝后,更易于婆媳俩交流感情,若是祁渊和我吵起来,也好即使被制止……如此,从各个角度看,这委实是个极好的座位。   美中不足的是,这小范围内了不得的大神仙太多了。让本仙君略有些惶恐。   比如现在这位正将一只手搭在祁渊君肩上、语重心长询问近况,时不时还要气急怒骂几句的南极仙翁;又比如只与我隔了一臂远,正丝毫不顾形象、趴在桌上喝着葫芦酒的赤脚大仙;或者是十分矜持,清清冷冷坐在一边扫视众人的紫微帝君,以及一边和他形成两种极端、与一干仙人拼酒不断的极为热情的斩玉上仙。都成了祁渊这一圈儿极为亮丽的奇葩景色。   我颇为感怀:“当公主就是好哇,如此隆重的婚礼……”心中没有一点酸涩是假的,想当年我嫁给祁渊时,竟是出嫁的前一小时才得知这个消息。连个像样的嫁衣嫁妆都没有,就这样被一台飞天轿抬上了九重天。就这样由几个长得甚凶的喜娘塞进了青霄殿,最重要的是头一天晚上祁渊人还不在。甚至落魄到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婳婳还是我后来才认识的。   就当私仇发泄一下罢,我嫁过来的那天晚上祁渊没来陪我,青霄殿的几个仙娥还骗我说殿下去蛮荒战场了,还装腔作调道是“殿下也甚是想念太子妃,因此会尽早赶回来”。真真是想念他个大头鬼,天真如本仙君,还为此担忧地夜不能寐。一早醒来,在花园的拐角处,碰巧遇见怀拥娇香软玉的祁渊君。彼时他已折了柳枝绕成环,唇边笑容宠溺,将之戴在了那美人的头上。   话说回来,那一次,尚且还是本仙君与祁渊的第一场大战。具体是怎么开战的我有些忘了,貌似是我先将手里头捏着的泥巴甩在了祁渊脸上,化身泥巴怪的祁渊在美人面前出了丑,自然要同我拼命。我便这样和他一路斗法,他拔剑,我画符,端了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直到闹到了青霄殿门口,碰到了他老爹才就此作罢。   经过一番回想后,我面上有些尴尬。祁渊听了之前的那两句话,亦是脸上挂不住,默默替我斟满了一壶玉酒。“若是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补办一场。”   我端酒的手抖了一抖,“你来真的?”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广袖上的褶皱,方才抬眼看我:“本君何时骗过你?”   祁渊倒是从来没骗过我,要打要骂都十分利索,把我关进锁仙塔也十分利索。我哂笑一会,执了琉璃盏和他的一碰。兴致来了也是来了,我干脆冲他勾了勾小拇指:“一言为定?”   他便与我拉钩,笑得却有些无奈:“一言为定。”   鬼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定下这个承诺。   心里莫名有情绪翻滚,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25.他很是不正常   默了一默,我小声问祁渊:“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沉碧为什么会和那三十六天的长离上神成婚?在我印象中,长离上神好像不是这么个看重婚约的人吧。”   祁渊侧眸看我一眼,眼神略复杂:“你对他很感兴趣?”   “谁?”   “长离。”   “你抓错重点了。”我把桌上金樽推给他,皮笑肉不笑:“毕竟三公主是你亲姐姐,那我看见她也得喊一声姐姐。关心一下姐姐,又怎么了?”   他冷冷应了一声,“没怎么。”又重新将金樽还回来,扬了扬眉道:“不过,就算三姐嫁给了长离,他和我们家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我心中疑云大起:“这又是什么缘故?”   “自从五万年他为了你……不是,为了妖族的一个女子而动情入魔。挑起了神魔大战,惹得六界生灵涂炭。神界的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的神明拉了回来,这才重新正位天族。不过那之后,他的名声便大不如前了,更是被降为上神。”祁渊的神色有点古怪,明明在给自己斟酒,那手却是控制不住的发抖,洒出不少酒水来。我想问问他在心慌些什么,他却还要强作淡定:“因此父神和母后,都是不大喜欢他的。长离他又是这样一个有原则的人,自然对这些关系心知肚明。即使娶了三姐,也不会和三十五天有太多来往。”说完这些便陷入沉默,仿佛是勾起了什么不大顺心的往事。凝神望我一眼,却见我也正巧盯着他,竟是叹笑:“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恢复的倒是很快,马上语调幽幽威胁我,“不过,别让本君看到你和他有所来往。”   我也幽幽回他一句:“你以为我是你,看见长得好的都要上去勾搭一番?”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祁渊一下子沉了脸。   本仙君生平最烦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的人,当即没了和他说话的兴致。独自举了空空如也的银樽晃着,这人一旦闲下来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扫视着在场众人,蓦地想起多年前恩恩怨怨,忍不住小声道了句:“怎么不见柳钰清君?”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听说他因仙元受损而寿命大减,如今已一万年过去,怕已是灰飞烟灭了。我当然是高兴的,贱人死了好哇。但对于祁渊怕是要伤心得不轻。   我心想他估计又要用眼刀剜死我,心虚后怕地侧过脸去,却对上一双沉静清亮的眼眸。他看了我一会,直看得我心里发毛,才在唇边缓缓攒了点笑意。语调倒是十分平坦:“夫人又调皮了,好端端的提什么柳钰呢。”   听了这番话,我浑身一抖,嘴巴里酒水没含住,顺着嘴角流下来几滴。急急忙忙地从袖中逃出卷帕,祁渊却永远比我反应快,已是用指腹替我抹去。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你你你,大大大庭广众之下……”   “大庭广众之下,为夫替你清理仪表,有什么不对?”   这神色倒是处变不惊。   对比之下到底是本仙君失了分寸。   偏偏这厮还刻意说的这么大声。   我感受到了来自四方的古怪目光,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干脆脸皮厚到底,先是冲他璀璨一笑,笑得要多妩媚有多妩媚、要多骚包有多骚包。我看见他的脸色一白,却也不得不挤出个同样妩媚骚包的笑容回应我:“夫人这样看着本君是什么意思?”   我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祁渊:“就是妾身十分感激的意思。”他开始握不住手中酒樽,咚得一声敲在桌上。我亲手为他剥了一只橘子,把黄灿灿的果肉排列着放在手心,递到他面前。笑得面部僵硬:“夫君要不要尝尝?”   已有人交头接耳感叹:“没想到分开一万年,太子妃竟是变得这般贤惠。”   我听了哭笑不得,伸出的那只手有酸累,却迟迟不见祁渊有所反应。他沉吟着望了本仙君半晌、望了本仙君手中那排橘肉半晌,终于有些怔然出声:“小夏,你当真是受过刺激吗。”   我愣了三秒,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背过身去喝口闷酒。   偌大的凌霄殿内气氛愈发活跃,就连帝后都步入现场了,还是不见公主与驸马的影子。   我忍无可忍,在矮桌底下掐了祁渊一把:“你看看眼下这情势,你老姐该不会是悔婚了吧?”   祁渊为我的愚蠢而轻蔑嗤笑一声,却也是轻轻道:“怎么可能,要悔婚也是长离上神悔婚。这事……”皱了皱眉,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委婉表述:“咳,这事轮不到三姐作主,她肯定希望自己尽早嫁出去。”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紧张不已,偷偷看了眼高座上的天帝与帝后,又偷偷向他使眼色:“你看你爹的表情,你再看你娘的表情。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他顺着我的意愿望去,这时天帝正和众神斟酒斟得欢,帝后亦是享受着女仙对其妆容的赞美,两人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他又把头扭了过来,一脸无语地审视我。   我不甘心,又招呼他往远处看。“小夏,”他及时打断了我,沉沉出声:“短短几分钟,你让我看得地方已经够多了,我怕眼珠子使不过来。”突然笑了一笑,“看你就够了。”   今天的祁渊怕是脑子不大正常,我懒得搭理他。其实刚才我是想让他注意一下,就在刚才,宫殿里突然多了一只蝴蝶。那蝴蝶连仙气都来不及收敛,就这样急急忙忙飞出去了。估计是在场哪个仙子化出来的,只不过这么匆忙是去哪呢?   我把婳婳拉到身边,用扇子挡住半个脸,在扇子后头对她挤眼神:“你看看,那个空了的位置,原本坐着的是谁?”   婳婳盯着那儿半晌,亦思忖了半晌。忽的恍然大悟:“是微苔仙子。呃,她人呢?”   原来是微苔。   不知怎么我的心就咯噔一下,隐隐觉得她这样莫名跑出去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把折扇丢给婳婳,正准备光明正大的离开,身后十分准时地响起祁渊一声叫喊:“你一个人去哪?”   我冲他回眸一笑,笑得却有些别扭:“人有三急。”   这借口找得委实尴尬,但至少将祁渊给搪塞过去了。也没多想,便循着蝴蝶飞过的方向找去。 27.误入险境?   其实这次特特地地去找微苔,并非本仙君没事找事。只是我想着当日在锁仙塔,我哥临走前托我去向微苔问一句好,如今我人倒是被放出来了,却没这个与微苔见面的机会。好不容易在天宫大宴上碰到她了,总不能又错过。   微苔其人,讲起来带了点传奇色彩。听说她长得好,一副标准的美人长相,如果被放在皇宫,便能举手投足惑乱江山、一颦一笑召人大骂红颜祸水的那种。听说很早之前她是个凡人,一家人世世代代皆靠铸剑为生,冶炼出的宝剑最后是要呈给王室的。有的时候这剑炼得好,王室贵人用的顺手,便多给微苔一家些赏钱;若是有诸侯提着剑上战场打了个败仗,便要重重的惩罚铸剑师。因此,微苔这一家人的日子可谓是过得提心吊胆、甚是凄苦。另一个版本则说她并不是所谓的凡人,而是凡界的一朵红莲,修炼千年尚得到人形。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却皆不确凿。   唯一确定的是,微苔的确是因一次机缘而位列仙班,又碰上高人提携,这才在九重天上有名有份起来。即使在神界,分给她的差事也与从前没太大区别,只是铸就出的不是普通兵器,而是弑敌如弹指的仙剑甚至神剑。九重天的人都习惯将自己出了问题的武器提到封魔台,让在那的仙子微苔一看究竟。这其中就属我哥烨清的剑最会出问题,因此他便成了封魔台的常客,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络起来。烨清经常带头为封魔台招揽点生意,微苔亦是时常为烨清单独打折,实在是和谐的很。   却还是会有人会嘲讽她两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怎的仙子一人飞升为仙,这日子过得潇洒,便忘了从前的家人?”   这几万年来,估计有数不清的仙僚问她这个问题,却没有一个人能问的出来。因为那个时候通常会被微苔仙子冷冰冰剜上一眼,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自讨无趣了。   虽然,我也挺想问她这个问题。   不过听说她打架打得甚好,若是一不小心惹到她了,本仙君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另外,我自己也想好好感谢微苔一番,昔日在锁仙塔里凄凄冷冷,却总有个小仙娥来送吃的穿的,还以为这九重天竟也有这般善良的人,折腾了许久我才知道她是微苔身边的侍女。   承蒙她的照顾,我在锁仙塔里吃得香、穿得好。   可彼时,我与微苔还未有太多交情。   远处那只小蝴蝶飞舞地极快,我必须乘风追赶。凌霄殿被我抛在身后,逐渐越化越小,携着彩礼走近大殿的四方仙士亦是越来越多,恐怕婚宴就快正式开始了,我得赶查清楚清微苔这边的事儿。   这蝴蝶的体形实在是小,飞得还十分快,一直盯着眼睛容易生疼。就在我快看不清时,它却一摇身,化出个黑发红衣少女来。衣角鲜红如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着。   或许是追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本仙君未来得及观察四周的情况。待我意识到自身的处境为时已晚,这一路上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皆是如怨如泣的幽咽风声。大雪铺天卷地而来,落在我的眉骨鼻尖,冰凉一片。   我一看情势不对,连忙择了个裸露的巨大岩石缓缓降落。稳住身形后,真真切切地寒意才蔓延至全身,冷得骨头都要打颤。   我从广袖中露出五指来,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结上一层极薄的冰。手指已然僵硬,呼出的热气亦是瞬间冻结。   放眼望去,天与地仿佛连在了一起,只有灰蒙蒙与白茫茫两种色调。连绵的戈壁滩在这种环境下更显苍凉,气氛沉寂得让人窒息。   这是个什么地方? 28.重闯轮回境   我有点后悔跟到这边来了,返回的路根本不识得。明显我已处在了进退不得的地步,远处是一座接天的结界。透明外壁溢出的金色流光几近刺目,内部的景致和身遭无异,亦有乱石冲天、风雪呼啸,却是半点声响都透不出来,显得岑寂而又诡异。   伫立于庞大的结界前那抹艳红身影,在此刻便显得格外清冷消瘦。   让我值得琢磨一番的,并不是这里微苔即将准备动手的事,而是这座结界到底隔绝了什么。   心里莫名慎得慌。   我凌空画了一枚符咒,权当试探,蓄了力道向那道结界袭去。   站在远处观察了那么久,我也是能估量这座结界的力量有多强烈。却没想到我的符咒一靠近结界,便蓦地燃烧起来。很快烧成了灰烬,化作一堆黄纸飘落。   很奇怪,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设着一座结界,一座顽固非常的结界?   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番动静,迫使出神已久的微苔清醒过来。她猛地回首朝我这厢望来,腰间长剑已颤抖欲动。好在她是个处变不惊的姑娘,这副眼神亦是不错,到底没将本仙君认错。冲我拢袖一礼,“竟是司命仙君。”撞见本仙君,她似乎很是惊讶。这语气虽慌乱了点,身子也在摇晃,该有的规矩却是丝毫不差。   我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端了架子姿态优雅地走到她面前。先是面露惊恐地扫视着四周,随后故作疑惑:“仙子,这里是哪呀。”朝双掌合十处呼了口气,极为担忧道:“见鬼了,怎的冷成这样?”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始终与我保持五步远,警惕地看着我:“您怎么也会在这里?”倒是向我逼近一步,道:“如果微苔没记错,您之前,似乎一直在凌霄殿里。”眸光冷冷,盯得人心里发毛,“小仙还看见殿下与您,甚是恩爱。”   我:“……”   要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子的胡话呀姑娘!   我强忍住飙升的血压带来的头晕,还是决定暂时不和她解释,一切以正事为先。便极快的敛了神色,意味深长道:“原来仙子是怀疑,本仙君是在刻意跟踪。”口吻十分隐晦,“你倒是说说,跟踪你,于本仙君来说有什么好处?”   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演技。   碍着身份有别,至少还是起到了威慑力。红衣的仙子只好拱手礼让,脸色却不变:“微苔人微言轻,对于仙君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好处。”   “嗯,你心里明白就好。”我悠悠道:“没有好处的事情,本仙君向来不会刻意去做。”无意瞟她一眼,这姑娘果真精明的很,虽低着头沉默是金的样子,目光始终令人捉摸不定。我怕她会换着法子来套我的话,赶紧语重心长开口:“其实不瞒你说,本仙君之所以回来这里,全完是冥冥之中的上天注定。也就是说,我是被一种肉眼看不见、却异常奇怪的东西引来的。”   本是我的胡话,她听了却蓦地抬头,“你也感觉到了烨清的气泽吗?”   我的笑容僵在唇边。   “你说什么?我适才没听清,再来一遍。”   微苔怔在原地,半晌,却扯出个苦笑来:“你是当真不知道么?这里,正是轮回之境。”   然后,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29.执念之深   也不知道微苔是何时被我一把推开的,我如中了疯病一般在冰天雪地里一步步极为艰难地朝结界走去。即使心脏胀痛撕扯着,我却尚有理智。深知凭我一己之力是绝对收不回这个力量无穷的结界,我就这样用拳重重地敲外壁,与金光一并迸发出的滚烫热气熏得人难受无比,我死死望着结界中与外界无差的景致,却听不见半点声响,见不到半抹人影。   烨清与应龙皆不在我的视线之内。   谁也不知道这轮回境中仅有的两条生命是否仍旧存在。   或许他们都还在,抑或只活了一方,甚至已经同归于尽了。   所谓绝望,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漫天的风雪愈发肆虐,微苔亦是跌跌撞撞地奔来。是一袭红衣如火,在苍白雪色覆盖的大地上扫过一片殷红暗影。她神色镇静,垂眸望着我道:“仙君,你如实告诉我,从前你投身凡界,是不是从轮回境里下去的?”目光渲染上了焦虑,“天上的人都说你在烨清之后,也进过轮回境……”   我背靠着结界瘫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都不存。听罢此番,竟是忍不住嗤笑出声,看着呼出的气化作一缕白雾氤氲:“你还真信他们胡说八道。我从前便没来过这里,也并不是想不开才投身凡界……你以为我当真这般游手好闲,凡事都要去经历一遍?”   仿佛是一朝希望破碎,她的情绪开始悲怆:“你没去过轮回境?那你到底为何才去那凡界折腾了一遭?”   “还不是咱们天族可亲可敬的太子殿下,他甚是在乎本仙君,在乎到巴不得让本仙君将世间悲欢离合都经历个遍,方能修成人上人。不过这人上人是求不得了,仙上仙倒还能放手一搏。”   我有些疲惫,心里不知是和滋味。祁渊待我差,也并非一日两日,我却没料到他会厌恶我至此。我不过是气急给了那柳钰一耳光,他便抽了我的两根仙骨权当报复。当时我因失血过多而从九重天坠下,大梦初醒已是肉胎凡身。在凡界活了二十七载,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竟使我忘了我从前的身份。我只知道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抱着尚是襁褓的我,站在皇城之巅观望整个凡界山河。自我诞生后,凄楚大雪便再未休止,我便有了一个名字唤作司徒雪。   二十七载浮生,却似南柯一梦。最后这个凡人却是被烧死在火海之中,如蛇般蔓延着的灼热大火却唤醒了我原本的仙体。于是便有了那只掀翻屋瓦青云直上的玄色凤凰,有了九重天一个完完整整的本仙君。   然而,这一切劫数的根源,皆是因为祁渊。   如果不是他,我便不会遇到李约,不会遇到轻雪。也不会将自己折腾成疯子,害死了一个又一个的我所在乎的人。更是毁了家国,瞎了双眼,到如今还要靠灵丹妙药来维持光明。   皆是因为他。   我痛苦地闭上眼,想到这几万载发生的祸患无不拜他所赐,我便心中生恨,恨得我牙痒痒,我巴不得他赶紧去死、带着他爱的人去死,赶紧永永远远滚出我的视线。 30.残梦剑   微苔亦是蹲在我身前,把头埋在臂弯里。她的身子发抖得厉害,我想她是在难过。为结界中那个同样被祁渊迫害了的青衣尊神而感到难过。   四周不过安静了一会,便又是新的一重风雪爆发。雪粒子打过脸颊阵阵生疼,在灵台恍惚中,我自言自语道:“烨清……他真的能回来吗。”   她将头抬了起来,露出一副盛极容颜。脸上却是哀戚,“会的。”   竟是这样回答。   我抬眼深深望她,她却背对我而站。茫茫大雪中,入眼的一切皆是灰蒙蒙,唯有她腰间的仙剑碧光乍现,显目十分。   “这把剑……”我忍不住出声。   白皙纤长的五指将它抽出,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旋即被红衣的少女稳稳接下。眉目云淡风轻,却依旧美得动人。“是烨清的。”   这一回倒是轮到我走神。在我印象里,烨清是个甚少执剑的神仙,因为他一般甚少打架,时常被握在手里的是一只极尽风流的青玉短笛。从前我一旦找不到他人了,只要一抬头,大多时候都能在参天的凤凰树冠上找到那抹墨青色的身影。那天明月和暖,细碎的月华落在他的白玉冠戴上。黑发青衫的男子慵然躺在树间,用胳膊肘支撑着脑袋,眉目间尽是风神秀彻。悠长绵延的笛声蔓延开来,便引得飞鸟和鸣,浮云散尽,日月清辉洒遍天际。   斯人斯景,甚美。   我托腮沉思一阵,半天想不起来烨清执剑的模样。不过如今微苔手中的这把剑我却眼熟的很,是我们凤凰一族世代传下来的宝物,它有一个十分冷艳的名字:残梦。   按照我爹的说法,如果我出生在我哥之前,这残梦剑就归我了。谁叫我在娘胎里表现的不争气,比我哥晚出生了几个月。就这么和传家之宝擦肩而过。   不过就算是传家之宝,也经常会出问题。看看我哥提着剑去封魔台的次数就知道了,精通兵器之道的微苔也曾对此剑表示格外头疼。   地上坐久了有点累,我慢吞吞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微苔,幽幽出声:“对了,最先你跟我说这里有烨清的气泽,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有感觉到吗。”她的目光这才依依不舍从剑身上移开,以一种更为凝重的神情望向这座结界:“我总觉得他还在,还活得好好的。他在等我救他。”   结界内死气沉沉,寒冷冰封彻骨,还要与那凶狠应龙周旋,饶是修为再高的仙人都撑不过几近万年的岁月打磨。烨清他可否真能安在?我心下酸涩无比,一时不忍心去面对她,不忍心面对自己。   蓦地,一阵凌厉剑风拔地而起,不知何时那把残梦剑已被祭在半空。周身青光幽幽,似乎蕴藏着无限神力。四下风雪骤虐,洁白霜雪落在红衣的仙子头上,她的长发随风散乱,应是迷乱了自己的眼。所施展的法术却丝毫不受影响,只见她双指紧并,专心致志地操控着仙剑或上或下移动。仙剑早已剑气冲天,待她发号施令,从那结界顶部一并劈下。   这一厢,微苔正源源不断的向仙剑输送法力,随着时间的僵持,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皙脸颊滑落,看得人心急不已。而悬在高空的残梦剑亦是尽力对抗着这顽劣的结界,良久之后,岑寂如林的四下竟是响起一声极轻微的爆裂声。声响虽不大,却如惊雷般划过耳膜。   我和微苔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不敢置信。又是一声破碎,这次的声音愈发清晰了,她的眼底浮起欣喜,苍白小脸上多了一点笑意。我也努力回她一笑,再抬眼,逐渐看清的景象却使我心跳一僵。   一点点出现裂缝的剑身,完好无缺的金色结界。   我与她,都会错意了。   “微苔,快住手”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扑了过去。连带着摔倒的微苔在雪地上打了个滚,五脏六肺狠狠一震,全身上下痛得不轻。   残梦剑失去仙子的控制,哐咚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从高空坠下。   微苔倒在雪地中,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冷的剑身后,却是激起了异常哀痛的情绪。一言不发将残梦剑抱进怀中,已出现裂痕的剑身如镜面,倒映出无数个少女苍白的面颊。   我本想去扶她一把,却反被她握紧了手腕。   “仙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残梦砍碎这个结界。”   “你曾铸就过不少名动六界的战剑。如何让一把仙剑发挥出更强的力量,仙子应是比我清楚。”我侧过脸去,不让她那绝望的目光望进自己眼底。扯出个牵强的笑,“我去问过那些人了。他们说这个结界有点特殊,一旦被施展开来,便再也收不回。”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你我,就此死心罢。”我向她伸出了手,她却扔死死抱着残梦剑不肯松开,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见了这般状况,我心底亦是悲痛。发狠将她拉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看着她,已是热泪滚滚:“死心罢!”   微苔浑身已失了力气,脚下不稳再次摔下。倒在皑皑雪地中的少女身着红衣,看着就如一团火焰,孤独而又无助的燃烧着。我不愿在与她解释太多,因为我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我不太晓得微苔与烨清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凭适才她的反应来看,便知这两人恩恩怨怨一定不少。只是烨清向来不将儿女情长记挂在心,这仙子怕是单相思,当真是个可怜人。   先前脑子不大清楚,这一次倒是认清了返回的路。并非本仙君刻意丢下微苔不管,而是此刻更适合她的是独自一人静静。估摸着三公主婚宴已是正式开场,我这一去,恐怕又要惹得人冷嘲热讽。如此,便一路酝酿着歉词,一路御风离开了轮回境。 31.初见长离   途中只飞行了那么一会,我便开始后悔将微苔独自一人扔在那儿了。   将近万年未有活动筋骨,本仙君竟忘了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   如今我所降落的地方,处境与之前大有不同,倒是没给我再来个狂风飘雪、一呼气便能结成冰柱什么的。放眼望去,这里高树成林,荫庇遮天,却仍旧难挡酷热,本仙君今日为了赴宴已是穿得甚凉快,站在这里还是觉得闷热十分。汗流浃背的隙间,我赶紧抽出把折扇来频率极快的扇着,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无意间一抬头,双眼对上的是一轮刺目黄阳,胖乎乎的圆盘向四周迸发着热,只不过是多看了一会,眼睛便一阵阵的疼。是了,既然这双眼睛靠的还是那株碧灵花的功效,世间又仅此一朵碧灵花,我可得小心用着。若是突然失了药效,本仙君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样想着,我连忙在眼前搭了个棚,眺望天际许久,忽有一只只仙鹤排列飞过,余下一片瑞气。因此便估摸着我所落入的,怕是神界的某一处山谷,还是处颇有来头的山谷。不过这片山谷的主人是谁,神通广大如本仙君,一时半会儿也是无从得知。   眼下的情势略有些棘手,我在这干等了老半天,都不见有半个仙僚的影子路过。   而我又是分外明白当下之大局,若是没有人为我带路,我估计要在这困上个十天半个月。这可不行,自从被囚禁在锁仙塔后,一分一秒对于我来说都变得极其重要,丝毫浪费不得。   我在这大片大片的灰色森林中苦苦绕了一圈,仍是没有找到可靠的出口。正等我静下心来打算休息一会的那一刹,叮咚泉水地跳动声却是蓦然窜入我耳。   不远处怕是有一条溪流。   浑身一个激灵,我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提步便走。一路欣喜若狂地拨开树杈荆棘,竟忘了顾及脚下,防不胜防,冷不丁我竟是被一颗小石子绊倒。多亏了这一绊,倒是助我硬生生摔进了另一番景致。   整张脸尚且还深深陷进土坑里,耳边却充斥着几近震耳欲聋的流水冲击声,轰隆隆轰隆隆如一波波落地雷般。我便是在这惊破耳膜的巨响中,从湿乎乎的泥土中将脸给拔出来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帘足以让我仰酸脖颈、都看不出个最高点的巨大瀑布。   一重又一重的水波接二连三奋力砸下,溅起的水花伴随着强烈仙气再次腾空。两侧巉岩缝中的幼小花苗沾上水珠后瞬间裂石而出,成团簇拥的艳紫色花朵带着令我熟悉的芳香,在透过垂腰拂柳青翠枝叶隙间的第一缕阳光下身姿傲然。   可我已是许久不见紫薇花。   眼前蓦地又闪过那绣有紫色花朵的衣袂,我心底一痛。在万千记忆涌上之际,赶紧闭上眼整理思绪。   灵台的一瞬清明分外舒心,让我有一种早已忘却前尘的错觉。   我在溪水边蹲下,正打算用手兜水洗把脸,余光恰好那么一瞟。好巧不巧,就瞟到了正躺在这条溪水对岸、仿似已没了气息的嫁衣女子。   心下大呼一声不好,我立马一点足尖,腾空跃到了对岸。   那姑娘是背对我侧躺着的,我小心翼翼绕到她面前一看。大饼脸,塌鼻梁,淡得几乎消失了的眉毛。   这副相貌,九重天再找不出第二双。   这挺尸着的丑姑娘正是沉碧公主。   她她她她……都这个点了,理应挽着驸马的手、满脸幸福笑容的出现在凌霄殿中。如今却是躺在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的手止不住发颤,还是坚持探到了姑娘的额头上。正想渡点仙气给这可怜的孩子,身后却响起一声冰冷的呵斥:“别动她!” 32.阿雪,你的眼睛可好点了?   我在溪水边蹲下,正打算用手兜水洗把脸,余光恰好那么一瞟。好巧不巧,就瞟到了正躺在这条溪水对岸、仿似已没了气息的嫁衣女子。   心下大呼一声不好,我立马一点足尖,腾空跃到了对岸。   那姑娘是背对我侧躺着的,我小心翼翼绕到她面前一看。大饼脸,塌鼻梁,淡得几乎消失了的眉毛。   这副相貌,九重天再找不出第二双。   这挺尸着的丑姑娘正是沉碧公主。   她她她她……都这个点了,理应挽着驸马的手、满脸幸福笑容的出现在凌霄殿中。如今却是躺在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的手止不住发颤,还是坚持探到了姑娘的额头上。正想渡点仙气给这可怜的孩子,身后却响起一声冰冷的呵斥:“别动她!”   这简短一声喝,竟是带了无穷的杀意与敌意。仿佛下一刻那声音的主人便会出招袭来,世间就再没一个司命仙君妄生。   于是,我分外识相地收回了手。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素来胆大如本仙君,在这时却是迟迟不敢回过头去。一枚召唤火毒诀的符纸已悄然在双指间夹紧,就等那人偷袭过来的刹那与之决一死战。近了,脚步声愈发近了……我莫名开始心慌,在他停驻在我身后之时,双指间紧夹的那枚符纸蓦地不听使唤,浑身幽光乍现又平息、乍现又平息,亦是无风自颤抖。   糟了,这人怕是来头不小。竟连本仙君亲手所画的火毒符,都会对他恐惧如此。   我只好轻轻一握拳,将符纸化作烟收回掌中。   我深知在询问他人来头之前得先报上的来头,也不打算就此转过身去。就这样背对着他,语调十分僵硬:“在下、在下忘生殿妄生,无意间路过此地,这初来乍到的……若是哪里冒犯了仙友,还望仙友多多体谅。”   本仙君的大嗓门,在这山谷中回音嘹亮。   仍回荡在天际的,唯有本仙君那一句“多多体谅……多体谅……体谅……谅……”   后头却半天没了动静。   小子莫非是被本仙君的名头吓到了不成?   我一脸狐疑的转过身。   正要抬眼去看他的那一瞬,顿时一阵不解人情的狂风大作。因是山谷中的风,也就格外强烈。引得岸边杨柳柳絮尽飞。白绒绒的絮儿如漫天大雪,肆意纷扬后,又好像化作了一层轻透屏障于我与他之间横过,尽数将我的视线遮掩。柳絮吸进鼻子,止不住的喷嚏。都尴尬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再没心思去好好打量眼前的男子。眼前的一切皆变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唯有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姿久久立于杨柳树下。他的目光似乎望过来了,却如在试探什么一般,警惕疏远的很。我太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凝视我,而我这又抹脸又打喷嚏的模样,又是不那么的令人赏心悦目。   令我想起了一个频频出现在矫情戏文中的词。   恍若隔世。   当真是恍若隔世。   “阿雪……你的眼睛,可好点了?”   他这样开口。 上古·缘生缘灭   33.东窗事发   “阿雪……你的眼睛,可好点了?”   他这样开口。   有软绵绵的柳絮钻进耳朵,痒得不得了。我赶紧挖了挖耳朵,又侧了脑袋把柳絮倒出来。这才对这位脸色异常冷漠的仙友斟酌着询问:“你刚才说了句什么?我这人耳朵不大灵光,似乎没听清。”   异常冷漠的仙友仍端着原先的架势,一言不发地立在那株垂杨柳下,双手皆拢在广袖中,站姿甚是优雅高贵。重 重逢·忘川之海   034章:无情的对待(首V六千字,求临幸)   我尚且对这桩怪事表示头疼,正咬着手指百思不得其解,略一抬眼,却是看见原本澄亮碧蓝的天空缓缓变得暗沉。当真是奇了,莫非这天气可以随着心情来切换?刚才沉碧公主还吵架来着。这一会老天爷便要打雷下雨了。刚想提醒长离上神您别站在树下,小心被雷劈到;沉碧公主您别瘫坐在地上,水花弄脏了裙子多可惜。却听沉碧突然仰起头,喊了一句:“父皇!”   哦,恕本仙君眼拙,看错了。那不是什么乌云,也不是什么刮风打雷的前兆。而是一大帮乌压压的仙人与天兵天将,一场口舌交战的暴风雨的前兆。   为首的天帝板着一张老脸,怒目圆睁地看了一眼她女儿一副落魄的模样。再怒目圆睁的看了一眼本仙君、看了一眼长离上神。   身后踩着祥云的一干仙人望见此景,亦是唏嘘不已。祁渊便在这片唏嘘不已中,率先从云头上走下来,径直走到了我面前。   我瞧他这一脸阴沉的模样,估计又要同本仙君争执。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便拉着我向他爹跪了下去。我的头被他一手强行按着。嘴巴都要啃到泥土了。他却分毫不在意,只恳切冲他爹道:“父皇,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与小夏无关。”   这传消息的速度也忒快了!我偷偷瞟了一眼沉碧,她才刚念完连心诀。   原来是在通风报信。   这姑娘虽其貌不扬,脑子却分外灵光。懂得在第一时间找老爹来收拾长离这个负心汉。可惜我爹已经不在了,不然我也得请他来把祁渊狠狠揍一顿。   显然天帝已得知了一切,却还能语调平和地找本仙君谈话,这让本仙君十分欣慰。“小夏,关于碧儿私自取走天命簿一事。你是当真一点不知道?”   我真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同天帝说,这司命仙君的饭碗我是端不稳了,就快端不稳了。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而那一本本天命簿便是天机,我成天如祖宗一般奉着它们,饶是我自己,平时连那些本子的封皮都不敢摸。更别说让别人去取了。这些小祖宗出了事,受处罚的还不是本仙君。却还是磕了个头,强装淡定道:“父皇,臣妾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很是老实,“不过,司命殿先前因殿下好心装……修了一番,臣妾这几日都是住在青霄殿。但那些天命簿还存在司命殿里,只吩咐了几位仙娥仙官看理……都是臣妾不够细心,没管好天命簿。”   祁渊狠狠一拍我的后脑勺,“闭嘴,这哪能怪你!”痛死老娘了,这厮在他父皇那却还振振有词:“要罚就罚儿臣罢,都是儿臣让她住进青霄殿的。”   我亲爱的敬爱的父皇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里处理我们。沉默了许久,蓦地怒吼一声:“沉碧!”   天和地都仿佛震了一震。   身着嫁衣的公主慌忙跪了下来,整个人被吓得仿似失了魂魄。“沉碧在。”   “你未经司命仙君的同意,便偷拿天命簿。真是丢光了我们天族的脸面。”天帝压抑着最后的耐心,高高在上质问她:“你倒是说说,这个中有什么缘故?抑或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沉碧理了理衣摆站起,跑到天帝的那朵祥云下。仰着头,语气委屈:“父皇可要为碧儿作主!是长离上神,是他非要女儿为他盗取天命簿,才肯来与女儿成亲!”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赛跑,“女儿也是急着想成亲,才犯下了错事……”   提起长离上神,在场仙人的脸色都沉了一沉。   “那敢问,长离上神何在?”天帝亦是满脸阴霾,这一怒,引得青天白日雷电顿生。   我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他。原先 035章:给你点颜色瞧瞧   是婳婳救的我。   具体的过程我直到如今都不敢去回忆,只记得自己突然惊醒时,脸上全都是墨汁。   耳边是呼啸凛冽如刀般的风,一重一重经过脸颊时像在扇耳光。我意识到我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天牢。睁眼一看,只能看见头顶上方的景物。   我貌似是平躺在了什么身上。   手下意识地一揪。便揪起了几根青绿色的羽毛。紧接着传来一声鼻音极重的哽咽:“娘娘,您弄疼婳婳了。”   若非婳婳这回出声提醒了我,我怕是再想不起她的元身是精卫鸟这一事实。物以类聚这句话没说错,我与她皆是飞禽,难怪凑在一起会觉得臭味相投。   忽地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对了婳婳,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我摸了摸鼻尖,“我脸上的墨汁又是怎么回事?”   婳婳的说话态度有点恶劣:“哼,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一开始便不该让你去天牢,不然你也不会被那个杀千刀的长离上神欺负的那么惨。”叹了口气,“他、他真是太冷血了,竟然让你代替他承受失魂引,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最后为了逃离天牢,还把你变成了砚台上的毛笔。”   ……我说怎么脸上全是墨水,原来是整张脸在砚台里浸过呢。   “还好那次的失魂引时效不长。否则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上门剁了他!”婳婳一边飞,一边义愤填膺。   听了这番话,灵台在一瞬间又变得迷糊。被失魂引折磨时全身上下生不如死的那种痛楚仍感受切实,我将脸埋在婳婳丰满的羽毛中怔怔出神着。我与长离萍水相逢,我给予他关切,他却是这样对我。当天他害我时的眼神是那样狠厉决绝,不禁让我怀疑我和他是否有过深仇大恨。   “婳婳。”我听见自己轻轻出声,语调幽怨得可怖:“我也会去剁了他的。在你之前。”   事实就是这样。我从来便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老实姑娘。长离上神他既然把我害得那样惨,我若不去好好会一会他,才真是辜负了我这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玄色凤凰的响亮名头。   心里已经开始酝酿复仇计划,精卫鸟突然间的一个急俯冲可把我吓了一跳。“婳婳,你这是去哪?我记得去往司命殿的方向不是这样的。”   婳婳欲言又止,终还是吞吞吐吐道:“去青霄殿。”   “去青霄殿做什么?”我的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口吻恳切同她商量:“我们偷偷地、偷偷调头回司命殿。好不好?”   她表示很难做人:“娘娘……”   罢了罢了。婳婳她怕祁渊也并非一日两日,可我对祁渊,却也是怕得要死。他页宏血。   尚且忧心忡忡,婳婳已是着了陆。   抬头看去,青霄殿这四个字在牌匾上尤其显眼,惹得我心头一刺。   我捏了捏婳婳的手腕,给予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别怂、也提醒自己别怂。刚准备一头闯进大殿,从中却出来几个仙娥堵在面前。那个带头的紫衣仙娥已气势凌人地扫了我们一眼,趾高气扬开口:“谁让你跟进来的。”   这话很明显是在针对婳婳。婳婳吓得往我身后躲了躲,我自然容不得别人欺负她。望过去的眸峰冰冷,“本宫让她跟进来的。怎么,绛紫姑娘似乎不服。”   绛紫朝我拢袖作揖,道:“太子妃言重了。只是殿下事先吩咐,只允许您一个人单独进来。”   我竟无语凝噎,甚是疑惑地和婳婳对视一眼。她垂着眼。却还是拼命向我挤眼神,我立马会意,倒吸了口凉气。理了理衣裙,视死如归的独自走进青霄殿。   我突然想起这几天祁渊的脑子出了些问题,说话肉麻得紧,搂着我腰的手也不大老实,也不知如今恢复了没有。这孩子,怪令人操心的。   大殿里光线很暗,黑漆漆的,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我向四周都喊了几次祁渊的名字,声音落下老半天了,还是不闻回应。以为自讨了个没趣,这估计又是祁渊研制出的新型整人法。一柄折扇在我手中被摇得簌簌作响。本想调头就走,一转身就发现有人堵在我面前,而我又刚好撞上了那人的胸膛。   “啊抱歉,这里太暗了我没看到你。”我反射性退后五步远。   玄衣青年却缓缓向我逼来,感觉着他投来的灼热目光,心就会不自觉地揪紧。“夫人这几日独自跑出去,是不是玩的很开心。”   面对他这份嘲讽,我勉强扯了一抹笑出来:“我没有出去玩,也不觉得开心。”   “是了,你确实不是在玩,而是去探望了那个身份低贱的长离。”他冷笑道,脸上全是讽刺。   我语气生硬,并不友好:“你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吧……他再怎么说都是个上神,而我只是个仙君,他的地位比我高了一大截。你想含沙射影地骂我身份下贱,就直说。”   空荡荡的正殿里一点光都没有,黑衣黑发的男子就站在离我一步远的逆光之下。因此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仿佛又在生气,又在难过。   可我委实不觉得我去看望长离,能引出他这样两种自相矛盾的情绪。这两种情绪,又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所以我开始在心里琢磨,他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难过。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我琢磨,我已被他逼至墙边,手往身后一抵,便是一堵冷冰冰的墙面。祁渊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我,目光十分复杂:“长离……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这复杂目光望着我心慌慌,我都可以猜到他在擅自想象些什么。可又觉得他好像要把身子压上来了,赶紧扭过头闭上眼:“敢情长离上神我在凤凰谷里是头一次见,怎么被你瞧在眼里这戏码就狗血漫天洒了?祁渊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最近在斩玉那边借了不少三流戏本。那小姑娘年纪轻轻,整天在写些什么你我会不清楚……”   “别以为我也是像你一样。”他一字一句地道,语声比那千年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对于我常年抱着那些三流戏本消遣的作法,祁渊他表达了自己的鄙视。而我甚是欣慰地开口,“不像我就好。看了那些东西,就会整天胡思乱想的。”   祁渊便直直地望着我,将一潭冰凉望进我心里。而我亦有些心虚,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干。良久,祁渊默了一默道:“你不该瞒着我去天牢看他。”   我抬头眼巴巴看他:“你没当过司命,不知道这个中的心酸。若是长离上神的那本天命簿没找回来,我会倒霉的,很倒霉很倒霉。所以祁渊,你别多心了,我这只是为公事着想……”   我想这个解释总该完美了,祁渊的神色也稍微缓了一缓。正准备松口气,跟他对上眼时却发现他在无奈地看着我,眸子里有某种疼痛闪过,竟是低哑着声音道:“你骗我。”   我愣了一愣,“我没有。”   祁渊依旧固执不肯信我,下一秒他已将我压在墙上。幽深殿堂里,久久回荡着我错了拍的心跳声。耳边亦是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到。   “小夏,”祁渊突然唤了我的小名,吓得我浑身一抖。“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他苦涩的冷笑着,声声问到我脸上。我僵住,怔怔问他:“谁?”那后边其实还有好几句话,可他不给我补充的机会,迎着我惊诧的目光堵住我的唇。   啪嗒一声,我再也握不住手中折扇。任由着它掉落在地。   我的惊惧反应,却好像惹得他愈发不悦,不容我反抗地迅速加深这个吻。我只觉得他越来越无药可救,可又蓦地想起来这个人我是不爱的,就连喜欢也谈不上。可我怎么能忍受一个不爱的人对自己霸道侵略,拼足了力气要推开他。他却发狠用力握着我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我感觉自己手指骨骼快要被他给捏碎了,他倏地收紧手指:“我不准你再去想他。”   谁能告诉我祁渊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想长离?长离有什么好想的!我只想走人。祁渊的态度令我很生气,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还把我骗进空无一人的宫殿里欺负我。不禁将脸一偏,刚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恨意重新浮上心头,我看着他,猝然冷笑:“我在想谁你管得着?”眸中恶意更甚,已是咬牙切齿,说的却是实话:“反正永远不会是你……”   我想过这番话会惹祁渊恼火,却没想到祁渊会暴怒至此。直接将我的身子压在墙上然后毫无预兆吻上来,狠狠肆虐着我的唇。喉中泛起点血腥味,却不知是祁渊的血还是我的血。他俯在我耳边轻笑出声,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嗓音道:“别这么早就提永远,将来你会后悔说这句话的。”   我忍不住笑,带着一抹薄凉:“语气还真是嚣张笃定得很,差点我就信了。可我倒也想看看日后被响亮打脸的人到底是谁……”   祁渊眸光一沉,蓦地将我打横抱起。“是不是本君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夫人这张嘴就会一直这样恶毒。”冰冷语调透着意味不明的戏谑,尽数呵气在我脖子。 036章:真是个深情人   眼看着他已挑开珠帘走进内阁,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乱。颤抖慌张地出声:“……你要干什么。”他垂眼冷冷睥睨着我,道:“你很想知道?”   我拼命点点头:“凡事总要有个准备。”   他十分好心的给了我准备,一松手,把我丢到地上。   尽管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可还是摔疼了我。   我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却见上方祁渊的目光正定定望着某个方向。我便不由自主顺着看过去,刚巧瞧见那明黄色纱帐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位没什么气息的美人。透过纱帐的微小缝隙,我能看清那美人的具体模样:标准的瓜子脸,下颚尖尖我见犹怜;额间一点殷红朱砂,更衬得脸色苍白无血。那一头黑发,如同柔滑的绸缎从她脑后散着铺在地上。即使不睁开眼,也能看得出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是这个美人的身影,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尚自沉吟间,却听他忽然道:“小夏,你还认得出来吗。”   我抬头看他,他也低眼看我,只是眸子里闪烁着如霜锋芒。   往事繁乱从心头掠过。灵光一现,恍然如梦。我猝然笑出声:“为什么他还活着。”   面对他的一时沉默,我越逼越紧,歇斯底里地叫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柳钰还活着?”   “本君自然有办法续稳他的命。”他言语森冷,看我的目光中带一丝戏谑。   “好得很,你当真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深情人。”我冷笑。虽然不知道这个贱人出了什么事,可看他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出的事估计还有点严重。   祁渊蓦地蹲下身来与我视线齐平。望着我。缓和了下脸色:“前几天阿钰奉母后之命去了趟三十六天,结果被长离养着的冥火九头蛇所伤,中了剧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低头盯着坐在身下的青白地面,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他的笑容便也沉了沉,“你说长离他该不该死。”   “该死啊,怎么不该死。”我极快的抬起眼。亦笑着:“九重天的人大抵都不大喜欢长离上神,天后交给柳钰的那份差事,想必也是在三十六天的天门附近就可办完。如果不是他好奇非要往里头闯,会招惹上九头蛇吗。真该死。”   看着祁渊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我心里既得意、又恐惧。殊不知自己会被祁渊狠狠拉起身来,他再一次把我反身禁锢在怀中。“别乱动。”他冷声对我说道,语气里有某种讽刺。身后青年浑身散发的那种邪恶气息有些瘆人,我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无奈却挣不开他的魔掌。他的手中忽然变出了一把匕首,灼灼冷光晃得我头晕。   我还是忍不住害怕,“你又想干什么?”   “……听说的你玄凤血可以解毒。”祁渊冰冷的声音传进我耳中,幽寂,没有任何起伏。他一手紧握着我的手腕不让我乱动,另一只手已将那匕首提到了我面前。   原来他要用我的血,救她的命。   这副架势,怕是此番计划在许久之前就被他策划好了的。前几天他对我的态度忽地好转。也不过是为今天他所要做下的卑鄙行径找个借口,多少安慰一下自己被罪恶折磨的良心。   身子一颤,我霍然睁开眸,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看向他:“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能救得了柳钰。怎么就那么笃定,”沉默片刻,竟是冷冷笑起:“我会愿意救柳钰?”   祁渊垂眼望着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得像潭死水:“之前你救得了本君,难道如今就救不了柳钰了?”怪了,从前不是还死活不相信是我救得他吗?变脸功夫真是极好。他又对我微笑,笑出了世间最冰冷的颜色。“而且,你不救也得救。”   我的手已被他握住,那锋利的匕首极快割开了我腕上的皮肉。痛得我泪水涟涟,却不愿在他面前软弱叫出声。只好忍着,我忍着看见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下,可下方的瓷碗似乎怎么也充填不满。“小夏,你疼吗。”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还在我耳边轻轻吹气。我闭着眸,一语不发,心里祈祷这该死的时光过得快些。   “说话……”他的眉宇间尽是不耐,将我那伤口又割得更深。   而我已经失去了知觉,没有痛感,不说话,也不叫,只有眼泪不住落下。我不知道他要把我的血放多久,这种恐惧和绝望促使我艰难地转头,仰起脸看他之时,却发现他也正深深凝视着我。这个男人长得异常俊美妖邪,一颦一笑皆要勾人魂魄。我一天嫁给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不会喜欢我、疼爱我的。可我愈想逃离,他便霸占得越狠。   祁渊。我紧紧抿着双唇,将这两个字咬碎,吞进肚子里。   我惨白着一张脸,却得不到他的丝毫怜惜。“我之前便说过,不要试图接近长离。这是惩罚,小夏。你需要知道你是谁的女人。”这一句话,他是附在我耳边说的,声线已然变得沙哑:“任何事情,都休想企图反抗本君。”   休想企图反抗。   休想让我过得快活。   既然要恨,也恨得彻底点。   这样也好。   我的眸光倏地黯了下去,渐渐没了生气,也无从抵抗。满屋子都弥漫着一丝丝沉寂冰凉血腥味。祁渊却在这时将我推开,拿起了盛着我的血的瓷碗挑开帘帐,而我却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当我看过去时,那柳钰仙人已经醒了。他的唇角尚且还有一点血迹,祁渊便用手替他去。扶着他坐起身时,眼里是说不出的温柔怜惜,相较于对我的残忍是种鲜明的对比。   低头一看,鲜血仍在汩汩流出,仿佛怎么也不会止。我无奈的笑了,虽然我有修炼万年的仙元护身,失血过多也不会真真正正的死去。但心里只觉得痛,痛得窒息。   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我也再隐忍只显得矫情。我又素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觉得自己和祁渊彻底玩完了。现在,就现在,我多想冲过去给他一巴掌,再给那柳钰一巴掌,让他把我的血通通吐出来还给我。可是我无法,双腿怎么也站立不起来,我只好拖着身子缓缓爬过去。从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在地面画出一道道诡异的弧度,刺目斑斓着。   “殿下。”我抬起手拉了拉祁渊的衣角,虚弱无比地开口。他页宏号。   祁渊垂眸扫我一眼,或许是我倒在地上的模样太过落魄。他的眸色稍微多了点温度:“怎么了。”   内心苦涩蔓延,我用凄凉的语声道:“你爱我吗?”   他怔住。   我眸底浮上一丝浅淡笑意,再问:“小夏这个人,你爱吗?”   殿里静得吓人,珠帘轻缈帷幔幽深。而我的语气几近悲痛,高高在上的玄衣青年竟然连只字片语都不肯答我,我还傻傻地期待着他能跟我说些什么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大抵是因为他不爱我。   祁渊不爱我。   “那你就休了我罢。”   我仰起头,看着他,笑了。   他的身形猛地一颤,蓦地向我逼来的目光愤恨如火。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他语声清冷,眸子里闪着某种危险讯息,仿佛只等我一说出不字,就立刻会飞出刀子来将我刺死。   我眸光倏地冷下来,里面寒芒乍现:“殿下,你休了我罢。”   ……   一阵死样的寂静之后,我听到了他的笑声。   下巴猝然被人狠狠捏住,祁渊弯下腰来,同我冷冷对峙。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在极力忍着怒火。“这句话,你憋了多久了?”   我倒是不说谎:“不久,就在刚才。”望着他阴阴沉沉的脸,突然笑了,笑得明媚:“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忍不住伸出手,长长蔻丹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道深痕。我听到他吃痛的抽气声,却丝毫不心软。想想我也是甚少这般心硬血冷:“因为我恨你。”语声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恨你,祁渊。”   我以为,我这番决绝的话一说出,祁渊他必定暴跳如雷,说不定又会给我一耳光。可是他没有,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悲哀,他一直看着我。   “可是小夏,我对你……”他手指将要触到我脸颊时,我却反射性的侧过脸去,躲过他的抚摸。丝丝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我只觉得冷,彻骨冰凉。他手指僵在半空中,苦涩地一笑,然后颓然落下。“是了,你恨我。一直都是。”   过了良久,他苦笑出声:“如果我说,我也恨你呢?”   他的语气悲伤落寞,我听了只怔怔心疼。可我有什么好为他心疼的?这些深入骨髓的恨,不都是他笑赠于我的?   我笑得乐呵,“那不是正好。”   那之后,祁渊又凝视了我很久很久。他目光仍是那样妖邪,可是我却从中觉察出了凄凉的味道。我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定眸看他,再次重复:“休了我罢。”   说完这句话,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涣散。我就快支撑不住了,不久前才刚在长离那儿尝了失魂引的味道,如今祁渊却用匕首割伤我,还放我的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呵,祸不单行,原来是这个滋味。   尽管头晕眼花,我却坚持说完这三个字:“休了我。”   蓦地,他对我一笑,好似冰释前嫌。“好。”   : 037章:一纸休书   在丹穴山小住的这几天,我的心情格外愉悦。   祁渊一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在那天与我撕破脸皮后,二话不说地就把我所有家当从青霄殿扔了出去。连同我的那座寝殿都被封条添了个严实,浩荡场面堪比抄家。我原本的意思是打算回司命殿。继续潇潇洒洒的当这个司命仙君,奈何祁渊早在我之前将司命殿里的日常家具全部移了出来,移去哪了我真不知道,不过看他的这副架势,是不想让我待在九重天了。   毕竟在九重天他是老大,是当家的。惹上当家的的后果便是滚出九重天,滚就滚罢。我素来是个行动麻利的姑娘,当即在丹穴山找村委会租了一间深山野岭处的小木屋。这木屋子除了容易一下雨就发潮发霉、除了容易惊现小妖怪小虫子,除了太贴近大自然外,倒是个修身养性的不二场所。至少神界的那帮人不会再来找我吵架了。   我整天坐在门口那把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等祁渊送休书过来,然后我再在上面摁个红指印,如此我与祁渊,便彻底结束了。   这令我又高兴又难过。   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了四五天。还是没有等到祁渊的休书。   在我终于不耐烦了,想要亲自上天找他讨要时。荒山小屋的泥土栅栏外,出现了一位天外来客。   那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山间虫语咕咕,扰得人难以安宁。一身村女打扮的婳婳冲了进来,啪啪啪啪拍着我的脸,就这样拍醒了在床榻上本就没什么困意的我。   我用发簪挑了挑烛芯,屋内顿时映得亮堂。婳婳的脸色有几分惨白,咬着唇对我道:“我……我好像看见门外一直站着个人。”   我惊道。“你不是设了结界吗,怎么还会有人进得来?”   心下已是一沉,既然破开婳婳的解仙法,那必定不是这个山中的凡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披了件外衣便匆匆向屋外走去。   “你确定那个人至始至终都站在门外?”我再次压低了声询问。   婳婳笃定道:“千真万确。”   怕又是个装神弄鬼的,我生平最恨别人装神弄鬼。   凭他妖魔鬼怪,放马过来就是。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了门把。   ……   门口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即便头戴了顶纱帽,难以认出五官。但就凭这修长的身形、如墨的黑发,便看得出来者姿色不俗。   我礼节性出声:“敢问公子是……”   “紫宸宫,柳钰。”   我怔在了原地。   他掀开了薄纱,露出一张风华极尽的脸。   我心里冷笑连连,却还是礼节性拱手:“原来是柳钰清君大驾光临,恕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并向他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示意他进屋坐坐。   柳钰这个贱人果然很给我面子,扶了扶白纱帽,竟是仪态端庄地随我进了屋。用鄙夷的目光环视着四周,咯咯笑出声:“太子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朴了?居然在凡界择了个小茅屋便可安居,一点也不像昔日花巨资修建司命殿的作风。”   这突然一声太子妃听得我心里一刺,九重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将不再是太妃子了,可他还在这边瞎叫唤。我丝毫不想同他客气,比他笑得还要花枝乱颤:“承蒙清君吉言,本仙君只是在养精蓄锐。等着把资金筹足了。还想着再为司命殿扩充点地基。”贴心无比地问她,“清君觉得本仙君这个计划如何呀?”   位于三十五天的紫宸宫与司命殿极近,我若是再扩充,怕是要抢了紫宸宫的领地。柳钰清君脸色一白,冷冷道:“首先你得确保自己还回得了九重天。”   说罢他已在桌旁坐下,白纱帽被摘下放在一边。那目光凉飕飕地在我脸上打转,盯得我浑身难受。我呷了口茶润润喉,直接与他切入正题:“这大半夜的,清君来我这穷乡僻壤做什么?”他页上亡。   他冷笑,站起身来垂眼望我:“我是来替殿下休了你的。”   “你家殿下是残了还是死了,不会亲自过来么?”我眸色一沉,茶盏被重重搁下。气势凛然的抬眼逼去,“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代替他。”   既然成婚是件大事。那离婚也同样是件大事。怎么能缺席,缺席了还找个顶替的,顶替的那位还是个我看不大顺眼的贱人柳钰。   柳钰的语声却异常平静,甚至妩媚:“你知道殿下为什么不亲自来吗?”默了一会,竟是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因为他说只要看你一眼就会觉得恨,觉得恶心。他说他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话里讽刺意味十足,我心里一阵憋屈。却仍是眸光深邃望定他:“巧了,本仙君与太子殿下当真是心有灵犀,连想法都一模一样。”轻轻笑一声,“他不来也罢,你就直接把休书给我好了。”笑声越来越大:“反正你俩都是一样的货色。”   他盯着我那只伸出的手良久,好似在怀疑我因何忽然变得豁达。我的手却是有些酸了,心底的耐心也越来越少。忍不住催促:“快拿出来给我,然后赶紧滚。”   柳钰轻哼一声,十分看不惯我嚣张的神态。蓦地一挥袖,桌上便多了一封信笺。我正打算去拿来,却被柳钰抢先用法术收回。在我的注视下,竟是能不紧不慢的重新抽出一封信。   “那是什么。”我疾声道。   柳钰将后来才拿出的那封书信递到我面前,表情很是无辜:“自然是太子妃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突然冷笑道:“清君是不是最近有些浮躁了,连秘密都看守不住。第一次你拿错的那张,恐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已逼到到跟前,以类似威胁的语气说道:“拿出来。”   “太子妃别这样,柳钰害怕。”他下意识地推开我,眉眼间尽是挑衅:“若是柳钰偏不给,你要如何?”   好一个柳钰,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还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如此阵势,倒显得本仙君又将他欺负了。于是稍微静了静心,淡淡道:“你最好别忘了你的这条小命还是用本仙君的血拉回来的,本仙君既然当时救得了你,在此刻同样也有法子让你把血重新吐出来。”   似乎是想起祁渊放了我的血这一回事,柳钰的脸色却是黯了一黯。轻笑出声,笑中带了点悲凉意味:“你是不知道,殿下是为了帮你驱毒才……”   我听出了点蹊跷:“你再说一遍?”   “哗啦”一声,他展开了手中折扇,继而有意无意地摇着:“没什么。”   我早就没了耐心,一没耐心这暴脾气就发作。直接冲山去从柳钰袖子里捞出了那封信,若真是个不得了的秘密他必定会极力反抗,可他却没有。而是异常平静的看着我野蛮的举措,拢着袖子道:“要看便看罢,反正也毫无价值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封休书还放在桌子上,我竟一点也不心急去看。手中揉成一团的纸张更令我提心吊胆。   我将它摊开。   上头的字迹苍劲有力,白纸黑字写得是:   “明日凤凰谷,想办法夺来三姐手中的天命簿。”   结尾处小字标的日期,分明就是沉碧公主婚事告吹的那前一天。   可这是祁渊的字。   我记得他平时除了爱找人切磋法术,最大的爱好便是练字。一笔一画被他写出来,竟是种格外的优雅韵味。相反我的字就不大好看,还是他耐心教我,让我每天临摹各种大师的字迹、包括他自己的字迹,如此反复临摹下来,虽然还是不大好看,却不至于教人看了耻笑。   因此,祁渊的字迹我是再熟悉不过的。   握着单薄纸张的手止不住颤抖,发出的声音喑哑得听不真切:“原来这场闹剧……是祁渊一手主导的。”仍是不敢相信,寒声质问:“可是他为什么想方设法的要拿天命簿,还是长离上神的天命簿?”百思不得其解,“祁渊和长离认识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柳钰嘲讽一笑,伸手夺过纸张,不紧不慢撕了个碎:“心里有个底就好,其他的,就别去外面到处说了。我不希望殿下因为你没管好嘴的原因而遭殃。”   我很急切:“对,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是不是知道的很多?你知不知道长离的命簿子……”   “仙君,柳钰不知道。”   他出声打断我。   我心下一阵悻悻,不过按照祁渊的性子,确实不会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别人,哪怕是自己十分喜欢的人。忽然想起自从长离走出了三十六天,祁渊将长离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的次数就多了,还总是在我面前刻意提起长离,搞得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敢情祁渊是爱上长离了?   可是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硬汉,通常都喜欢像柳钰这样的娘娘腔,可那个长离生的俊美英挺,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打住打住,我怎么会开始揣度他的心思了?偏偏又是男人心,海底针…… 038章:谈崩   不过祁渊其人,这心肠当真是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居然连亲姐的终身大事都不放过。但是估计他也没料,替他办事的柳钰。明明已经假扮成了长离上神,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却是沉不住气,也许是被沉碧那张妆花了的脸丑哭了,竟是一棍子打晕了沉碧。沉碧作为一个拥有上万年修为的仙子,竟栽在这理应对自己毫无杀伤力的凡物上,才惹得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事情的乌龙程度也越来越大。   然后想想,这几次祁渊对我发脾气的原因,皆是因为那个长离。可上天作证,我与长离当真不熟,除了他的那张脸和李约异常相似外,在他身上我找不出一点可以套近乎的因素。   可李约,却是一个凡人。并且早就死了的。   一想起李约,我便会觉得心口窒闷。赶紧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心里已是暗自发誓,自己是必定要将这一连环事件搞清楚的,连同也许会牵扯进来的前尘往事,一并搞清楚。否则我便不当这个开天辟地以来唯一一只玄色凤凰夏安,我便在天庭众人面前……不,在六界众生直播砸烂司命殿。   即便后果将是万劫不复。   最后,还是柳钰的一声冷笑将我拉回现实:“好了太子妃,我都让你知道真相了,你该老老实实面对殿下的休书了。也好让柳钰尽快交差不是?”万分嫌弃的用手扇了扇鼻前灰,“荒山野岭的,还破草屋,你待得下去不代表别人也待得下去。”   我对他的嘲讽嗤之以鼻,摊开信笺一看,开口那三个顶显眼的大字便映入眼帘:   “和离书。”   念出这三个字时,我实在忍不住。笑了。   柳钰的目光从身后逼来:“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本仙君只是在感叹,你家殿下作出的表面功夫当真是了得。”我怒笑着将薄纸揉了个烂,再慢条斯理地展开。续续往下默读时,更是将肺也一并气炸了去。那上头竟还写着:“为彰显司命仙君要与本殿下老死不相往来之决心,本殿下特派人将忘生殿迁出神界九重天。三日后便动工。”   这句话我反复读了五遍,还是觉得无法淡定。虽然这几年来找我卜命的人越来越少,我偷看他人命簿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由我这司命仙君坐镇的忘生殿,就算有日益冷清萧条的趋势,却也是上古洪荒中神界的标志性建筑,怎么能说迁就迁?想必这还是祁渊他擅作主张,连天帝那都不通报一声。   我心下冷笑,正打算往手指上割一点血来敲印。柳钰抢在我之前,疾快道了声:“慢着。”   我已是不耐烦,这一转身,不知何时他的面前悬浮了一面小铜镜。他指尖沾上了白光,就那样操控着铜镜漂浮过来。我来不及询问情况。便听到熟悉无比的一声嗤笑,祁渊的那副面孔隐隐约约从镜面上显出来。   我望了望离我七步远的柳钰清君,又望了望镜中这张臭脸,顿时明白了什么。   柳钰清君坐镇的紫宸宫,可以说是凭借储藏奇珍异宝之多而闻名的。听说紫宸宫中历代的仙人收集了从荒古至上古的一切世间猎奇。如今他能拿出这面能够凭空交谈的观枢镜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镜中的这个男子,明明生了一副英俊多情的眉目,说出的花却是这样惹人伤心:“那封和离书,你看了吗?”   今天的语气倒不像之前那样恶劣了,竟是多了几分悲凉无奈之感,听得我晃了晃神。与往常一般,冲他讥讽笑笑:“你写的内容有什么好看的,我只记得摁个手印就是。”   “你会坚持同我和离。这点我料得到。”祁渊的神色缓了一缓,有了种微妙的变化。语声凉淡的开口:“其实我借这面镜子,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沉默半晌,眸光微微凝重:“关于你的哥哥,烨清上神。”   我的笑容僵在唇边。   他略点了点头,继而紧盯着我:“你可以直接看和离书的最后一句。”   我忙不迭地展开信纸,悬着一颗狂跳不已的心,将目光于末尾那句话上锁定。   “洪荒历三十八万年秋,轮回之境。祁渊书。”   这,分明是一万多年前的一封信。   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对了,那个时候,我还在锁仙塔里。   所以外界发生的事情,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心中好似有什么悲怆情绪翻涌,我死死将信抵在镜子前,颤抖着声音问镜中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告诉我,其实你在我被困于锁仙塔的那一年,就已经打了休妻的主意?”   他冰冷的目光中划过一丝痛楚,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转眼,已略带挑衅的看着我,一如从前风流,令人发指。“你心里应该明白我恨了你多少年。”   我无比讽刺地道:“是了,反正我的一双手已经是数不过来了。”突然很想笑,冷笑,大笑,笑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自负。竟然还在心里偷偷想过,昨天表现的怎么样,明天又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自己在他心中多一点分量,少一点怨恨。我承认,这样的姿态很低微,也很下作。这不该是我的姿态。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是我输了。   我没能感动他。   “那么既然如此,这封万千年前就已经拟好了的休书,为何到现在才给我?”我还是笑,带笑的眸子里崩射出寒芒。   祁渊抬眸轻笑,“你别太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是因为没有寻好恰当的时机,才推脱到现在,其实我早该和你一刀两断。”   我的心凌厉一痛,变得咄咄逼人:“就算是这样,这件事又与烨清有什么关系?”   提到烨清,他的瞳孔毫无预兆地一黯,将一双冰冷的眸子牢牢锁在我脸上:“当年在锁仙塔,我执意要你去趟轮回镜,就是为了当面给你这封休书。”   “原来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我好想笑,“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蓦地支离破碎了。   “卑鄙……”   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看他的目光却是凄凉惨淡:“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并没有去。”   “所以,我也没有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艰难。他吐广圾。   我笑了笑,冷冷地与他对视:“可是烨清去了。”脸上难掩痛苦之色,“他就这么傻乎乎的去了。”   我话里讽刺意味十足,看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冷厉与绝望。他微垂了眸眼,沉声道:“是你让烨清上神白白当了替死鬼。”   “不。”我冷笑,别过脸去:“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我觉得是自己的一时任性害了他,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毒小人,我理应被千刀万剐……之前,我是这样的认为的。”眸中已雾气氤氲,笑也不得,哭也不得:“我还以为那是什么大事,就像关乎六界众生一样,竟值得让烨清牺牲了去。若真是那样我也无话可说。”我喃喃地道,嗓音颤抖:“我等啊等,终于等来真相。真相却是你仅仅想跟我说一句,和离罢。”   心越痛,笑容便越灿烂:“别再与我谈真相,这哪是什么真相?真相就是,为了一件疙瘩似的小事,烨清却死掉了。”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跟我说他也许还能活命,你身为天族太子自诩修为深厚,可若把你独自扔在里面,不吃不喝无人问津,面对的是与那条恶龙永无休止的纠缠战斗。……那么多年过去,骨头都成黄土一抔了。”   我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无边无际、没完没了地冷笑:“而那件毫无价值可言的疙瘩小事,便是你想让我知道你着恨我,想让我滚。”   我轻轻合上眼,想再说话,再说却将要泣不成声。睁开眼,看到铜镜中,他渐渐苍白退尽血色的脸,已经没有之前的冷意,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伤痛。   兔死狐悲。我在心中讥讽一笑,不再多言。   如今祁渊大费周章同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无非是想让我彻底死心,好让我以后也再不去纠缠他。而他确确实实做到了,他终于亲口承认烨清的死是不值得的,而主导那样一件毫无价值可言的小事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上一次跟着微苔误打误撞来到轮回境,凌空隔开的那一道结界就算仰酸头颅都望不到顶端,其中隐蕴着的力大有多无穷可想而知。况且联合将这道结界施展开来的神界众前辈也已表示遗憾,除非能用一把神力与它相当的神器将它强行破开,否则就凭法力,它是再也收复不回来的。   然而九州四海八荒六合,至今都还没有出现这么一把力量与其相当的神剑。   在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我知道唯有微苔会继续绞尽脑汁想着救出烨清的方法,自从烨清被反锁进轮回境的结界后,微苔便也甚少迈出封魔台一步,与她相伴的只有那些冰冰冷冷的武器。我想,她是一定会炼制出那样一把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剑,带她去见他。 039章:你死我活   心中酸涩悲伤,我忍不住抬袖拭去眼角边泪。祁渊的一声“小夏”,又无奈又沉重,从那观枢镜中传了出来。这下可好,我流眼泪的样子也被他看了去。只是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也从没哭得这么伤心过。我还是不大习惯他用这种悲悯的目光凝视我,让我觉得浑身难受。我看见他缓缓抬起手来,似乎以为我就站在他面前,竟是想来为我擦干眼泪,可惜最终他碰到的还是冰冷的镜面。   虚伪,虚伪,虚伪!   满腔的怒火与恨意一并发作出来,若他真的就站在我跟前,我一定会用刀在他身上刺满窟窿,只怕要等我看到他流血流泪挣扎死去,我心里的这份愤恨才能完完全全的泄释出去!   可我不能。   我只能拿起匕首,往食指上轻轻一划,将溢出的小血珠当着他的面摁在离合书上。   “结束了祁渊。终于结束了。我很开心,你开心吗?”   我冲镜中人咧嘴一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灿烂。   这个时候他也理应莞尔相报,可是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丝毫笑意。眼底的冷漠与痛苦交杂在一起,我看不懂,却只觉得心碎。“小夏……”   祁渊很奇怪,在某些时刻尤其容易说不出话来,只会一遍遍的叫人名字。可这有什么用呢?这简简单单一声小夏,教人难以体会个中的感情意味。只会让我觉得愈发误解。   我拿起镜子就往地上砸。   在旁边围观良久的柳钰清君在这一次也是反应极快,用袖子一捞便将镜子捞了回去。不忘冷哼着道一句:“仙君有气大可狠狠甩自己几个巴掌清醒一下,何必把气尽数撒在本君的观枢镜上?”   我权当他不存在,转过身去携婳婳的手:“你陪本仙君走门走一走罢,反正这个点山间小虫聒噪得很,也睡不着。”斜睨了柳钰一眼,语气无比鄙夷:“况且还来了这样一个人。带了这样一封信过来,更是没了困意。”   婳婳应声后便和我相扶着出去了,柳钰站在身后默默观察我许久,眼底划过一道狠厉杀意,即便转瞬即逝,我心中还是猝然一惊。总觉得马上会发生什么事,但又不敢细细去想。   我所暂时小住着的茅屋位于丹穴山的顶峰,从屋子里出去,笔直走不到百米便能看见一处断崖。眨眼万年光阴匆匆,原本萧索空荡的断崖四周已是凤凰花举目怒放。我迎风站在此处出神许久,借着澄亮纯粹的月光,看清了那崖下是一落千丈的断壁巉岩。我仍是在想,当年的嘉嘉,怎么会就这样掉了下去呢?我知道她是被李约害的,东窗事发之际我却还信了李约的鬼话:这只是一个疏忽。   其实这哪是一个疏忽。   这只是个借口,一个害死了人还想逃避良心谴责的借口。   眼眶不知不觉发了潮。我忍不住想,若是在凡界的那一遭当真是历劫便好了,那么劫数一过,我便能将前尘往事尽数抛下。可是这不是劫,而是真真实实于我的人生中存在过的时光,无论是爱是恨,皆难以抹去。   上天对我真不公平。   我晓得这是我的魔障。   如亘古涔静的万籁俱寂中,身后绿衣姑娘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声破坏了这份诡异气氛。我侧了脸,便看见婳婳正从掏出了绢帕拧着鼻子,语声亦是带着浓浓鼻音:“仙君,咱们回去罢。这里的晚上太冷了。”摇晃着我的胳膊,因身高问题,只好仰起头看着我。我还没眼泪婆娑呢。她已经给挤出了点可疑的泪光:“真不是婳婳故意说您,您真是太苦了……前几天还被太子殿下和长离上神轮流着折磨,眼下又丢了太子妃的身份,还被赶到凡界来吹冷风。不瞒你说,刚才在你躺在榻上小睡的时候,婳婳擅作主张地探了您的元神……您的元神很是虚弱,怕是已影响到了一大部分的仙力,如果这个关头还出了什么差错……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胖姑娘的眼神过于认真,让我有瞬间的怔愣。旋即却是内心暖融融,仿似有春华流淌。要说在我处境落魄之时仍不离不弃的人,放眼寻遍九州四海,估计也只有精卫鸟婳婳了。鼻子一酸,不禁感叹不愧是我的婳婳,我的贴心小棉袄……   我将她拉得近些贴身取暖,她腰上的赘肉挤得我脊椎神经一僵。满腔的感动早已大过脊椎的不适,用着我生平最温柔和暖的语声笑道:“傻姑娘,为我瞎操心什么。我的心态有多好你是最了解不过的,哪怕今天伤心生气到了极点,睡一觉后第二天也就全忘了。”略一沉吟,道:“至于长离和祁渊的这几笔账,我会亲手讨回来的。早晚。”还是安慰她:“所以你就别难过了。走,我们回去睡觉。”   婳婳这才破涕为笑,刚准备点头,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目光竟是一沉。来不及等我反应,一声“小心”几近尖叫,扑倒我后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这毫无预兆的泰山压顶,可险些把我的骨头压断。   鼻子口腔里吸进太多泥尘,我猛烈的咳嗽着。“婳婳你干什么?”   婳婳瑟瑟发抖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满脸惊慌望着通向悬崖的那条小径。我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想这边缓缓走来的一抹白色身影刺目十分,还在猜测这个东西是什么,便有更刺目的一道道白光化作的刃朝我疾速袭来。   就在它们快要擦过我脸颊时,婳婳奋力撑出一片小结界。刚好将我和她保护在其中。   暗夜笼罩的山间小径已是万分诡谲,来者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却诡谲更甚:“可惜可惜,还是被你躲了过去。”   白衣男子走出枝叶荫庇的阴影,清冷月华一并倾泄其身。   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柳钰”   若是面对区区柳钰还要靠这道结界,那我这个司命仙君当真是白当且窝囊。于是想也没想便从结界里闯了出来,佯装淡定将目光迎上去:“清君好兴致,莫非也是如本仙君一般没了困意,才在这山中散步解闷?”   “不是,”他的眸光有些隐晦,紧盯了我很久,缓缓浮现得意之色:“看仙君的样子,刚才躲过本君的那一招时……似乎有些吃力?”   我开始慌,看柳钰这副样子是要来找我麻烦了,如果换做从前我可能先发制人的拿下他,可惜又是失魂引又是失血的,使近日来我的仙力折损了不少,恐怕已不是他的对手。   却还是挺直了脊梁,强自镇静:“胡说八道,本仙君可好得很。”   全程躲在我身后的婳婳终于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道:“你明明就不好……”   可我已管不上这么多了,我哥曾经告诉我,在打架之前一定要摆出架势来,这架势还必须达到威慑人的最佳效果,哪怕你打不过那个人。我深谙此理,那逼过去的眼神要多凌厉有多凌厉,要多冰冷有多冰冷。   但是贱人柳钰似乎并不受用。他吐广弟。   他长得就一副精明样,在此刻同样表现的十分精明。心里怕已是知晓如今的本仙君是几斤几两,态度也愈发嚣张起来。扬了扬脸,冷笑着问我:“那么之后仙君可还打算重回九重天?”   我只觉得柳钰这厮,太古怪了。本还以为他替祁渊送来离合书后便能一走了之,永远滚出本仙君的视线。没想到他居然半路折回来了,大半夜跟踪着我来到悬崖边,还端了一副稀奇古怪的神情。   “我再怎么不济,那天族的族谱上仍有本仙君的名字,九重天怎么就回不去了?”我脸上笑意冰冷,语声淡淡地道。   柳钰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仙君还是时时刻刻想着重返九重天的。”眸底笑意愈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只是,柳钰并不想仙君回去呢。”   一句“你恐怕没那么大本事”尚未脱口而出,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转,便有一道道狂风化作的刀刃带了神速冲我袭来。这力道并非先前的试探,至少蓄满了八成的仙力,婳婳织出的结界被轻而易举破坏,支离破碎的结界碎片向四周溅起,爆发一阵凄厉响声。   我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地,强撑着胳膊坐起半个身子,婳婳却已然冲了过去和柳钰拼命。可是她哪敌得过柳钰!柳钰一甩袖便将婳婳打个半死。我为那个直喊疼的姑娘心痛不已,但更多是对柳钰的这通作法深表愤恨:“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缓缓步向我走来,眼底是狠厉毒灼的杀意。将语声拉长,话里讽刺意味十足:“都到这份上了,仙君居然还是看不出。柳钰也不为别的,只为了防止仙君再回九重天和殿下纠缠不清,徒增殿下的烦恼,便想着借这一次机会让仙君永永远远消失罢了。”微一笑,狭长的凤眸里全是恶毒:“反正在这样一座人烟稀少的山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冷冷睨着他,他却毫不收敛,步步紧逼:“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非要挑这个关头?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我不将你这条命多留几天?” 040章:被毁容   沉默许久,柳钰愈发玩笑地盯紧我:“还是多亏了太子殿下,若不是他告诉我你这几日元气大伤,仙力大不如前。我怕是寻不出这样完美的时机,将你一举拿下。”   这么说来。柳钰大费周章地跑来私自将我解决这桩事并不是柳钰他擅作主张,而是已经过了祁渊的默许。难怪祁渊突然间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我,原来是心里早已笃定我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不禁轻笑,原来如此。   原来祁渊的眼里已容不得我。   柳钰看见我笑,目光不由得一紧,仿似更增警惕。就好像益发不想给我留活路一般,用葬川扇召来更猛烈的风。我反射性地抬手一挡,那道尖锐得显出形来的风便毫不留情地撞上我的手臂,登时割出一道惊心刺目的血迹。   我自然是不想被白白挨打,况且面对的还是这样一个臭不要脸的贱人。口中念诀欲祭出一面回生幡来好让自己振作起精神,却终是力不从心失败屡屡。牙一咬,心想着干脆与他拼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摇摇欲坠地还未站稳身形,由远而近逐渐清晰起刺耳的风刃呼啸。“倏”的一声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我的脸颊。我怔怔地出神。耳旁却已经响起婳婳的悲怆尖叫。我又是一阵疑惑,不知道她在惊恐些什么,竟是这般撕心裂肺。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就仿佛发生了什么事。可我什么都还没察觉。   自己的一只手如同受了操控,终于机械艰难地抚上脸颊。   热的,湿的。   当我看清满手的斑斓鲜血后,连失声惊叫都忘了,反而痴傻地笑起来。   那道道新伤口,深浅不一,并不是假的。   可它们居然落在了我的脸上。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极恐怖的念头:毁容了。   多么希望这个念头是假的,是我自己诓自己。   我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头顶上方却响起柳钰的一声轻笑,垂眸望着我的目光幽远而淡然:“真是,到底是一万多年前被你伤过仙元,落下了病根,本君的仙力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居然还没死。”   “刚才……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道,眸光凛冽而冰冷。   “仙君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先前就说了,柳钰害怕。”他冷笑,抽出扇子抵在我的下颔,强逼着我抬头,对我笑得高深莫测:“放轻松点,这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仙君这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被本君适才那方向稍偏了点儿的风刃划开了五六道口子罢了。”   我身子一颤,瞳孔疾速收缩,眸中是深深的恐惧与不敢置信。柳钰见了很是满意,将一双流波深眸牢牢钉在我脸上,语声带着十足的讥讽意味:“仙君别怕。也不过是五六道口子,你看你这眼睛还是眼睛,鼻子还是鼻子,与先前并没有区别的。不过这只是因为柳钰和您熟了,自然记得您原本的容貌。”故意摆弄出难堪的神情。唇边笑意冷冷咄咄:“但是别人可不一定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怪物,脸上怎么那么多疤痕呀!太恐怖了,真是太恐怖了,会吓哭小孩子也不一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万分悲悯道:“要怨便怨柳钰罢。只可惜柳钰尚且能被千刀万剐,仙君的脸蛋可不一定能恢复如初。哎!当真是可惜,仙君原本那样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就算仙君的性格有多蛮横,无论是谁看到这张脸也是要心软怜惜。只是以后,怕没有这个惹人艳羡的待遇了。啧啧啧。”   这一字一字如刀如剑,狠且准地插入我的心脏。我的眼泪簌簌落下,一路膝行过去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铜镜,手止不住的颤抖,我都快拿不出了。鼓起勇气睁开眼。看见从中倒映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左脸颊、右脸颊,竟全都是颜色暗红开始结痂的伤痕,足足有五六道,就那样刺目斑斓着。   它怎么能这样丑陋……   我死死咬住唇,像一头发疯发狂的野兽,悲怆沙哑地仰面低吼:“啊……”   婳婳扑过来将我护在怀里,比我发抖地还要厉害。我将脑袋埋在她的脖子窝里,汹涌翻滚的眼泪湿透了她的绿衣。这个傻乎乎的胖妞在此时也格外的傻,口中唠唠叨叨听得人有点烦,却都是安慰人的话:“小夏……没事的小夏。你还记得吗,从前殿下虽然不会当面和你说,但我总是能听见他跟那些侧妃说:‘你们的一张脸,还比不过本殿下的太子妃一双眼睛生得好看’,所以小夏,就算如今你的脸上全是划痕,你的那双眼睛那么漂亮……任凭贱人怎么折磨都是清亮水灵,可比我好多了。我从小肥到大,也一并丑到大,早就习惯了。可是小夏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神志恍惚,已经无法辨别她那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也并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婳婳一声闷哼,似乎是为了挡过了什么,浑身发软地压着我倒下来。我将双臂绕到她身后抱紧她,她背脊上的衣料却湿透了。我颤颤巍巍地拿开手一看,满是鲜血。这次不是我的血了,是婳婳,她受伤了。   “婳婳,婳婳你怎么了?”心口蓦地一疼,我好怕,我怕柳钰他伤了我却还准备与婳婳过不去。靠在怀中的绿衣姑娘垂着头,眉头皱成一团了,嘴中哼哼唧唧说不出话。倒是柳钰深深望了婳婳一眼,语气尖酸极尽讽刺:“啧,真是个碍事的。自己要送死,怪不得本君!”   原来刚才是婳婳硬生生替我挨了柳钰一掌风,如果她不来挡,那我必定要魂归黄泉了。可我不想死,却也不想让婳婳受苦。莫大的痛苦不过是满腔恨意无处发泄,我用尽仙力才将发簪化为重剑,提着剑便冲上去找柳钰报仇。其实他已经走远了,就快消失在小径尽头,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追上去,也管不上劳什子剑法了,举起剑便往他身上砍去。   这一砍,砍上的却是个替身幻影,在瞬间烟消云散。而柳钰本尊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后,目光阴沉地看着我。半晌,扯出个冷笑:“冥顽不灵!”说罢,他狠狠一甩袖便将我拂倒在地,喉中蔓延开来腥味,我忍不住口吐鲜血。他却仿佛不愿意再放过我,指尖凝光,转眼挂上了一串模样精巧的铃铛。   柳钰朝我步步走来,我便步步退缩。那铃铛蓝光幽幽,仿佛下一秒便会给我带来无穷的噩梦。他在我跟前站定,俯下身来对我讽刺一笑:“隔了这么多天,不知仙君可还记得失魂引的滋味?”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一次被骤然提紧,我紧张得手心冒出冷汗,却还是在逞强。凛凛峰茫如秋水横空的一剑,深深刺过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听不懂。什么失魂引……”   “看样子仙君的确是忘了。”柳钰笑得无比张扬,脸上神色骇人。   我警惕地盯着他,道:“你还想怎……”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岑寂山间响起了那串铃铛空灵而又诡异的叮当声,一声声,一声声,仿佛带了蛊惑的力量,细细麻麻地钻进耳朵里,喉咙里,再蔓延至整个身体。   浑身神经猛地一紧,五脏六肺也如撕扯开来一般,竟是痛得连呼吸都快忘却。灵台变得模糊,眼前的树影人影亦是分分合合、恍惚不清。这种滋味……颇有几分熟悉,却是我想极力忘记的。体力一点点被耗尽,我及时扶住了旁边树身,这才稍稳住身形。我好像看见了无数缕白蒙蒙如烟状的东西在我身遭依次打转,一下子冲进我的身体,一下子又从身体里冲出去。   莫非,这又是失魂引干的好事?   “怎么会,那之后我明明就没事了……”   一字一字,我极为艰难地说道。   图纹繁杂的铃铛悬在苍白纤长的指尖,在月光下散发着诡谲逼人的气息,惹得我浑身一颤。这番画面落在柳钰眼里,却成了莫大的笑料。一副神色骇人,良久才冷冷的道:“要怪就怪那个长离上神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当时他作为天庭重犯,天庭赐给他的自然是最烈的失魂引。谁能想到,他竟然把失魂引转移到了你身上,让你替他受苦。”唇边笑容恶毒而又幸灾乐祸,将那串铃铛在我面前轻一晃:“这串铃铛名为浮屠,乃太古之期五大神器之一,本来是用来安抚亡灵的,却正好也能勾起你体内沉睡着的失魂引残骸。”   我痛苦的闭上眼,虚弱道:“从哪来的。”   我不信他一区区清君,能擅自掌控太古神器。   “仙君别太瞧得起柳钰,柳钰人微言轻……这浮屠铃,当然太子殿下亲手交给我的。”他弯唇一笑,眸中潋滟妩媚。   为什么又是祁渊,为什么又是他。   他还是没想放过我。   心底满满皆是悲凉哀伤,我眼睁睁地看着柳钰指尖的铃铛跳跃得越发欢快,自己体内的七魂六魄亦随之放肆发疯。   而我早已是痛不欲生。   见我濒死地倒在一边,没了丝毫的反抗能力。柳钰眼中更显凶狠,手中凭空变出一把长剑,他执剑向我刺来。   我觉得我死定了。   林子里黑漆漆一片,前方疾速逼来的剑锋光亮淡而幽,远远的……   在晕死过去之前,沉寂的四周猝然响起“叮”的一声,仿佛是柳钰的那把长剑被什么同样的锐器击落在地,而发出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柳钰的暴怒叫喊:“谁”   只可惜,一时之间还没有人回答。   我费力睁开眼,那倾斜钉在大地上的亦是一把宝剑,只是这把剑由于柳钰的有所不同,它的剑身更加澄亮冷丽,也不知是淡淡月华还是周遭仙气,那一处竟是白雾缭绕。映得周围明如白昼。   被这把来历不明的神剑狠狠穿刺而过的,是柳钰的玄铁剑。   “来了便滚出来,少在一边装神弄鬼!”柳钰的怒喝响彻荒山,我觉得他是在害怕,害怕这把神剑,更是害怕神剑的主人。   莫名我的心中便仿似有了底,身形摇摇欲坠又将瘫倒在地。在于冰冷地面接触之前,好像有人抢在我跟前,将我捞进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令我浑身一抖,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他却一手稳住了我的腰身不让我逃离。我听到他长长的叹息声,然后自己的手便被轻轻握住,“阿雪,如果觉得累了,就睡一觉。其余的,全部交给我来。”   他的手大而温暖,被他握着时有种极度安全的感觉。   也管不上这声阿雪是怎么回事了,我浑身无力偎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他看我这副傻样,似乎忍不住轻轻一笑。将我往怀中收得更紧。   紧接着,我感觉他带着我飞身跃起,怕是已停浮在半空,高处山峰吹来的风愈发猛烈。他未绾的乌黑长发便有几缕铺在了我的脸上,痒酥酥的,可是我的脸……他共估扛。   我的脸早已容颜不复了。它是那样丑陋,恐怖。   “你还是放我下来罢。”我抽泣着,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怕自己会吓到他。   他手握神剑,却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来抹去我的眼泪,这令我感到十分意外。是沉沉的语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   这句话,似曾相识,让我的心猝然一痛。   是了,这句话是我从前说过的。那是多久之前啊,久得我都快忘了。仿佛也是这样一个月光纯粹的夜晚,府邸前的台阶。我和紫衣的少年相偎而坐着取暖,还傻不愣登地数着天上的星子。这个男孩子年纪还小,却已是一派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作风。他的目光总是很深邃,让我捉摸不透。   可我还是愿意抱着他,大声说:“你放心,我跟你约好了。无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变成什么身份,司徒雪都不会离开李约的。永远不会。”   少年什么话也不说,只会看着我笑。笑得戏谑无奈。   后来他生的愈发风华绝代,当百姓看到一袭龙袍的青年帝王惊为天人,更是相信当朝的君主便是神明指授,是前来造福苍生的。   他却终究离开了她。   有些情绪如排山捣海般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窝在这个人的怀里止不住流泪,他身上有淡雅的檀香,一如他给我的感觉,尊贵、清冷,而又高高在上。   肆虐呼啸的狂风充斥着耳膜,我隐隐看见无数道浅紫色的剑影如阵般将柳钰围住,每道剑影皆是蕴了无比强大的仙力,浮在半空中颤抖着身形蓄势待发。面对剑阵中传来的狠毒叫骂,只手拥着我的尊神却从容不迫,头顶上方响起他一声极轻的冷笑:“自不量力。”   他略一抬手,如得了命令般,霎时,四十九道剑影朝一个方向狠狠刺去。   锐器穿过肉体发出的声音几近刺耳反胃,我看见柳钰的身体登时碎成了无数剪影,好像有什么透白的烟从中飘出来,逐渐化出了一个人的样子。我恍然大悟,那是柳钰的魂魄。那魂魄慌张不已的横冲直撞,却怎么也逃不出剑影的重重包围。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柳钰,眨眼间竟连魂魄都被逼出来了。柳钰的魂魄仍不放弃挣扎,语声怨念深重:“你不是自称修为尽失了吗?怎么还能操控这把神剑,怎么还能伤到本君……”   他很不耐烦,冷冰冰道:“废话真多。”   放在我腰上的力道愈发紧,我微有些不适。不过看在这个人为我报仇雪恨的份上,我还是没出声计较。良久无声,他却垂眸笑了,似在斟酌:“你说,要不要放过他?”   我死命的摇摇头,眸中迸出恨意:“杀了他还不够,我要他永生不得入轮回。”   “你狠毒的性子倒是一点没改……”   他这声失笑的感叹,让我有种故人重逢的错觉。那脸上苍白的笑容更让我心痛。可却说不清为何心痛。   失魂引的效果逐渐褪去,整个人开始昏昏欲睡。我疲乏地合上眼,不愿再去看柳钰的魂魄被一剑粉碎的情景。   伴随着柳钰的一声惨叫,仿似一切已尘埃落定,山间又陷入沉寂宁静。他就这样将我打横抱着,步伐和缓走在山野小径中。我也是很主动,虽然至今还没搞清楚他是谁,却还是将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好让自己不掉下来。   如此,这整个脑袋便也靠了过去,虽然他的锁骨搁得我有些不适,和皮肤接触的却是质地华贵的厚厚衣料。我皱了皱眉,这个人无论是气质还是穿着,都禁欲到了夸张的地步。肯定是九重天庭中的某个大神仙,或者是山里头修为甚深的道长之类。于是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贴着他逐渐睡去。 041章:山间岁月   春色和暖,微光送晴。   好像是有阳光照在身上,全身暖融融的,这真是个极好的天气。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我意识模糊地抬起一只手覆在额头上,按理说应该拍到一个光溜溜的脑门。五指一紧,筘到的却是个滑滑的东西。   身上也沉沉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更有个潮湿细长的东西,在我鼻尖上倏地舔过。   耳边嘶嘶嘶嘶的响声很是轻弱,却足以把我吵醒。   “什么玩意”   我大怒,翻身坐起。   眼睛才刚睁开,看到近在咫尺的一个画面,又立刻翻白了过去。   成圈状压在我肚子上的,是一条玄黑色与重 042章:姑夫组合   “其实柳钰并没有惹我。但是我听说,他要找人收拾紫陌。”青年将凤凰花重新放在蛇哥的小脑袋上,这使蛇哥高兴雀跃,开始欢快地吐着红信子。他默一默道:“所以,我便提前收拾了柳钰。”   真是个机智的。   我在心里大肆表扬了他一通。后又想,就凭一条看起来只是仙兽的紫皮蛇,如何能惹得紫宸宫柳钰清君怀恨在心、并且扬言要找人收拾这条小畜生?这个时候祁渊就派上用场了,他那张如花似玉却丑恶万分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他坚持割我的腕放我的血时,好像提到了三十六天冥火九头蛇这个名词,并且问了我一句:长离该不该死?   我当然表示该死的是小贱人柳钰。   那天他半死不活躺在榻上挺尸着的缘故,九成是因为那条冥火九头蛇。   九成是因为蛇哥。   可是蛇哥哪来的九只头?   只有一只小脑袋的蛇哥缠在树干上巴巴盯着我。   本仙君的老眼晕了一晕。   我连忙抬手扶额,广袖半落的那瞬间,长离的语声不紧不慢传过来:“司命仙君,你的手腕怎么了。”   我一怔,眼睛瞟到了那因为划开皮肉而留下的暗红色伤痕。正想偷偷将手腕缩进袖子里,然后诓长离一句这是沾上的泥土不碍事,他却已大步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地把我的手腕重新拎出来。目光复杂地浏览了一遍。   我换上副憨笑,“这是新鲜的泥……”   紫衣青年的眸底似有一丝痛楚,“他对你委实用心良苦。”   颓然松开了力道。   “还用心良苦呢。”到底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弱弱地收回手,无语良久:“上神,褒义词不是这样用的。你不知道祁渊他是为了谁才对我‘用心良苦’……”   长离不再应我,微垂着眼帘,脸上心事重重的。这尴尬微妙的气氛僵持了很久,终于在我的惊叫声中觉醒:“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婳婳?”   长离皱了皱眉:“婳婳是谁?”   我急的要飙泪,字字艰难:“她是我身边的侍女,元身是一只精卫鸟。之前柳钰纠缠过来时,她替我挨了苦,晕厥得不省人事。我为了收拾柳钰抛下她追过去,结果你救了我,可是婳婳她……”   心急如焚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长离被我一把推开,我朝着记忆中婳婳最终停留的方向飞奔而去。   估计是脑子实在太慌太乱。以至于我都忘了腾云御风。山路崎岖蜿蜒,我咬咬牙有了一口气登上去的决心,然而这决心并没太多用处。跑了一小段路便累得气喘吁吁,我重新打足精神打算一气呵成,在这时却被人蓦地搂住腰身。双脚离开地面仅仅只用了一瞬,耳旁是呼啸而过的山风,起初地上的那株柏树也变得越来越小。   是长离,他忍不住轻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是个神仙。”   我心急如焚:“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个村姑。”   俯头一看,丹穴山的景色尽收眼底。朦胧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松也肃穆,石也黯淡,影也婆娑。笔挺入天的山峰笼罩着一层轻纱似乎是大雨欲来之势,墨黛色的浓云缠绕山间。且不说置身其间,就是看着都有凉意袭来的感觉。   “如果你是村姑,那我便只好当村夫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红尘万丈。   将我搂的更紧,生怕我溜了似的。   这样子的长离。让我有点不大习惯。且担忧更甚,“那我俩岂不是天上地下八荒六合仅此一对的姑夫组合?”   “不错,仅此一对。”长离垂了眸,颇有深意地望着我:“靠这名字如果开演唱会一定能赚大钱。”   我哈哈大笑,笑得豪爽:“好主意,到时候你我五五分成。”   他的黑眸也染上温和笑意,同我一起笑。什么时候平静下来的也不知道,就这样直直看进我眼里。   在察觉之时我立马扭过头去。我慌了。   很快便到达了丹穴之巅。   我暂时丢下长离,顺着老路来到那处断崖。两旁的花还是一样的姿态与颜色,只是花下的人儿已经没影了。   婳婳不在。   地上的那滩鲜血仍斑斓刺目,却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难道,是被人救走了?   我心下一酸,头一次觉得这样也好。这样我至少还有再寻到她的机会。只觉得自己很糟糕,她为我吃了苦。我却不知道她的伤势有多严重。到底是她装无谓装的太像,还是我太粗心。可我万万不该丢下她,然后独自一人去找柳钰拼命。   我情绪沮丧地原路折回,走了很久都不见长离。最后还是紫陌从地底下钻出来,带领我跟着过去。   当我再一次看见长离的那刻,我终于明白即使隔了千万载的岁月冲刷,当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时,却还是难逃心底深埋的痛苦与酸楚。   一树盛开得极璀璨的凤凰花下,紫衣青年负手而立。黑发如墨,眉目如画。浑身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孤傲,竟使得我一步也不敢靠近。就连紫陌也是犹犹豫豫的。   因为他所垂眸凝视着的,是半身埋在土中的两块石碑。他共估圾。   他的指尖在石面上轻轻一抚,那早已淡了痕迹的字迹又重新显现出来。   “李约,轻雪。”   终于,他念了出来。“愿来世无虞。”   我再也忍不住,无声泪落。   我自以为这片土地已是丹穴山的绝缘偏僻之处,这几万年来皆无人寻探。却到底是冥冥之中,长离他寻到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悲凉笑意,转眸对我道:“这种缅怀的方式可真有意思。”   “恐怕这不是缅怀。”我淡淡哂笑,道:“只是想着能多少安慰一下被罪恶折磨的良心罢了。”   他意味深长:“你们三十五天的人说话都是这样文绉绉吗。”   这个时候长离开的玩笑,让我心里不大舒服。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得,他竟然也会开玩笑。   我狠下心来,径直走过去踢了它们一脚:“什么破石头,竖在这儿教人看了晦气。本仙君早晚斩草除根。”   “不用早晚。”长离笑意更甚,目光凉幽幽地在我脸上打转:“现在就可以动手,斩草除根。不过这里好像没有草。”   “没有草又如何。得斩,得除!”我咬牙切齿地将双手张开成爪状,扑到石碑上,架势仿似分分钟就要将它们拔起来。摇摇晃晃了半天,却还是不忍下手。   长离的神情肃然好像要亲自上阵,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没在开玩笑了。事实就是他果然没在开玩笑,也不再询问我的意见,轻轻松松地便将其中一块石碑从泥土中提了出来。   然后,他把石碑从山上扔下。   鬼知道会落在哪,以怎样的方式摔个稀巴碎。   我有些震惊,也有些哑然。突然意识到某个关键问题:“等等,你好歹也说一下刚才扔下的石碑刻了谁的名字。”   他便十分认真地思考着,秀眉紧锁面色凛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摊上了大事。结果思考大事的青年好像在瞬间恍然大悟,终于开口,道:“我没注意。”   我顿时无语,蹲下身去查看剩下的那块石碑上的刻字。怕是法术已经失效了,在石面上再看不出任何刻迹。我挺想问问刚才长离用的是什么仙法,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会传授给我。面对少了一块的石碑,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毕竟那有可能是李约的,也有可能是轻雪的。他们无论是谁,只要我一想起,就会难过闹心个老半天。这估计是病,得治。   我蹲着身子埋头想心事,全然忽略了旁边长离的举措。等我一抬眼,眼前那剩下的一块石碑也被长离从土里拎了出来。我怕他又要扔,连忙拦住他:“你跟它们多大仇,非要粉其身碎其骨的泄愤?”   长离凝视了我半晌,忽地出声:“夏安,你的眼睛红了。”   全身如电流经过般毫无预兆地一颤,我急忙转过身去,抬袖拭着眼角。这一抹,是干的。我便愤愤扭过头看他,“你骗我,我明明没哭。”   他一怔,旋即失笑:“我没说你哭了。”   对啊,他没说。   只好再背身过去,稍缓解一下尴尬的局面。   “我早就知道,这两块石碑是你立的。”   从身后响起的语声沉静清冷,却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知道又如何。”我微微冷笑着转过眸,却看见那小石碑在他手中已然变成一块块碎石,正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下来。   我不免有些惊讶,“你为什么……”   “以后你不忍心做的事,都由我长离来为你做。”他的口吻平静淡然,一字一句却皆是隐痛:“相反,长离若有不忍心之时,还望仙君替我作个了断。”   我无力而笑,“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约定。”   紫衣的青年面容绝代,是一身盖世风华。他一扬手中灰,冲我笑得悲伤无比:“石碑已毁,仙君你的执念,也可断的一干二净了吧?” 043章:求你别丢下我   或许,是我的理解能力尚欠缺。   以至于我无法在一时之间读懂长离上神此时的神情,却在心中暗自笃定我与他必定并非萍水相逢那样简单。可眼下问题来了,他将李约和轻雪的石碑一块从山顶上扔了下去、一块自个儿捏了个粉碎。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一万多年前本仙君幸幸苦苦亲手刻字的劳动成果了?他字里行间执意要我忘却前尘,我晓得他这是为我好。可是前尘,哪有这样便能说忘就忘。   彼时已是漫天夕阳,长离立于逆光之下静静看着我,我一边低着头踌躇一边也偷偷瞄他,他的五官清俊英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可事实告诉我,长离并不是李约。   一个是凡胎肉身的凡界帝王,一个是诞生于荒古的天族尊神。换做是谁都没法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且李约经常将笑容挂在脸上,一言一行总令人如沐春风,却是刻意遮掩着自己满腹的城府算计;虽然这个长离也很少笑,然眉间眸底皆是从容坦诚。我不敢说自己与他长离有多熟络,但总觉得这样子一个人所给予的好意……是很难拒绝的。   很难。   “其实吧。”我蓦地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我蛮想打你一顿的。”   “这是为何?”语声终于提起了点兴致,却仍在戏谑。   我与他背道而驰,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将双手皆负在身后。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那天我好心去天牢探望,你不但识破了我的幻术,还反将了我一军。明目张胆地把失魂引转移到了我身上,你知不知道,我为此难受的半死。”不免心头委屈,“你倒好,把我变成毛笔丢在砚台里,自己施施然走人了。”   长离的脚步于满地落叶中踩过,给这岑寂的竹林平添了几分喧嚣。而他却是这份喧嚣中最为沉静的,“我从没刻意想过害你。”   他淡淡道:“以后别再为我做这样的事了。你应是没有想过,如果被天牢的人识破身份会有怎样的处罚落到你头上。”   我已是忍不住笑:“上神原来是想让我明白这个道理。你就放心吧,这样的傻事,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真的不会了吗。   我有点心虚。   趁着夕阳西沉将丹穴山笼罩成黑暗之前,长离十分时务地问了我之后打算去哪。我仰头望了望天,直到脖子酸了,才郁闷的道了一声:跟着感觉走。   长离便低笑问。“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心惊肉跳:“你要去哪?”   “我得去一趟魔界。”   他的笑容淡了点儿,并不像在开玩笑:“去那里寻一件我一直想找的东西。”   “上神不清楚吗?自从五万年之前那场神魔之战莫名爆发后,神族和魔族便界限分明,甚少允许两边的人走动。以前尚且还有神魔井作为渠道,听说这几年井的两头皆有双方的守卫看守,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是万万不许擅自通过的。”我认真解释。   长离却已施法祭出神剑,无暇与我交谈。只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眼底划过一丝忍痛,却不知是为了什么:“那样东西对我至关重要。”他共台巴。   我愈发的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   长离凝视我半晌,却忽地道:“上来。”   看样子并不准备回答我,我只好借着他的手顺势踩上了停浮在空中的神剑。一路御剑飞行,于是很快下了山。   山底的景致令我灵台一恍。   古道两侧是一家又一家的草棚。棚下无论是男人女人皆是蓑帽麻衣,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为座,坐在上头翘着腿数着钱。身旁木桩系着一匹匹毛色亮丽的高头大马,偶尔会出现几个服饰华贵的贵人一边挑马一边与棚主商议着价钱。价钱谈得好了,换得一匹好马绝尘而去;若是对价钱不满。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吵起来,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和勃勃生机。   这里没有一丝仙气,气泽却仍然纯净地令人屏息。   我在原地出神许久,直到长离已从我身边施施然走过时,我才有所反应。   出了丹穴山,便是凡界了。   也不知那把仙气腾腾的神剑是何时被他收起的,如今他握在手中的是一支平淡无奇的 044章:师父……   窝在长离怀中,我重新系紧覆在面上的轻纱。偷偷打量着两旁的景致随着马蹄声乱不断地疾速变换,穿过了一片死寂的灰色森林,淌过随处可见的涓涓小溪,逐渐步入纸醉金迷的都城。   京州城。昔日塞雪朝的帝城。如今却已成燕国的国都。   疆土已易主,这片大地上的形形色色仍如万年之前。街道却依旧被沿街叫卖得小贩和熙攘得人群充填的水泄不通。吆喝声,吵骂声,嬉戏声将一条狭窄得拱桥嘈杂的摇摇欲坠。水光接天,青山峦叠,游人如织,花开十里,一片繁华之景。   为了防止走马观花而浪费这么美丽的风景,我坚持要求长离下马,并且问他:“你不是声称要找神魔井吗,没事来凡界遛一趟作甚?”   长离独自沉吟的神色太过正经,我的脑海里很快便浮现这样一副画面:我和他这对姑夫组合在市井内到处敲门,询问某某家是否有井。凡是有井的人家都要去扒一扒,生怕放过任意一处疑似神魔井的可能。结果却被当成变态险些砍头示众,结局是悲惨地双双被赶出国都。   我紧张得要死。长离幽幽转眸对我道:“我感觉不到神魔井的气息。”   “你当然感觉不到,毕竟它已经被神界那些老头联手封印了。”我无奈道。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神魔井就在凡界京州?”   他一默,缓缓从鞘中出抽出剑来。“青离曾从神魔井中穿过,一并染上过气泽。它的指引是不会错的。”   我忙不迭的用手捂住那颤抖不止的剑身。一鼓作气把它重新捂回剑鞘。紧张兮兮地环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在注意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对长离道:“有事没事别随便拿剑,我看这里人多眼杂,谁知道会不会惹祸上身。”   “小凤凰。”   紫衣青年忽地叫我一声,吓到我抖了一抖。战战兢兢,“干啥呀?”   他看了我一眼,正色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老眼一黑脚下摇摇欲坠。长离一点也不眼疾手快,丝毫没有来扶我一把的意思。我只好强自镇定,大摇大摆地走在他前面:“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小凤凰了。”   他的脚步却是停住了,“为什么。”   我不由自主放慢步伐,直到终于停下。心底有莫名其妙的情感翻涌着,我尚且还在组织着语言,长离趁着这隙间,已被路边的小摊吸引去注意。卖面具的店主热情地招待着这位看起来无比多金的俊雅公子,俊雅公子修长的五指便在一排排放置整齐的面具上轻轻掠过。   我也不知长离挑了多久,语言倒是组织好了。却不敢回头,犹犹豫豫着道:“因为我总感觉。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叫过我。可是那个人是谁,我想不起来。”   这句话落下很久,身后却不听有人回应。这使我多少有点尴尬,一边说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边恶狠狠将头扭过去。   再次看到长离的那霎间,还有半句话便卡在喉头了。   黑发紫衣的男子面上覆了一具五官狰狞的人脸面具,这副面具很独特,乍一眼看以为是阴气森森的妖魔,凝神再看却是神界至高无上的神明,不禁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身边人流穿梭不息,在这一刻却是陷入无边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我,与这个戴着神魔面具的英俊青年。   这样子的姿态,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剪影交织在一起。教人辨不清、看不明。我咽了咽喉咙,发现喉中尽是苦涩。我听见自己莫名其妙、却颤抖着说:“师父……”   长离一怔,不紧不慢摘下了面具,望向我的目光很是复杂。   意识恍惚仅仅只那么一小会,我拼命摇了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忽然便想不通刚才为何要对着他喊师父,想想我夏安活了十万年,却从烨清那里听说我用了五万年的时间静心修炼,因此那之后的五万年我才是真真正正地在生活。可是静心修炼的那五年应是无师自通,又是哪来的师父?   这真是太奇怪了。   我赶紧换上了一副笑容,乐呵呵地走过去对那小贩道:“这个多少钱啊?本姑娘替他买了。”   这小贩见我一袭玄衣朴素,似乎谁觉得我与身旁这位贵公子格格不入。就在小贩决定报价钱时,长离忽然出声:“抱歉,我们不买。”   说罢,他重新将面具扣回原处,眸光是淡淡的讽刺。   于是我只好万分赔笑地和摊主别过,心里颇有几分愤懑地追上他,绕到他面前质问:“你怎么又不要了?”   他终于抬眸看我,云淡风轻道:“因为你好像不喜欢。”   “其实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叫了你一声师父。”我十分烦恼地挠了挠头皮,假装四处看风景,悠悠闲闲:“你就当我一时抽风罢,不要放在心上。”   他继而前行,我便缠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你别不信我,其实吧,我哥告诉我很久很久之前我的确有一个师父。不过那个师父成天戴着副面具,怎么也不肯摘下来,估计是长得十分丑陋,羞愧见人,也经常骂我罚我。上神您生的这样好看,脾气也好,他哪能和你比。”   说这些话的时候,长离始终面带微笑。却突然停下脚步,使我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这都是你哥说的?”   我想了一想,点点头:“是的。”   他笑意更甚,“那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自从接了司命这个活,我的记性便一天不如一天。”我有点难为情,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长离的笑容略微黯淡,对我道:“有些事情忘了反而好。”   他话中有话,我已自我纠结去了。这一路上气氛便又变得沉默尴尬,应是快要走到这个都城的中央了,两侧店铺卖坊越来越多,交谈声吵骂声也愈发鼎沸。在这本就喧哗的鼎沸人声之中,却蓦地响起一道更为尖锐慌乱之声:   “抓贼快、快抓贼啊!”   因其声之高划破天际,引得周遭路人纷纷回首,只见远处一位衣着华贵的缙绅之人正上气不接下气的挤过重重人群,一根手指终指着某个方向,然而许是追赶了有一段时间,累得竟使其一时发不出声来,只得颤抖着指,示意人们注意他口中所谓的贼人。   然这所谓的贼人,“砰”一声巨响,正巧一头撞进我怀里。   我低下头一看究竟时,这小贼还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肉。   大眼瞪小眼的那一刻,我终于无法淡定,惊慌失措地喊道:“婳婳,你怎么在这里?”   绿衣女子一脸迷茫地打量着我,而我却不停地叫她婳婳。她身后好像冲过来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各自手抄着木棍,二话不说就朝她打下来。   若不是在这个时候长离及时把我往他那儿一拉,那木棍兴许就落到我头上了。可是绿衣女子却挨了个严实,这一棍子下去,立马惨叫一声在地上直打滚。   他们……他们居然这样对待婳婳!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从身旁举起板凳就要砸过去。长离拦腰拖住我,在我耳边道:“你确定她就是婳婳吗。”   我的怒火尚未平息,干愣在原地气喘吁吁。拼命睁大了眼睛紧盯了那女子,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体型和容貌,她的身遭却没有一丝仙气,虽同样是穿着绿衣,却比婳婳的破旧了几分。上头还缝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可我更急了,转眸对长离道:“她好像不是。”   心里仍是没底,就算她不是婳婳,这样被欺负也是太惨。就在那些人再一次准备打她一顿时,我已提前扶起了这位绿衣姑娘。在询问她是否有恙的隙间我借机扫了一眼她的背,果真没有一点受伤过的血迹。看来她真的不是婳婳。   我用凛然的语声对那些手持木棍的男子们道,“她到底是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才由得你们光天化日下将她折磨成这样?”   大汉从头到脚扫视我一遍,我狠狠瞪过去,他们被我瞪了,眼里反而浮现了点轻蔑;又看到我静立于身边姿态高雅的紫衣青年,明明这位青年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他们见了脸上顿时一改肃然之色。一群人的气势也便不那么的咄咄逼人,多少有了些息事宁人的意味。两种极端态度的转变之快,让我感到十分的不公平。   其中一位看上去是领头的上前一步,似乎是看在长离的面子上才对我作揖一礼:“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是咱们坊里的低等奴才,名字唤作绿苏。前几日她擅自从坊里逃出到京城不说,还在京城到处偷东西吃。咱们也只是秉公办事,这样的奴才不得不好好收拾才是。”他以团亡。   我万分失落地问长离,“你认识这个绿苏吗?”极小声地凑过去道:“婳婳和绿苏,怎么就长得这么像?”   “这世上容貌相仿的例子并不少见。”长离的声音也很轻,却足以让我心安。“要不要试着找过去?说不定真的有联系。”   听到长离的前一句让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毕竟他自己就也长得和李约一模一样,可直觉告诉我,他俩似乎并不是同一人,也不可能是同一人。且婳婳的长相并不出挑,在六界之内更是轻易能找出相似的脸。但是这后一句……   我忍不住道:“你不要找神魔井吗?”   他道:“我没你这样着急。”叹了口气,“就算找到了,也并不是件好事。”   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怎会有坏呢?长离这话说的真是,太不符合正常逻辑。   我也不打算与长离计较细节,绿衣姑娘还被我紧紧牵在手中,我干脆与那些家伙侃侃而谈:“绿苏姑娘待会再还给你们。哦对了,你们是这京州哪位坊主门下的呀?”   大汉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要开口却欲言又止。仿佛思考了很久,才应道:“忘川之海以南,夏安坊。” 045章:洛轻雪回来了   我当即石化。被四周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殿中不点红烛,因而光线极暗。我席地膝坐,诡谲的气氛中,唯见仕女屏风后的女子广袖垂落,长发披泄,如一片影子,妖冶的身影从眼前慢慢掠过,徒留一片凉意。未见其人,便听一声轻笑传来:“来得这样晚,可让本君好等。待会要怎么罚你们呢?嗯……就罚你们做个噩梦吧。”   屏风被蔻丹鲜红的指尖轻轻推开,晚霞映辉,织梦鸟一族的女君穿着尊贵的华裙款款走来,衣带当风,步履遗香。   她绕出屏风的那一刻,明明是一袭白衣,这抹洁白却为她平添艳绝妩媚,仿佛天地之景在那张绝代盛颜的映衬下皆黯然失色,颦笑顾盼,眼波流转,端的是风华绝代。   这样子的一张脸……   我的思绪在瞬间,毛骨悚然。   洛轻雪。 046章:忘川之海中的吻   一袭白衣的织梦鸟女君漂移不定地目光骤然望向我,眸底凉意渐渐融化,红唇牵动,漾起一抹淡淡友好的笑意:“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浅素。”   对。是友好的笑意。这却还是令我浑身一抖。   原来她叫浅素,不叫轻雪的。   然而,当她凝视着垂眸静坐的紫衣青年时,眸子里多了分离惑与戏谑。轻轻地开口,道:“果然和本君料想的一样,你们竟然又见面了。”   华丽的宽大裙摆在地上逶迤出漂亮的弧度,她在我面前站定,蓦地俯下身来。带来一阵馥郁香气的同时,更是让我心悸无比。“传说中的司命仙君,莫非真的就是五千多年前的那个司徒雪?”   全身仿佛经过强烈的电流,我惊恐万分不断退后。一声司徒雪,那种感觉就如同好不容易有些愈合的伤疤在一瞬间被连皮带肉地撕扯开来,整颗心也随之止不住地滴血。   我掩着心口直喘气、稍微平静一些。冷冷看着她,眸底有细碎锋芒闪过:“女君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仙君一时听不懂没关系。”浅素猝然抽回目光,转身望向长离询问:“你觉得如何呢?”温柔笑意再次浮上眉梢眼底,朱唇轻启,一如当年明媚风华:“李约哥哥。”   这句话将我的心,扯得生硬地疼。且措手不及。   从前我还怀着低微的私心,想着既然与李约已一错再错再无重逢之日。上天又让长离在我被赶出九重天的最为落魄之时出现,并毫不保留地给予我温暖。因他有一副与李约相仿的面容,我窃以为能将功补过,就算修不成姻缘也能成为极好的知己挚友。多少能弥补那一万多年前在凡界的遗憾。我好难得想通了,准备抛却前尘悲喜,与他浪迹天涯、潇洒快活。如今却因无意之中的无意,来到了这个暂时刻意借着我名头吸引我过去的织梦坊,遇见了神界的洛轻雪,并毫不隐晦地被告知了真相。   李约和长离。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只是这其中一并牵连着的因缘结果,我尚且表示一概不知。   如果仍是以司徒雪的性子,那么此刻我必定会怒不可遏上前给长离一耳光,再拔剑和浅素斗个你死我活,可是如今我的心境平静异常。   “女君不如直接说,你想知道什么。”长离深望着浅素,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眸光却比百里冰川更冰彻。   浅素的笑意渐渐湮去,脸上神情越来越冷:“我们织梦鸟一族避世忘川之眫已有上万个年头,人人都以为织梦鸟尽数灭绝踪迹。可眼下本君大费周章把上神与仙君这两位神界尊人请到这里也并非我愿,只是我太想弄清楚我与凡界的洛轻雪……到底有什么联系。太想了。”   长离的声音融在月色里,“所以,你并不是轻雪。”   浅素哼笑一声,语声中带了点讽刺意味:“即便你是上神,说话也得放尊重些。我浅素堂堂一族女君,那一介凡人怎能和我相较?”   男子沉雅清冷的嗓音略显落寞嘲讽,道:“你确实不能和她比。”   我哑然,盯着那浅素仙子良久,亦出神了良久。终于择了个恰当的时机开口:“女君是否能告诉我,你因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与洛轻雪并不是同一人?”   她轻笑,端过茶喝了一口,悠然地道:“因为本君丢了一缕魂魄。”调转目光看向别处,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五千年前魔族的人扬言要将织梦鸟一网打尽,让我们成为魔族的奴仆一心一意为他们织梦。我不愿,魔族就动用了大量的精兵来进攻当时的回梦谷。或许是在那次交战中,我因受了重伤而没保住自身的魂魄,使其中一缕擅自逃了出去。”   语调沉了一沉,继而道:“不过,这也只是本君的一种猜测。因为在那之后,另一种情况更说得通。”浅素将拢在广袖中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仪态端庄地转身提步:“跟我来。”   跟着浅素来到宫殿外的一片空旷桃林,林中桃花灼灼、仙气缭绕,缓缓蔓延在空中的是一缕一缕的白烟。   “它们不是寻常的烟雾,而是织梦鸟织出的一个个梦境。”浅素淡淡一笑,不可置否:“我便是在这里目睹了有关洛轻雪的一切。”侧过眸子,无视我苍白的脸色,目光似笑非笑道:“连同上神与仙君的一切。”   只见浅素微一抬手,其中一缕白烟便被扯了下来,还未被收回手中,便在半空逐渐化出了人形。悬浮在桃花叶瓣之上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白烟一点点散开,她的五官便一点点显出。   这个女子的容貌,到底是她长得像浅素,还是浅素长得像她。   我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却听长离语声冷清地发问:“这又是什么?”   浅素眸光凝然,一字一字地道:“是本君织出的梦境中的人,她的名字叫做洛轻雪。”   我猛然心惊,即使地抽回了手。   眼前的局势,任凭我再神通广大,也是预料不到。   洛轻雪,她终归,还是来了。   苦涩滋味蔓延心头,我低下头垂眸不语。身边却掠过了重紫色的身影,不晓得是何时,长离已上前用手中的长笛轻轻一挑,红衣女子立马又变回了徘徊在空中的白烟。   “这种幼稚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诓骗本神了。”紫衣青年近在身侧,这番云淡风轻的话语,却是对着浅素说的。   浅素蓦地逼来的目光冰冷如刀,“你为什么不相信?”   “岂止我不信,”长离忽地笑了,转过身来看我:“小凤凰,你信吗?”眸色一沉,叹道:“小凤凰……”   他这一声叹罢,抬手便来抹我的眼角。我始终不去看他,我怕自己看了会心软,就会冰释前嫌地回头。之前兴许还能安慰自己事情都过去了,我夏安年轻貌美,有什么东西是不能重来的。可是如今李约回来了,轻雪也快回来了,而我已面容俱毁,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站在这里,让五千年的一切重蹈覆辙?   我已经受够了。   内心的坊堤也已经在崩溃边缘,只要稍加刺激就会溃不成军。我用力撞开眼前的人,快走几步,然后仓皇而逃。他吗坑血。   也不知这样揣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狂奔了多久,重重掩映的桃花林被我穿过,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忘川之海。   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忘川海,身临其境之时却没有太多感慨。海浪一层一层卷着逼近,我心中思绪也仿佛随之翻涌。离浅素的那句话落下已过了许久,脑海中却仍是她唤他的那声“李约哥哥”,真相来得太突然,让我怎么接受,怎么接受长离便是李约的事实?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一开始回到神界之时,我心心念念地皆是找到李约的转世,再由衷地和他说一声抱歉。可是如今他就真的出现在面前了,我却急着想推开他。   我忽然想起有一段时间婳婳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万里之途,始于万念;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可是忘川之水,当真能令人忘情吗,说不定只是个诓骗世人的笑话罢了。这样想着,恍惚青冥之中,我仿佛受了控制,不由自主朝忘川海迈出脚步。一步又一步,走得惨烈而又决绝。海水已然没上了喉咙,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我忍不住挣扎,可这一挣扎,却反而让整个人都掉进了海里。   深不见底的忘川海,我在这之中努力睁大了双眼,入目尽是深邃幽静的海蓝色,这种颜色很美,看久了却让人犹生恐惧。猝不及防灌进嘴中的咸味让我明白,即便这个海的名字叫做忘川,它的味道却还是和寻常的大海一样,咸不堪言。   只是,我觉得,我离淹死不远了。   作为一个神仙,竟然被海水淹死了,这是多么的可笑。可是偏偏便是不想再挣扎出海,不想再面对血淋淋的真相与结局。   我放松了身体,任凭着它在海里沉浮轻漂,也不是就此漂了多久,久得好像连呼吸都要没了。我听见海水之中,由远而近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小凤凰……”   是了,凤凰,我险些就忘记自己还是只飞禽。   不知道以后天庭那群人会怎么耻笑我,不知道祁渊会怎么耻笑我,我死后的魂魄会怎么耻笑自己。飞禽竟然被溺死在水里,这真是天大的笑料。   我随意松开的手蓦地被人在手心中握紧,虽经冰冷海水洗刷,这个掌心多少有些凉意,可足以让我心安。   “小凤凰,你莫不是要让为师……重新再陪你忘记一次。”   他的语声氤氲,如昙花盛开。   对方的口吻,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   听到那一声为师,我的心顿时生疼。那些记得清、记不清的记忆都在一瞬间纷纷肆意涌上心头,我情动地不由自主,将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借着这道力递过身去,二话不说地吻住了他的唇。 047章:三世烟火   有不解风情的海水溜进嘴,咸咸得有些难受。我忍不住轻轻一咬,也不知道是咬到谁了,鼻子前蔓延开淡淡的血腥味。我再一次睁开眼,于是便撞上了幽暗海水中那双煞是好看的眸子。它比海水更为幽深。那对我自称为师的男子目色含悲地看着我,眉眼绝色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得萧索落寞。不可置否的是,他正看着我,他的眼中只有我夏安的身影。   多么荒唐,我本与他萍水相逢,却早对他动了非分的念头。即便他便是那个五千年前给予我莫大痛苦的人,可这一世,我仍然不可救药。   我亦回望着长离,意识却十分恍惚模糊。仿佛他真的就是我的师父,那个因我灰飞烟灭、可到头来我却先将他忘了的师父。   最终,还是长离将我救上了岸。我很遗憾地没有喝进足够的忘川水,因而无法忘记红尘情事。只是那忘川水浸泡过面颊,反而因祸得福,我脸上的伤疤竟开始一点点消失了。   但是整个人还是因此着凉而有些浑浑噩噩,仅能知道这里还是织梦坊。但这是织梦坊的哪间厢房我便不得而知。我能感觉自己被安顿进了一个温暖的被窝。   似乎是长离首先简略说了些什么,随后浅素的愤懑不平地叹气声便在耳边响起,“自从那个祁渊太子当权,九重天最近以来也是越来越过分,怎么能把司命仙君赶出来呢。不过现在确实很少有人再去司命府一窥命格了,这份差事一时过了气也是在所难免……”   她笑得挺含蓄。到底还是有几分警惕,言行却是真心实意:“虽然这里不是收容所,但是我觉得……我和仙君颇有点缘分。如果上神不介意,也信得过浅素。就暂时住在这里罢。”轻声慢语,“况且,我也得拜托你们,才能搞清楚五千年前的那一桩怪事。”   然后她放下手中茶盏便离开了。我虽然头晕,但总归没睡着。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这个女君浅素即使和轻雪有着同样的容貌。性子却是大不相同。想想从前的轻雪,一副美貌倾国倾城,偶尔一笑亦是笑里藏刀;而如今这个浅素,一模一样的五官依旧绝色,可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份直爽,委实令人想去亲近。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在我床沿边坐下。淡淡地开口:“你睡着了吗。”   我从被褥里钻出个头来,闷声道:“还没。”   对方的声音不知何故有点凉,“小凤凰,我在谷中看到你的那日,并未想过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便是那个曾带给你痛苦的人。”   我咬了咬唇,颇有些心酸:“那你呢,你认出了我吗?”   因到了将要熄灯的时辰,他的黑发未绾,松松倾泄在脑后。为那侧过来的半张容颜平添几分妩媚,却也丝毫不显得女气,总是能让人看得晃神,不知今夕何夕。半晌,他唇边扯出一个苦笑:“不去认出你。我是这么想的。”   他抬手,反而为我将发丝拢到耳后。这好像成了他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神色是难以言喻的悲伤,看得我不由得为之揪起心,“可我没有办法,我长离自诩对万物皆不挂心。可拿你,从来便束手无策。”   “那轻雪呢。你……还爱她吗?”   我故作平静地问道,唇边却噙着一抹冷若冰雪的笑意。   毫无疑问,洛轻雪我和他之间永远过不了的坎。   而我的这句话,似乎使他始料未及。   长离为我拢发的手颓然落下,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如果我说,那次或许是你那一世的命簿子出了问题,你会信吗。”   闻言,我先是一惊,随后笑着道:“别开玩笑了长离,如果我连自己的命格都打理不好,我还当什么司命仙君。”   长离不可置否,轻轻道:“你的命簿子被人偷偷改过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愈发的不敢置信:“六界之内,谁敢改我的命,谁能用天命诀……改我的命?”   除了我自己。   可,怎么会是我自己呢。   就算要改命,也是有规矩的。规矩就是,至少要提前在五万年前便动笔更改,否则不会有效。可五万年前,我对自己命数被改一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可他终究没有回答我,他是否还爱着轻雪。   我想再问问他,后又忽然发现心中疑惑之事太多了,譬如适才他为什么对我自称为师,譬如他怎么会猜到凡界那一遭出了岔子是因为命格被改的念头。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有些突兀的换了话题,“小凤凰,我这里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其实活了这么久,我听过无数个故事。而今天长离所说的,怕是其中最短的一个故事。   他说,传说荒古之初的凡界姜国,出了一位银发红瞳的君王,姓伏羲氏,他出身高贵,又谋略过人,姜国在他的打理下愈显得繁华盛丽。可荒古中的传说时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各地诸侯为了一统天下而战乱不断。姜国也是被卷入战争的九国之一   。   战火连绵不休,终于有一天,姜国打了败仗,不久后便国力盈亏了。先前依附姜国的附属国借势欺人,联合了其它小国,打算一并攻下姜国然后平分疆土。那个时候姜国的君王已年过四十,体力一日不如一日。面对永无休止的屠城与攻城,他决定投。就在投降的那前一晚,他在睡梦中梦见了一条浑身金色的蟒蛇,那条蟒蛇原来还是很恐怖的猛兽模样,忽然之间就摇身变成了一位装着奇特暴露的美女,那位美女对他说:“尊贵的王上,我可以帮你挽回残局。”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_ 2.c_o _m   君王高兴坏了,认为这真是天赐的良机,连神都在帮自己,而且还没有任何条件。第二天醒来登上城楼,发现敌国的军队在一夜之间因为一场大火全部烧死了。而且很奇怪,烧死的只有那些人,他们带来的金银、粮食仍完好无缺。   于是,姜国再一次扳回了强国的地位。   有了这么一次,这个君王就等着第二次第三次。一天下来,他什么事都不做了,就躺在床上睡觉,觉得只有睡觉才能做梦,只有在梦中那位美女才会降临。如此,好不容易重振的国力又低落了下来,面对朝臣们的劝诫,女娲氏丝毫不予理睬,反而睡得更起劲。终于有一天,那条黄金蛇又来了。只是这一次它的体型缩小了好多,皮色也不那么光鲜亮丽,仿佛受过重伤。它也不化出人形了,而是语声虚弱地对君王道:“我受了重伤,全身法力尽失。这段时间怕是不能帮助王上打仗了,还望王上保重,等我归来。”   说完这些话,就砰地变成一道烟雾,消失地一干二净。   那一晚君王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城墙外的敌国军队正在投放火箭,一下子便烧了成群的宫殿。驻守在城上的士兵寡不敌众,纷纷从城墙上落下摔死。城门被撞开,姜国彻底沦陷。   大臣们心急如焚,希望君王能调动更多的兵马,甚至舍身为国亲自上阵。这个女娲氏却如疯魔了一样只身冲出去,他骑在一头最精良的快马上逃出了姜国。无数弓箭手冲他放箭,却皆被身姿矫健地他尽数躲过。   姜国国君抛下了守城池与满朝文武,独自逃亡了。   那之后,伏羲氏来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中,再也没出去过。他躺在这山中,不停地做梦不停地做梦,却再也没梦到那条金色蟒蛇过。路过的山民问他为了什么,他只说,为了一个“等”字。   故事很快就讲完了,却召来我无比嫌弃地吐槽:“我觉得吧,在做君王之前,得先确定自己的脑子是没病的。”顿了一顿,沉重语气像极了某位良心点评专家:“就这个故事来看,那个伏羲氏为了一个等字,而固执地抛下姜国,输了全姜国的前程。自己为了心中的那个执念,不惜被别人以唏嘘的目光审视。最后结局亦是凄凉,不值得,当真不值得”他吗坑号。   这番话中,显然是讽刺意味十足,我又重新将身子缩回被褥,却忍不住抬眼去看长离的反应。   他顺手便替我拉上了点被角,那隙间却仿佛已在指尖结了个印珈,表面上似乎是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实际怕早将那印珈点入了我的体内。   也不知那印珈了带着什么,意识继而变得模糊不清,也越来越困。接下来长离的话便也显得模糊,仿佛入了耳、却又仿佛什么都听不清。他说,“是啊,只为了一个等字,这不值得。短短的几万年,我却输了一辈子……”   紫衣青年静默许久,终是转身离去。黑发被夜风吹动,高大挺拔的身影更显凄冷寂寞。我向那个方向伸出手去,想重新把他拉回来,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便试着站起来,一声“长离”还未说出口,头脑一晕,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地上。   彻底晕过去之前,我意识到刚才长离点入我额间的,怕不是别的,而是那尘封了数万年之久的记忆,我的记忆。 太古·师徒孽缘   001章:鸿蒙之始   我的那段记忆,诞生于一个很悠久的年代之中。   大概,可以追溯到太古之初、鸿蒙之始,距今已有十万个年头。彼时荒古大劫已接近尾声,盘古、女娲等先神相继羽化。天地很快被划分出四极、九州,物种各异的六界。然而,在太古之初的这六界中,最为鼎盛的并非如今日益昌盛的人族,也并非自诩清高圣洁的天族,而是妖族可能看起来不大高贵、也以邪恶狡猾著称的各种妖精们。   那时荒古大劫带来的紫气还未散尽,因而万物皆可谓修仙难、修妖易。况且在这个万物不断衍生开来的时代,不用提那些本就有生命的生物,就算是砚台中的一滩墨水,只要机缘一到,皆可以炼化成妖。   面对这样的诱惑,就连如今被奉为神兽的凤凰一族来说,也是难以抵挡。我便从烨清那里听说过一件丢人的往事,那便是咱们凤族每日以高香奉着的第五代祖宗,最起初竟然是一只凤凰精。   太古之初的凤族成员庞大。这只小凤凰就属于在计划生育未落实的情况下不幸蹦跶出来的。听说它从壳里蹦跶出来的时候,那可怜的母亲看到小凤凰一身脏兮兮的黑羽,拖着一尾同样乌黑的尾巴,再看到自己流光焕发的五色羽毛,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晕死过去。因为它的模样丑而避免不了被嫌弃,后加上嗷嗷待哺的同龄姐妹实在是多。长辈们一人总共也就两只翅膀。所以小凤凰自打一出生,便是没人疼没人管的。   凤凰这个种族在飞禽中生来长寿,那只小凤凰却刚活了三百岁便急着想修仙。然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句话没说错,它这样心浮气躁。终究是修仙失败了。   得知自己修不成仙,小凤凰的心情很糟。成天扮成山鸡,闯进丹穴山下的民屋,和那些真正的山鸡抢吃的,结局自然是被集体山鸡炮轰了出去。   有一天小凤凰遇到了一只芙蓉精,那朵芙蓉花连人形都没修炼出来。从泥栅栏里冲出来的时候。就是一支被摘下的芙蓉花的模样,花下的两片托叶作为手,纤细的根茎作为腿,人模人样地从小凤凰面前匆匆跑过。   小凤凰当即面露凶恶,俯冲下去用爪子擒住了那朵芙蓉花。   芙蓉精看到这只丑凤凰正盯着自己,果断吓得不轻,第一反应就是跑。奈何身姿太娇弱。完全不是这只羽翼丰满可遮天的凤凰的对手。唯有头脑还算精明,连忙对凤凰道:“凤大爷您便放了小的吧,日后小的一定报答您。”   小凤凰听到这声大爷可乐坏了,它觉得自己就是个凤大爷。以后若是有机会化出人形,也必定要是风流倜傥的大爷。于是它大发慈悲,携着芙蓉花择了一树枝上停落。并拖着飞禽惯有的鼻音道:“本大爷这便放了你,可是你拿什么报答本大爷?”   芙蓉花纤嫩的身杆扭了一扭,仿佛将小凤凰打量了个遍。过了良久,才装腔作调地开口:“凤大爷是不是也经常会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呀?”   凤大爷坦诚而又迫切地点了点头。   芙蓉花精神秘兮兮的语气,颇像个做传销的,“小的这里有个法子,保准大爷能变得英俊潇洒、貌美如花。”   凤大爷截然打断了它:“本大爷日后是要当男人的,貌美如花就算了吧,变成娘娘腔就不好了。”   “亲,这不是重点。”芙蓉花再次化身传销员,却表示无语凝咽。缓了一会,才道:“所以凤大爷您到底想不想变好看?”   凤大爷再次郑重点头。   “修妖吧。”   传销员这样说。   凤大爷这个大爷是当不下去了,刷啦啦一声,凤小爷从大树上一头栽下。   它张开着翅膀仰天躺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朦胧模糊,芙蓉花站在自己胸脯上心急如焚地将自己望着,从树上继而落下的树枝树枝又砸在了自己头上和身上。心中叹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整个世界都静了。   蓦地,它全身都仿佛打了鸡血,猛冲上了高空。一并也被带上天的芙蓉花快吓疯了,赶紧把整个花身都埋进黑凤凰的羽毛里,用着颤音道:“凤小爷,大爷,老爷……您这是答应了呢,还是仍准备折磨小的?”   事实证明,凤大爷答应了。   那之后,丹穴山上便少了一只玄色凤凰。玄色凤凰本尊正与这朵艳红芙蓉花,一花一鸟,浪迹天涯。   又过了几百年,芙蓉花十分争气,已是修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及腰的黑发慵懒披泄,手握芙蓉扇,唇笔永远是一抹妖娆的笑意,凤眼妩媚,眉睫卷起,额间朱砂点出一片桃夭。   小凤凰仰着头,呆呆望着瞬间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芙蓉花,怎么也想不通,先前还被自己欺负不断的小芙蓉,咋突然就变成风流俊美的大男人了?   红衣男子一展折扇,身遭妖气浓烈,他的笑容也愈发勾人:“本大爷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你这样盯着我,我会害羞的。”   等等等等,大爷什么时候轮到他当了?他吗阵亡。   小凤凰不服,扑腾着翅膀跃跃欲飞,表达自己的愤怒。可怎么跳,都只能跳到男子胸前。它忽然有些失落,耷拉了羽毛盘踞在地上,心想日后受欺负的就要成自己了。   这个时候,一双修长雅致地手将自己抱了起来。   “以后,你便叫我沧溟吧。”   红衣男子将它举在面前,一双摄人魂魄的凤眸笑吟吟地望着它,看得它小心肝儿一颤。   “小凤凰,我就等你修成妖的这一天了。你不会出事,因为我会保护你。不过,如果你长得比我英俊,我或许会生气的。”   他抿着唇轻轻地笑说,一袭红衣在风里猎猎作响,眸光含着一潭春水潋滟的笑意,朱砂妖娆到灼眼。   小凤凰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普通飞禽了,虽然没化出人样,却已半只脚迈进妖族大门,成精了。   它感激万分地扑到沧溟怀中的同时,在心里暗自发誓:你小子的模样纵然漂亮,但总归阴柔妩媚了些。我可是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那种手持宣花大斧、胡子拉扎,厉喝一声能使天地动摇的那种大男人。   有了沧溟的保护,小凤凰的日子过得愈发风生水起。再加之沧溟又当上了妖族的五妖君之一,作为沧溟妖君的头号跟班,小凤凰在妖族亦是大肆纵横,被养得肥嘟嘟、圆滚滚的。   事迹讲到这里,就连我也不敢相信,我们高洁优雅、端庄尊贵的凤凰一族,竟然出过一位这样败家的祖宗。   我那败家的祖宗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叫小凤凰,长到了几千岁依旧是小凤凰。   而那只堕为妖道的小凤凰,就是我。   此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怕是谁也无法将神界的司命仙君,与妖界连人样都没有凤凰精联系在一起。就连我也无法。   可当时还是小凤凰的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对于自己一边有人罩着、一边成天听奉承的处境十分满意。这一满意,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我逐渐开始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卑鄙无耻到什么境界呢?因在凡间看到一对正在订婚事的鸳鸯,那煞是恩爱的模样看得我心头不爽,便跟踪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对小鸳鸯要成亲了。   烛光摇曳的女子闺房,弥漫着寓意美满的合欢花香。那娇羞小娘子正端坐在未央花镜前,任由着丫鬟为她戴上步摇凤钗。自己的双手也不闲着,这里沾一抹胭脂,那里涂一点蔻丹,生怕打扮得还不够好看似的。   我躲在大红色的帘帐后偷偷看着,待到时机成熟,只见那小娘子正准备由喜娘扶着出门,我便在这个时候闪到了那一干姑娘们面前。当她们看见活生生的凤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在我默数五下后,终于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   我把小娘子扛在背上,扑通一声扔在了原先的大红帘帐之后。而自己却使了个妖术,摇身一变,变成了那小娘子的模样。   我迈着生涩的步子走到花镜前,觉得这美人的脸有点苍白,赶紧再抹上一层厚厚的脂粉来补妆。然后再看,果真更漂亮了。   头一次当人,还是个窈窕美人。又马上要和那俊美多金的富家公子成亲,共度洞房花烛夜,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我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一把,愣是挤出点楚楚动人的泪花来。摇醒了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丫鬟和喜婆,并万分担忧地道:“我,我是不是要挨骂了?”   “哎呀,这是咋了。老娘我、老娘我怎么躺在地上?”那个喜婆明显更为震惊,骂咧咧地道完这句,立马来搀扶我,并且答道:“不会不会,现在去还来得及,李公子可还巴巴地等着谢小姐您呢!”   我十分配合地破涕而笑。大家闺秀的姿态演得着到位。   很快,我凤冠霞帔地被领到婆家众人面前。 002章:公子长离   隔着红盖头,身侧男子的面容也显得朦朦胧胧,可由那完美优雅的轮廓来看,这个新郎官委实生的俊。我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个谢家小姐真是人生赢家,嫁了个夫君不但巨有钱。皮相还这么勾人。若再为他添几个儿女,应是死而无憾了。   第一眼看到一个男子,就想为他生孩子,这是什么心态。   不知何时红盖头下的我已面红耳赤,赶紧在心里抽了自己几耳光,这才清醒了点。   就这样全程出神过去,拜堂时的一些繁文缛节皆没去注意。只能看见将我和李公子送入洞房的那个喜娘手中提着的宫灯光色暧昧,一晃一晃直晃进人心里。   喜娘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才开始后悔变成这个谢家小姐。   因为,这个李公子连红盖头都不帮我掀开,就已经把我压在床上,二话不说地开始解我胸前的衣扣子。我暗自叫骂世风日下,实在是世风日下,如今表面看起来清俊儒雅地男子一到床上怎的就如此……伴随着他身上醇厚的檀香,陌生而又成熟的男子气息也一并扑面而来。惹得我心跳漏下一拍。   或许是我身体的僵硬被察觉,李公子蓦地轻轻一笑,将我肩头的衣料拉了下来。面对裸露着的一个肩膀,我咬住了牙不去尖叫出声,我倒要看看这禽兽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见我如此固执,李公子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将手探进了我的裙底,指尖冰冷的温度自小腿一点点游走向上,眼看着就要……   我终于忍受不住,一旦忍受不住。先前的妖术便尽数失效。在凤凰身全然现出的那一刻前,我奋力将李公子推下了床。   然后那两只手臂,瞬间变回了羽毛乌黑的翅膀。   我在屋子里腾空扑腾。   先前闷哼一声翻下床的李公子,在这时却站起了身来。凉幽幽的目光先在床榻上那已被褪下的嫁衣停留片刻,也不立即看我,淡定的有些可怕。   他冷淡地道:“竟然是只凤凰精。”仍是渺远的语声。“有趣。”   我一边扑腾着,一边还私以为这位李公子生的当真是好看,说话是简练了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些,可那一双眼眸却璀璨得紧,仿佛是他天生来蛊惑人心的武器,看得我这个敌人都忘了眼下棘手的局势。   不得了,就在我为他这副华美容貌出神的隙间。一柄长剑已向我直直刺来。好在我是个机智的妖,关键时刻逃过一劫,那锋利的剑便与我擦身而过,钉入身后的墙壁。   见我躲过,李公子的眸光越发冷,不紧不慢抬起的手中蕴了一团仙力极盛的白光,似乎只要他一出招袭来,这世上就再无一个妖族的小凤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摊上大事了,这模样好看的公子肯定不是凡人。既然不是凡人,那我肯定不是对手。俗话说时务者为俊杰,我当即踩着两只小脚跌跌撞撞奔到他脚下,一瘫倒,用翅膀当作手,抱住他的大腿:“恩公,您放了小的一命吧!今后小的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这句话一说去,让我都觉得耳熟。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仰头看他,这个一袭嫁袍的青年眉目似画,却有着淡淡的疏远。亦是不同于从前我所见过的仙人,他远离世俗而睥睨众生的这份清高中,任凭我怎么寻,都寻不出一丝红尘味。   这让我很是失落,却说不出因何失落。   过了良久,他才微一挑眉:“做牛?”见我汗颜地低下头去,应是觉得有意思,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却步步逼问,“做马?”   我一天上飞的鸟,自然是做不了牛,也做不了马。   他不打算给我辩解的机会,继以睥睨地姿态望进我的眼睛,眉梢似沾染了些颇为嫌弃的戏谑。   这却没有影响我对活命的执着,就在我准备开展我三寸不烂之舌时。屋外忽地响起接连不断的惊叫声,紧掩着的房门被一阵妖风猛地撞开,案上烛火也随之熄灭,周遭气氛顿时陷入一片诡谲凝重。   不知何时,李公子的脖颈上已架着剑刃。   “放了它。”   沧溟的语声,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冰冷。   李公子全然不受威胁,直接无视了美貌如花的沧溟,提了我的翅膀便将我往屋外走去。走出屋外之前,穿在他身上的已是一袭白衣。屋外的抄手游廊上横七竖八地挺尸着不少丫鬟家丁,偶尔从中爬起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主人,我也从中看见了那个真正的谢小姐。他吗阵技。   一管家模样的人战战兢兢,“仙人,您……”   李公子毫不客气地将我拎起来,有点不耐烦:“它就是你们一直想要制服的那只小妖吗?”   李府中的人面面相觑,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抓错了,却无一人敢提出来。只好纷纷赔笑,道:“是是是,有劳长离仙人了。要不要留在这继续……”   谢小姐羞答答地瞄了青年一眼又一眼。   李公子,原来是“离”。   起初和他碰头,我便打定了不再招惹他的主意。可听到长离这个名字时,还是不由得晃了晃神。大约我早有预料,这个名字连同着这个人,都将给我带来无尽的麻烦与劫难。   “不必。”   仙风道骨的白衣青年一口回绝。   口吻之残忍,听得美人泪水涟涟。   见他提步便走,李府的老爷连忙殷勤地上前,拦住去路后,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那敢问仙人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这天下的奇珍异宝,咱们李府皆有。”   长离仙人略微将之一望,仍是不咸不淡的语声:“本仙要的是你的命。”   此话一出,吓得李老爷一个屁股坐在地上,老脸惨白:“老身的命……”   不仅李老爷吓到了,就连凤爷我也吓得不轻。这人对凡人尚且如此,谁知道被捉去后会怎么折磨为妖的本大爷。   他凝视着满院的狼藉,眸子里似有一潭深水,又似一片虚无。有些突兀地开口,“开玩笑的。”垂眼望了望拎在手中的我,清冷的语调慢悠悠,“这样一只连人形都没化出的小妖,丝毫不值钱。”   不能忍,他竟然骂我不值钱。   我心口愤懑透不过气来,正打算往那他的手背上狠狠啄上一口。整个鸟却被人猛地一提,喉咙都要断了。这个长离仙人却似乎是为了躲过了什么袭击,才蓦地跃上了屋瓦。   他身后的大部分屋瓦已然残缺了口子,正熊熊燃烧着火焰。   下方的李家人在一瞬间落荒而逃。   沧溟的一袭红衣却比烈火更艳,他手中的那把巨剑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刺眼的光亮。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满脸杀意的模样,自然是害怕得不行。   他冷冷幽幽道:“我不管你是哪路的仙人,最好现在就把小凤凰还给我。”   长离的语声有些飘渺,“你想带它成妖?”   这副置身事外的清高态度使沧溟不大痛快,他眼底的耐心就快被磨尽:“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是你。”沉寂了片刻,白衣青年的声音在风中悠悠发凉:“凤凰本是世上至善之兽,但是它如今的作恶多端,怕也是你教出来的罢。”   我全身的羽毛在这一刻倏然收紧,这是头一次,我因他人的批评而羞愧于心。   可就算如此,我也听不得别人语声冷酷地指责沧溟,那个对我倍加关怀的沧溟。   我便斟酌着辩解,“那个……仙人您是不是误会了,其实这些坏毛病,都是我自己生的,跟沧溟妖君没有任何关系。”   白衣仙人垂下眼帘,极认真地与我道:“小凤凰,你还意识不到吗。这已经不是坏毛病那么简单了,我是担心你会从此堕落为妖。”   从前沧溟便跟我说过,那些神界的人说话都特别死板,特别文绉绉,巴不得全世界都听不懂,然后自己便显得格外清高圣洁。如今我可算是见识到了,这白衣青年生的眉目如画,讲起大道理时却一发不可收拾,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又眼看着沧溟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我赶紧举起一只翅膀发誓,“我保证,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凡界四处作恶了!”   长离语重心长:“不止是凡界,在六界之内更是。”   我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是是是,仙人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长离的神情默了一默,仿佛正在思量。而我就怕自己的态度还不够诚恳,无奈眼泪在适才假扮谢小姐时已经全部挤光了,只好使劲将自己小眼睛睁大,巴巴地盯着他。   那一厢沧溟已抡了巨剑袭来一道凌厉剑风,却被这位本事颇高的仙人轻易避开。他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而是淡淡道:“花妖,我看你修为尚浅,倒不如就此回头是岸。”   “臭仙人真他奶奶的废话多!”   红衣男子暴跳如雷,二话不说地举剑砍来。   长离倒是不惊不惧的,可本大爷就快吓得晕过去了。就在彻底晕死得不省人事之前,只见白衣尊人略一抬手,布出了一道澄澈透明的结界。   而我可怜的沧溟君,就这样一头撞在了结界上,顿时头破血流。   我的小心肝儿又是一颤,强忍着长离身上浓烈的仙气给我带来的窒息感,弱弱地问他:“仙人,您能放了我吗?”   落下来的目光沉静如水,“小凤凰,本仙会带你回神界。”   我好想哭。我不想去那个沧溟陪伴的神界。   先前的委屈在这一刻化作满腔怒火,我想让他见识一下凤凰发怒起来是怎么样的,于是奋力扑腾着翅膀,咬他、踢他,将尖利的爪子尽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划开撕痕……   也不知如此反复过了多久,待到我自己都累了。   怔怔望着由他指缝中滑落的串串血珠,我活了将近一千年,这是头一次,为一个男子忽地心疼。   “闹够了?”   白衣青年的语声温和,却让我心虚地难以自容。   我也不点头,就仰头看着他,让他看到我眼中诚恳的歉意。   这份沉默与安静,却被苏醒过来、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沧溟打破。红衣的妖君挂着一额头的血,在远处望着我,目光有点儿悲凉:“小凤凰……”   他一叫我,我就习惯性地想扑过去。可我现在正被长离抱在怀里,他的手按住我了的翅膀,教我动弹不得。   长离抱着我转过身去,淡淡看了沧溟,又低头看看我。“本仙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便自己做个决定罢。”   在我思索的这隙间,长离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我身上。仿佛是看出了我眼中的不舍与跃跃欲试,按着我翅膀的力道稍微轻了一点,竟是为我留出了一个逃跑的机会。   他的良善好心,总是令人难以察觉。   这一次却让我发现了,这使我觉得非常吃惊意外。他身上的檀香似有着蛊惑迷离,我忍不住沉醉其中。在意识全然叛变之前,我还是咬牙下了狠心,扇动翅膀,一举离开了这个冰冷的怀抱。   我将沧溟扑倒在地。   沧溟摸了摸被擦破一点皮的鼻尖,愣了一会。旋即欣喜若狂地重新抱住我,“小凤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哼哼唧唧地窝着,他把我抗在肩上,轻功一跃便离开了这片屋瓦好远。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望回原处,那雪白的袍子仍是尘埃不惹,让我觉得稍一靠近便是罪该万死的亵渎。无尽春风灌进那宽大的袖子里,将之鼓得烈烈作响。他单手负在身后,睥睨众生的目光永远是大慈大悲、包悯万物,一如这个身处红尘世界,那喧嚣红尘却离他那么远的人。   我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有了温度。 003章:烨清上仙   回到妖界后的那几天,沧溟盯了我好久一段时间。   我栖息在一颗婆娑树上打瞌睡,他便在树下抄着手臂仰头看我,那脖子像是铁打的,怎么也不会累;我盘踞在曼陀罗花丛中闭目养神。他便蹲在不远处监视着我,还手举两片颜色格格不入的假树叶作掩护;我和那些和自己一样只修成精怪的同僚们划拳赌博,总是能在热热闹闹的小伙伴中找到一位红衣黑发、却沉默严肃的人形男子。   有一天我正泡在池中清理着自己的羽毛,忽地看见岸上正多了一朵显得与周遭景色突兀的芙蓉花。也就是那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   湿漉漉地爪子就那样扼住了芙蓉花的身枝,目光凶恶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朵芙蓉花在被我彻底拧断之前,蓦地第化出了人模人样,在我爪子底下取而代之的是几片花瓣。他的神情比我还郁闷几分,不像在开玩笑。他说,“小凤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还来不及心悸,他已颇为担忧地道:“你、你是不是中了那臭仙人的法术?这几天郁郁寡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还以为?”我兴致满满地反问。   他盯着我的眼睛道:“还以为你思春了。”   听罢此话,我浑身猛地一抖,实在没控制住。把洗澡水都甩在了他貌美如花的脸上。   见我情绪不稳,沧溟愈发慌张急切,也不管一脸的洗澡水了。再一次将正要逃走的我拖到自己跟前:“你不过就是和那个假的李公子拜了堂,还入了洞房,就自此芳心暗许了吧?”使劲摇我,“可他不是李公子。我看到过那真正的李公子,是个一肚子赘肉的胖子。他是个臭仙人,还是专门与咱们妖界作对的那种。你不能喜欢他,小凤凰你快醒醒!”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语声中失落的哭腔是什么情况。   我酝酿良久,终于不紧不慢地出声:“沧溟,首先你得搞清楚,我假扮成谢小姐不过是为了好玩,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李公子也是冒充的。而且在拜堂和入洞房的过程中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说到意外。   我的脑海中蓦地闪过长离压上我身子的情景,还有他那怎么看都仿似很娴熟的一系列动作。那个时候虽然他只是为了引诱我现出原形。可这又解扣子又褪衣衫的,这,让我实在无法和那个清冷孤傲、不沾红尘事的白衣仙人联系在一起。   今天的沧溟格外心思细腻,脸色已是惨白:“那个禽兽果然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我要去剁了他。”   我语塞片刻,“有那么一点点……不过他也是对着谢小姐,不是我。”   趁着他的心思又千回百转开来之前,我腾起停落在他的肩膀上。用着豪情壮志的口吻道:“再说了,我以后可是要修成男人的。对于这种事情,我自有分寸。”   沧溟吸了吸鼻子,语声可怜巴巴、却极轻:“可我还是希望你当个女人。”   “你说什么?”我心情甚好。   他已长身立起,“没什么。”   我看着他那落寞的身影走远,心里顿时不知是何滋味。   然而,沧溟还未走出这个院子,迎面便有族中守卫禀报:“妖君,小的们适才在青川附近……”   沧溟这才提起了点精神,“青川附近怎么了?”   “发现一位法力尽失的仙人。”   这一次,不止沧溟有些兴奋,就连我也觉得有趣无比。我那顽劣恶毒的另一个性子又被激发出来,兴高采烈地扑腾着翅膀来到沧溟身边。趾高气扬地对那小卒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妖族的规矩,看到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仙要怎么处理?”   沧溟理了理衣袍,手中折扇刷拉一声摊开:“不管怎样,先把他抓到本君面前来。”   那几个妖卒一抱拳,急匆匆地原路返回去抓人了。   或许,对神仙的厌恶,是我骨子里就存在了的。   当我看到那被扔在大殿之中、奄奄一息的青衣仙人,我第一反应竟是准备再好好折磨他一番。   沧溟已走下了高座,用折扇将那仙人的下颔挑起一点。这全然是一副年轻的面孔,就算双眸紧闭、唇色苍白,也不难看出他清俊温润的五官。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身上实在沾了太多青川之畔的泥水。   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位仙人天生的美貌,再加之这一袭青衫,真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沧溟生平最恨见到比自己长得还好看的人,上回和那姿色绝代的长离碰面已是咬牙切齿,这一次竟然又来了另一种类型的男子,重点是他长得还那么清雅俊秀。看得在场的女妖心肝儿一颤,千忍万忍才将求情的话咽下去。   青袍男子虚弱地倒在地上,我正巧择了他的肩膀停落。不得了,这人整个跟死了一样,身上冷得跟冰窖似的。他却在这个时候诈尸,极轻微地道了一句:“小凤……”   这个仙人竟然叫我小凤。   这显然是个昵称,一般这所谓的昵称只在亲朋好友之间流传甚广。我想了一想,发现自我离开丹穴山之前,族中还没有姐姐或者哥哥是修成仙的、还修了个这么漂亮的脸蛋。估摸着这人是想套近乎,可本大爷却不是那么容易称兄道弟的,尤其是对于这种仙气腾腾的仙人,可谓是反感至极。   本来还依偎在沧溟身侧的狐妖扭着她那妖娆的身段,来到这个仙人面前,万分妩媚地蹲下身,万分妩媚地用涂满鲜红蔻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就连我都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从狐妖的眼中,我看出了极度的贪婪。她果然向沧溟建议,“妖君,奴家看这位仙人模样生的甚是我见犹怜,不如咱们把他炖了吃吧,说不定能借此大增修为。”   “吃了多可惜,不久前本君还被一臭仙人戏弄过,这回可要好好伺候这位同界的仙撩。况且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沧溟走上前来,只微一冷笑,便比将那狐妖的颜色更艳丽几分。   狐妖心满意足地娇笑起来,“还是妖君最疼奴家。”   甜腻腻地说完这句话,更将整个人都向沧溟身上贴去。   沧溟也是绝了,面对这么个美人露骨挑逗的目光,还能处变不惊地推开她,而是径直抱起我,为我顺了顺毛。并语声温和地道,“小凤凰,你是怎么想的?”   我闷声道:“如果我说,我也想吃了他呢。”   红衣男子眉间的朱砂妖娆灼目,只愣了一会,唇边勾起的笑容蛊惑人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随后,我便被轻轻放在了那仙人的背上。   心中那恶毒的小鸟又跑出来作祟,我磨了磨牙,准备大吃特吃。   在开餐之前,总要先活动一下筋骨。我现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不得不说他皮肤真嫩,这样就开了一小道伤口,汩汩的血珠从中流出来。我呆呆地盯着,听他又挣扎着出声:“小凤住手,我是你五哥。”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一片空白。   我五哥烨清,什么时候成的仙?我怎么不知道?   而我,竟然对亲哥起了杀心。   冷汗淋漓的同时,沧溟突如其来吼出的一声“小心”几近震耳欲聋。然而更震耳欲聋的不是这声喊,而是被剑风尽数击倒的雕梁的坍塌声。   一时万妖宫鸡飞狗跳、飞沙走石,在这混乱中,我被这强烈的冲击力摔出去好远,晕了许久。待到我振作起精神,重新睁大了眼睛,迎面对上的却是冷光灼灼的剑锋。   “小妖,我先前已饶你一命,谁知你依旧屡教不改。这番,便别怨我不留情。”   在狂风中翩飞的,是雪白无垢的衣袂。兜头落下的,是冰冰冷冷的语声。   我手足无措地抬眼望去,青年的脸上覆着一具鬼面獠牙,和他那一袭白衣、以及周遭的仙气格格不入。   这把剑我是见过的,在谢氏成亲的那一天,它与我擦身而过,狠狠钉入身后墙壁。   他身后的青衫仙人已被其余同来的神界之人护住,那仙人恢复了点体力,这才有些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凤,你……”   长离的眸中多了份若有所思,望着我,话却是对着别人说的。“烨清上仙,它便是你一直在找的家中小弟?”   烨清上仙点点头。   那直逼我的剑锋这才偏了一点。   我哥见状便伸出手抱我,我却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小凤。”青衣男子的脸色有些意外,有些伤心。   面对来势汹汹的神界之辈,沧溟以及一干妖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听沧溟率先冷笑开口,“你怎么又来了。就不怕这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听罢,长离只淡淡一笑,轻蔑无比。   护在烨清身边的一位红衣仙子已听不下去,气势凌厉地奉陪道:“放肆!就凭你区区一介花妖,还想与太枢真神作对?”他扑医才。   另一位神界同僚趁机笑着附和道,“好了微苔,你这样会把他们吓死的。”   此言一出,不止是我和那些小妖,就连一向胆大放肆的沧溟,那脸色也是瞬间惨白。   原来长离不是仙,是神,还是个真神。   对于神界这些繁缛的品阶我不大了解,最起码却也知道,从天地诞生之始,就只出过三位真神,前两位是早已羽化寂灭的女娲与盘古,没想到这以隐姓埋名著称的第三位真神,竟然就是长离。   在太古初期的六界中,单是一位上神便能令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是再其之上,这种法力无边的真神。   恐怕连至高无上的天帝天君都要礼让他九分。   若是长离要杀了我这么一只飞禽,恐怕是一件比呼气吸气都简单的事。   沧溟也终于闭嘴了。考虑到全妖界的安危。   烨清替我求情,“长离,你再原谅它一次罢。日后我会带它会丹穴山,再也不让它跑出来捣乱。”   “留它一命可以。”白衣的尊神转过身来望我,眸光冷如冰雪,开口亦是寒凉:“不过这一次,它必须跟我回太枢宫。”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作死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我自己作死,也万万不会再与长离碰面。也万万不会由着自己,跟他上九重天。   祥云下万妖宫的轮廓愈发模糊,唯有那抹大红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他最后的一声“小凤凰”,几近撕心裂肺地唤出,我的泪水也随之落下,心疼得要命。   傻沧溟。从前当花的时候傻乎乎的,现在都成大男人了,还这么傻。   我的周围尽是仙人,强烈的仙气使我作呕、透不过气来。长离将我抱起,指尖隐隐一点微光,继而平点在我的脑门上,浑身的不适顿时烟消云散。然而这依旧无法阻止我全身倒竖的寒毛,身体也僵硬得跟死了似的。似乎是发觉了瑟瑟发抖的我,他的神色总算缓了点:“小凤凰,你无需害怕,本神会助你成仙。”   这一路御风疾行,他身上的檀香也无法让我安静,我嚷嚷吵闹:“谁稀罕当神仙!我要回万妖宫,我要当妖!”   他反倒极耐心地同我聊天,“当妖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呢?   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片刻,觉得能霸道横行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不过后来想想,这些霸道横行也是在人人喊打的情况下,这人人喊打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想到多年前我闯进的那座民居,那群可恶的山鸡竟然联手它们的主人,把我炮轰出来,我的屁股到现在还痛着呢。   “因为有沧溟陪着我,便觉得开心快乐。”我老老实实道。   他一默,语声有些离惑:“你很喜欢他?”   我出神了几秒。   是了,自从沧溟他变成红衣男子的那一天,我对他的态度就变了。我已经不敢再怎么欺负到他头上,因为只要那双风情万种的凤眼一望过来,我这颗小小的心便会惊慌不已。有时候他抱我在怀,他身上馥郁雅致的气息亦是令我迷离。   可我还是一只鸟,我对只有人之间才会存在的这种情感,始终不大懂。   却还是愿意点头,“喜欢。”   长离眸光微妙地将我望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那看来,还真是本神的罪过。”   迎面而来的寒风太大,我赶紧躲进他厚厚的大氅中,带着一点颤音轻轻道:“不怪你。是我自己做的死,含着泪也要摆平。” 004章:以心为祭   坐落于三十六天的太枢宫,有着与传说册子里记载的一致的景色。   瑞气为柱,紫霞为城,往来其中的仙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修为尚浅的半仙散仙,无非皆是借着机缘有幸登上三十六天。即便是望眼欲穿,也要将那太枢宫中的白袍尊神给瞄上一眼,且瞄完后无不啧啧作叹,仿佛人生也自此无憾了般,委实夸张得紧。   可我既不是驻守太枢宫的仙官,也从没缝上过什么机缘,而是身负着一个万恶不赦妖族凤凰精的名头,特意被抓来做三大改造的。   此刻太枢宫岑寂如林,烨清将我抱在怀里,恳切地对这里的主人道:“真神的意思是打算将小凤养在九重天?小仙私以为不妥,它自小调皮顽劣,再加之在妖界肆意纵横了一段时间,这性子愈发刁钻得难以收拾。恐怕会给神界九重天带来不少麻烦。”   白衣的神祗在大殿上方负手踱步,慵懒披泄的黑发为这个身姿平添了几分诡谲,却丝毫不影响他浑身的清冷高雅。过了良久。才响起冷冷淡淡的语声:“既然是上仙的家人,本神自然会好好待她。况且这九重天资历颇深的尊神不计其数,有本神在,必会给小凤凰一个安心的归宿。”   烨清忧心忡忡,“您这是要将它送出去?”   “不然呢。”长离平静地道。“我看那北天的紫微帝君座下弟子无数,若由他来照拂小凤凰。应是极合适的。”   烨清犹豫再三:“可是帝君他……”   对方的语调冷然,似一捧崖上雪:“他的脾气是古怪独特了点。可是,”微垂了眼,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点笑意:“帝君生的模样。应是它喜欢的那一款。”   说到紫微帝君,亦可谓是四海八荒无人不晓,因为他长得好看,顶好看。   原来他是把我当花痴了,可当我听到“帝君”这个名头时,仍是不争气地抖了一抖。我想。这几天认识了一个太枢真神已是够令我噩梦连连了,这时候再去见一个什么北辰紫微帝君,还要一生一世住在那紫微府,直接杀了我得了。   “小凤它似乎不愿意呢。要不就算了吧……”还是亲哥比较体谅我。   我便趁着这隙间大肆撒娇,在这个怀抱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希望能感化烨清,让他带我回家。   就在这个万般寂静的时候。烨清忽然抱着我跪下去,一字一句极为真挚:“真神,小仙求您,收了小凤罢。”   全身的寒毛在这一刻再次竖起。   我有点怀疑我哥与我是否有过深仇大恨,竟然要将我丢给这位看起来不大好摆平的清冷尊神。   白衣青年陷入了沉默。   烨清接着道,“小凤它……从小就孤孤单单的,也从来没有人管过它,所以在有些事情上终归不大懂。我想它也是年纪太小,才被妖族的人蛊惑了去,它的本质还是善良正直的。”   连我都要被我哥感动哭了,那挺拔修长的身影却依旧冰冷。我啄了我哥一口,他却说得愈发起劲:“如今小凤已经一千岁了,这个理应修仙上天,可却因为妖君的挑唆,直到现在还是个精。”   一提到沧溟我又不能忍,愤怒辩解:“不要总是和妖君扯在好吗,这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况且沧溟那么好一个人,若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能铸就大才的……”   长离突然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小凤凰?”声音有些渺然,“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也能修成人。”   “我早就想过了。”我拼命地点头,这个话题使我兴奋了起来:“我想修炼成一个男子,也要长得像真神您一样好看。”   是的,目前为止,我的梦想仍是成为一个男人。沧溟的那张脸虽然国色天香,却终究妩媚艳丽了点,不是我的菜。烨清他生的太过温文儒雅,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满肚子墨水的书生,也不是我的菜;这位太枢真神的相貌才是我的理想型,俊美风雅、却又不失硬派英挺。   至于修成女人,我连想都没有想过。有了女子那副绝色容貌、纤弱身躯能干什么呢?顶多,能讨心仪的男子几分欢心罢了。   说到心仪的男子……   我的目光,竟是不由自主地移至那白衣青年的身上。   只这样出神了一会,我便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醒脑的耳光。   这,这真是太可怕了。无论是从物种、身份,还是年纪上,我都没有资格对这位真神动非分的念头。   然而听了这番话,长离却是笑了。   我从这个笑容中,看到了世上最动人的颜色。   不止我,就连烨清以及殿内的一些仙侍们,皆是因此怔然。   或许,太枢宫的这位长离真神,是几十万年以来头一次笑;又或许,是头一次对着一只人样都没有的凤凰精,笑了。   看到他笑我就慌,连忙往烨清怀里躲。正使劲挤着身子,全然是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那白衣尊神却不紧不慢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将我望着,蓦地出声:“小夏。你以后便唤作小夏。”   然后,他向我伸出手来。语声清冷似凉凉月色,“小夏,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   庄重而繁丽的衣袍在微风中翻卷着洁白衣袂,随着他伸出手,那宽大的袖子也便一并垂落,袖上的花纹精美绝伦,是一朵朵怒放的紫薇花。当即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手腕,瞧得我心肝一颤。   我立马抬头看他,对上的仍是那张阴气森森的鬼面具。此时他的黑发松松垮垮,如瀑布一般顺着肩膀滚落。露出一点儿的下颔轮廓优美,却使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冷淡。   估计长离在九重天当真神的时候,是不大乐意摘下面具的。   可我真不愿每天每日地对着这副令人后怕的鬼脸,对着这位寡淡无求的白衣天神。   然而他说,从今以后,他便是我的师父。   可,师父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我自然是不要这个师父的。于是,我便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啄了一口。   他静静地立在那,让我有点辨不清那散淡的神情,“日后我会教你问道求仙之理,并慢慢将自己的法术全部传授给你。”   默了片刻,长离再次开口,接下来的每一句都极其平淡,却字字如针,刺得我心里莫名的悲凉。“日后你所做的一切,皆由本神教导包揽,你所犯下的错误,也皆由本神来为你承担。除非……我羽化归去,魂魄散尽,再护不了你周全。”   他沉吟了半晌,终是道:“若你今后再想反悔,便要剔除仙根,永堕轮回。”   这番话,说的我心中茫然、而惆怅。   良久,我弱弱地对他道出心事:“可我还没有仙根呢。”   他轻轻地叹一声,“我自会助你成仙。”   眼见气氛凝窒,烨清带着我再次跪下,拜谢了长离,一套礼数做的极为标准:“那么小凤……不,小夏,今后就麻烦真神了。”   我挤眉弄眼,“师父,您千万别觉得带了一个拖油瓶,就是自己吃亏了。日后如果我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你的。”他扑医亡。   白袍青年淡淡一笑,反倒问:“你要拿什么报答?”   听了这话,我懵了。   是啊,我能拿什么报答呢。   心思千回百转、绞尽脑汁,这样一句话被我脱口而出:“徒儿的一颗心。”   他唇边风华绝代的笑容蓦地顿住。   烨清也颇为忧虑地看着我,我却给他示意了个安心的眼神。继而道,“哥,你是不知道的。我出生了那么久,也就记得我娘一句话。她说:小凤凰,你生来一身黑羽,乃天地间仅此一只的玄色凤凰,你体内的那颗心也便不同寻常。只要将它剖取出来,自然风干成绯玉,便能大增自己的修为,还能将六界任意一物起死回生,即便那人肉身已死、魂魄已散。”   仅有一千岁的我,丝毫不觉得恐惧。越说越大声,“只是,取出来的时候,我可能会有点疼。”故作怯怯地看他:“所以,你一定要轻点,我很怕疼的。”   长离听罢却是默了,他眸光幽深,仿佛有什么情绪涌动。我从他漆黑清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很久之后,他终将一切都化作叹息,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小夏,你觉得为师……舍得这样对你吗?”   我小声嘀咕,“你现在当然不会,以后可就不一定了。”好难得胡说八道一次,“师父你活了这么久,以后还会更久,总该有遇到一个令自己万分牵挂的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想要留住那个人。到了那时,我这颗心就派上用场了。”摇头晃脑道:“我说的是不是?”   烨清已笑着打了个哈哈圆场,“这小家伙就是喜欢说这些有的没的,真神不要放在心上。”   而长离却是望着我说的:“你说得对。小夏,每个人都会自私,就连我也不例外。”他的眸色格外寒凉,仿佛便要一语成谶:“如果有一天为师真的要剖取出你的心,你也不要恨为师心狠。”   我被他这番话,活活吓出一身冷汗。   可当我看到他唇边噙着的一抹隐晦笑意,我才知道这又是他在故意诓我。   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之前,我为烨清送别。   长离转身进屋打坐,而我便栖息在太枢宫的屋檐上,望着这紫霞茫茫的神界三十六重天,头一次感觉到事情的难办。   太难办了。 005章:浮屠之劫   即便,先前我向长离提起过以一颗心作为代价的贿赂,在太枢宫的这些日子,他也没有给我太多的特殊待遇。   令我感到失落的是,我并不是长离的开山大弟子。他座下早在几万年前便收了不少徒弟。我以为但凡是长离看得上眼的弟子,男的必定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女的必定是清丽无双、亭亭玉立。就算是飞禽走兽一类,也需体型彪悍、毛色华美。   可,如今正跪拜在大殿下方的这几个邋遢老头子,又是怎么回事。   更可怕的是其中那位连牙齿都掉光了的仙翁竟中气十足地开了口,“师父,徒儿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这老头子叫长离师父。   从前我便知道长离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殊不知他居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   然而这些弟子已老了,他们的师父依旧风华绝代。风华绝代的师父大人凉凉出声道:“能把你们请到太枢宫中的事,必定不是小事。青月,你尽管说就是。”   那青月仙翁得到应允后,站起了身来,一副神态却仍是踌躇未展。眼睛一瞟。开始冷飕飕地瞟着我。我被他瞟的心悸无比,他亦在这个时候冲长离拢袖作揖:“这……”   长离是何等明察秋毫,默了一默道:“小夏,你先去外面自己玩一会。”   如果换做平时,师父根本不会和我提“玩”这个字眼,现在他竟然放我出去玩了。我自然是高兴的得不了,屁颠屁颠地飞出去了。   然后整个宫殿也一并陷入寂静。   这样诡谲的气氛,让我的玩心一下子就收住了。冥冥之中意识到,接下来在太枢宫内所要发生的事。会让我心情更差。   于是刚飞出不远的我又重新折回来,躲在了门外偷听墙角。毕竟物种优势在,我的眼睛已是格外明亮,这一双耳朵也格外灵光。   很不巧,里头这些师徒们的谈话,也尽数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会倒不像那青月仙翁的声音。好像是个中年大叔:“师父,您确定那小凤凰不会听到吗?”   我师父的语声一如寻常平淡:“小夏它天性贪玩,现在肯定一个人玩得欢快。哪有心思做出偷听墙角的事。”   可我眼下,就在偷听墙角。这样子的小心思,让我有些惶恐不安。   长离又道,“前一阵子星君们为本神卜测命数,如今可有什么结果了?”   原来这些老头和大叔皆是星君。星君这个仙职我多少还是了解的,他们能依照星象,来考查星象所对应的那人的功过善恶,亦顺带掌管世界生死祸福。听起来顶厉害的,可他们上头还有个老大,那就是司命仙君。只有司命才能真正司掌命格因缘,座下的这些星君充其量不过是个替仙君整顿命簿子的,如此一看,这差事委实凄惨十分。   可在这司命仙君还未当权的时代里,这些细节丝毫不影响星君们对自己职业的热衷之心,从他们庄重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工作的时候向来便是一本正经的。那青月星君估计是大弟子,发言权就特别多,又是他在说话:“先前徒儿看师父这一世命格无双,将享不尽的大福大吉。可就在这几个年头,师父您的命数……变了。”   变了!   我首先觉得震惊,就算当了这么久的飞禽混日子,却好歹也知道世间万物的命格是自诞生便一并携带好了的,生死祸福可以说完全是个定数。如果要说命数变了,那便是整个人生轨迹被改了。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一个人那天定的命格给予的结局是因病老死,那他便注定因病老死,但是命数一变,就有可能是喝口水被呛死,或者是意外遭遇一系列的天灾人祸而死。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这一颗心扑通乱跳,里头传来的清雅声音却毫无波澜:“嗯,本神活了这么久,也该来一个靠谱点的天劫了。”   顺带一提,师父提到的这个天劫,其实也是我不愿当神仙的理由之一。因为只要飞升成仙,就注定逃不过天降的大劫。多少仙僚就是因为没有挺过天劫,从此用堕轮回,再与修仙无缘。   既然我师父他自己都承认活了一大把年纪,那经理过的天劫肯定数都数不清。听他这番轻描淡写的口吻,大约渡天劫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就在我为之松一口气时,那青月星君却又提高了声音道:“这的确是一个劫。不过,”似乎很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毕竟那白衣尊神的脸色不是那么的好看,但勇敢如青月星君,最终还是咬咬牙说了:“并不是天劫。”   和其他弟子们用眼神互相鼓励后,青月星君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此番,怕是真神命中的情劫。”   话音一落,太枢宫再一次静谧无声。   我偷听着墙角都觉得心口窒闷。   这份岑寂与沉默,仿佛过了千载万年的亘古时光。只有极夜的三十六重天,在此刻灰暗异常,我也头一次感觉到,黑夜是这样的令人心慌。   可更令我心慌的,却是殿中那本就阴晴不定的白袍青年。   为师父担忧的同时,我已在心中嫉恶如仇起来。想想我师父是这般超脱潇洒、不食人间烟火,到底是哪个小贱人敢将他拉下红尘?若有朝一日能够碰面,我一定要狠狠给那贱人几个耳光,最好吓得她永远滚出师父的视线……   旋即我便意识到,我并没有可以与之作对的资本,完全没有。毕竟我连一双完整的手都未曾拥有。   如果我也能变成一个女子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与那害得师父经历情劫的小贱人作对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被吓得全身羽毛一紧。   已经过去很久了,师父的声音才重新传出来。却仿似带了点漫天极夜的冷意,“那敢问星君,此劫的结局又该如何?”   星君再一次表示难做人,犹豫再三,战战兢兢地应道:“此劫名为浮屠劫……既是浮屠劫,那便非同寻常。”   装腔作势地老头。我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却发现长离终于提起了点兴致。他淡淡询问,“哪里不寻常了?”   然后,青月星君的神情,就开始变得非常复杂。似乎是经过了恐惧、胆怯,发狠,一鼓作气,才斟酌地道:“真神与那带您入劫的人,最终只能活一个。”   长离的语调听不出半点情绪:“青月,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神听不懂。”   明知这位白袍尊神是在明知故问,青月星君依旧被吓出一身冷汗。却只好顶着这身冷汗,道:“意思就是,要么她死,要么……您死。”   这话说的,也忒不尊重了些。可见青月星君为了早早让师父看清,也是下了狠心。   “是吗,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星君告诉我如何渡过此劫的方法便可。”长离仍是淡然。   见青年的脸色愈发苍白,青月星君亦是不忍心:“尽早结束一切的方法,必须是您亲手杀了她,或者让她……亲自送您上路。”   长离将案上的器物一并拂落。   霎时,瓷器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真神息怒!”   紧接响起着是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那些星君们纷纷下跪谢罪。   他的语声有些悲凉,有些讥讽:“为何非要亲自动手……”   星君们无一人敢再回答。   伴随着师父最后一声沉叹,“我长离侍奉了几十万年的老天爷,竟对我这样残忍。”   我的心亦是碎成了渣。   那之前我并不知道,就算是凤凰,也会流泪。   可是,那个带他入劫的人,到底是谁呢?未见面,我已将她恨之入骨。   在那些星君走出来之前,我已装出了一副玩累了的样子,开开心心地停在了宫殿前的一棵凤凰树上。   长离送走他的弟子后,率先注意到了我。唇边的笑容压根看不出丝毫烦忧,向我唤道:“小夏,你回来了。”   我闻言飞到他脚下,仰起头欢喜地望着他。就好像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还是那个一心只知道玩的小凤凰。   他将我抱起来,“适才你都去哪里了?”   其实我想说,心机颇深的我,一直都在偷听墙角。情劫那一事在我心中已根深蒂固,却还愿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模样:“我去了……”   一时语塞,毕竟我哪里都没去,也不可能出口成章的背出九重天所有宫殿的名字。   于是便随口道:“我去了一趟紫微府。”   “紫微府离这里是挺近的。”长离微点了点头,继而的语声却有些离惑:“你在紫微府中,有没有看到帝君养着的那株菩提树?”   天,我根本没去过,又怎么知道。   反正只要在有或没有之间随意蒙一个就是,这就到了看运气的时候了,我咬咬牙道:“有!那株菩提树,被帝君养得可大可壮了。”   仿佛是听出了点什么,白袍男子的眸光有点微妙。他扑医划。   我弱弱地道:“我没说错吧?”   他唇角牵动,莞尔一笑道:“看样子你着实玩得开心。”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006章:初见祁渊   从某种角度来说,长离其人,实在有点无赖。   当我看到一人高的镜子中反射出来的不再是一只鸟,而是风流倜傥一脸痞笑的蓝衣公子时,我终是狠下心来作出这样的定论。   按照师父本尊的话来讲。那就是如果要去见世面的话,我这样用元身便闯出去未免太失礼了些。然而他提到的这个见见世面,不过是把我送到天帝座下学习佛理一段时间。   如今的这个天帝,可谓是最不务正业的天帝。成天在自家宫苑里种种花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下凡体验人间生活。犹记得上一次天帝他老人家被架着回来,脸色是一层灰,别人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装乞丐装的太过火,被人打了。   后来天帝他老人家终于吸取了教训,不再经常往凡界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花资金,在三十五天上兴办了一座学府。   当天庭众人听闻了这学府有一骚包的名字,叫做解忧宫后,皆不争气地抖了一抖。那个时候就有正直人士举报了:“这是赤裸裸的抄袭。抄袭了凡间的那些私塾。因此这解忧宫,不可在神界大肆兴办。”   悲惨的事,举报无效。   可怜的尊人不但维不了权,还被纳进学府之中充当夫子。   那个作死的正直青年便是长离。   或许长离对解忧宫本就怀着仇恨的情愫,却迫不及待地想拉我一同下水。这是出于什么心态,我至今都觉得费解。   可他为我施法变出的这风流公子的模样还是甚得我心。就是这身板太瘦弱了点,风情万种的眼神还有点娘炮。   长离善解人意道:“怎么,不喜欢吗?你不是说以后要修成男子,那我便特地挑了个男人的样子给你。好让你早些习惯。”   我试着引导他,“其实我更想成为的是那种男人味十足的男子……”   我的师父一点也听不出我在暗示我想变成的是他这种类型,反而露出了颇为为难的神情:“你再说的具体点。”   再说具体点可就把您的名字报出来了。   我有些头疼:“就按师父您理解的来罢。”   然后师徒又是一挥袖,镜中的翩翩公子转眼变成了……他扑医号。   变成了体型彪悍、胡子拉碴的大叔。   这位五十几岁大叔的五官,神似青月星君。   白衣的青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样够男人味了罢。”   我想哭。我想杀人。   奈何只要是师父给的,我也不好拒绝再三。只好顶着这副沧桑的面孔,大摇大摆地往解忧宫去了。   传说中的解忧宫,四面的环境果真是解忧花遍地,蓝天白云纯粹而美好。在这片鸟语花香中,坐落着那装潢华美的神殿,的确是一个十分良好的地带。可这他奶奶的果真是抄袭凡界私塾。   当长离把我送到大殿门口时。在座的小仙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帮年轻的面容上,最先表现出的是兴奋激动:“太枢真神!我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真神耶……”   欢呼雀跃完毕,望向我的眼神像是吃了死苍蝇。忍不住交头接耳,“为什么这么老的大叔也能来解忧宫啊,感觉很奇怪呢。”   就连我翻了个白眼也不放过:“你看你看,他还翻白眼!”   长离临走前告诉我一句,今天是天帝亲自上阵传课,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他也保不住我。我便示意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代表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先扛着。他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而我便在这万分诡异的目光注视下,整顿包袱坐在了靠近大门的最后一排。   这一排估计视线不大宽阔,没多少人会挑。因此坐在这一排的,便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   我不动声色地瞄过去。   唔,是个玄衣黑发的漂亮少年。   他是真的漂亮,慵懒披泄着的长发乌黑,像是墨染过一般;一双桃花眼烟波流转,精致的鼻梁和殷红的唇。这样子的一副相貌,即便是沉吟正色作冷酷状,都能迷得人七荤八素。   我就喜欢这样貌美如花的小鲜肉,也全然忘了自己的模样还是一位大叔。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带他侧眸过来,我便赔笑着小弧度挥挥手:“同窗,你好呀。”   小鲜肉的这一侧眸,却是带来了无尽的冰冷寒凉。   饶是我这魁梧的大叔,迎上了那凌厉如刀的眼神,还是暗自后怕。   可见小鲜肉不理我。   接下来我终于见到了那不务正业的天帝老人家,果然老人家就长了一副不务正业的脸,更夸张的是他竟然衣衫褴褛,上头还有不少补丁。其实根本不用装乞丐,别人不知道的看到这一通身的霸气行头,可能自然而然就以为他老人家是个乞丐。也难怪在下凡的那一遭会被打了。   像九重天这些做神仙的,像我这样不久后也要当神仙的,明明信仰的是道,这厢偏偏要给我们传授有关佛学的内容,仿佛显得自己有多知识渊博。然而并不是本大爷不好学,而是这佛经当真是无聊至极,我这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摇摇欲坠间,余光却瞟见身边的玄衣少年坐姿笔挺,心里感叹这娃委实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日后定有大作为。   大作为什么的,让别人去做就行了,我如今只想睡觉。这颗脑袋就要敲在桌面之际,天帝的一声怒吼吓得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祁渊,你在干什么!”   吓死本大爷了,元身都差点被吓出来。但是天帝叫的好像不是我。   我微一斜眼,便看见邻座坐姿笔挺的身子。目光往上一移,他的眼睛却是闭着的。   好神奇,坐着都能睡着。   面对天帝的怒吼,他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反而睡得更香。密长的睫毛覆着,乖巧美好。我实在没忍住,望着他怔怔出神,都忘了要将之前竖起来用来挡脸的书册放下。   天帝怒不可遏,“祁渊旁边的,也在睡觉是不是!”   这回可总算是冲着我来的。   我很自觉的站起来,拖着鼻音道:“我没睡。”   不知从哪飘出来一句,“我分明就看见你睡了。”语声阴霾邪魅:“睡得跟我一样香。”   闻言,我万分惊恐地低下头。那五官雅致的少年不知何时醒了,他正一手托着腮,略仰着头看我,眸光中是一抹狡黠勾人的潋滟色彩。   所谓坑队友,大抵如此罢。况且我与他还不是队友,更是能随意坑。   天帝怒极走来将我和他的包袱与书都扔到了门外,“我看你们两个还是站在外面睡比较合适。”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朱红雕花门无情地将我关了出去。   殿内念经声朗朗上口,好一派其乐融融;殿外遍地黄花堆积,憔悴殒……   反正,我是憔悴的。那个叫做祁渊的家伙就不知道了,看他好像蛮高兴。   他倒是颇为担忧地开口,“怎么办呢,你和我都被赶出来了。”   原来比我演技精湛的这世上还能找出一个,那便是这位玄衣少年。两个实力派碰面,那便注定你死我活、硬碰硬。我借自己体型的优势,抄起了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还是拜你所赐。如果臭小子不多嘴,本大爷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他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亦笑得花枝乱颤:“老娘管你是谁。”   “是吗,”祁渊表现得十分无辜,那神情,仿佛还真的在为我操心:“只是恐怕这六界之中的人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太子殿下。”   我妩媚的笑容僵在唇边。   “臭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应是我的这句话太过嚣张,祁渊这才开始正眼打量我。将我全身上下看了遍后,方才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让本太子重说一遍。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一点也不想怕他,这个张扬的臭小子。用了森冷的语声道,“你真的要听么,如果被吓到了可不要怪我。”   他的目光有些戏谑。   “其实我是太枢真神的开山大弟子。”我神情幽幽,声音也幽幽:“怎么样,你怕不怕?”   他冲我微小,笑得极尽温柔:“不过是个太枢真神,本太子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你,还是滚回凡界种田罢,大叔。”   贬低我就算了,臭小子竟然敢贬低长离。   可在我心中,谁都不能出言侮辱自己的师父,更何况还是个放在凡界只有十七八岁的臭小子。   我当即沉声警告:“你最好快点为你刚才的那句话道歉。”   他的语调亦冷,“倒是很帮衬自己的师父,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他离遭殃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你是否还能嚣张至此。”   我浑身一抖,二话不说地将他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免得又让解忧宫里的人听到。确定周围没人后,我才小心翼翼地道:“你怎么会知道浮屠劫的事?”   少年好看的眉头一蹙,道:“我父皇是天帝,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既然他能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我心里愈发着急:“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的人,比如……你叔叔婶婶阿姨之类的?”   他望着我的目光有几分怔然,似乎是不解我因何急切如此。侧过脸去道:“没有。只有父皇和我知道。”小声嘀咕,“毕竟我是偷听来的。”   “那便好!”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万分欣慰。   祁渊见了我这番反应,脸上神态是大写着的莫名其妙。在他转身走人的那一瞬,我蓦地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回过头来,似乎觉得我愈发莫名其妙。   我极轻地询问道:“既然你父皇那么神通广大,你也这么神通广大。那你们知道不知,为我师父带来浮屠劫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也好让我早点动手不是。   他干笑了两声,“我父皇不知,我也不知。但是我知道如果长离没有渡过此劫的后果……”   我的心为之揪紧,“有什么后果?”   “作为天谴,他会被挑断经脉,褫夺修为。更甚,或许会魂魄散尽。”   听完,我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绝望,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不敢想象,如果长离没有亲手杀了那个人,老天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悲惨下场。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又该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恐惧,令我一下子哭了出来。   祁渊见状怕了,“大叔你你你没事吧。”想来扶我,从面子上来说又好像过不去。那只手就顿着,尴尬无比。“等一下,你莫不是有那种嗜好,对为同性的长离……”   也不等他把话说完了,我气急败坏、心急如焚地又哭又喊:“对,我喜欢长离!很喜欢很喜欢!”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便发觉自己罪孽深重。   全世界都仿佛陷入了寂静,玄衣少年僵硬地背过身去,用手捂住了嘴。似乎是不敢置信,“活的断袖?” 007章:我叫夏安   对于我的大胆告白,少年祁渊表示震惊十分。在咽了第七次喉咙时,终于鼓起勇气又问:“你真的喜欢他?”   “蒸的?我还煮的呢。”这一次,我不大愿意正面回答。   眼看着日暮便要西沉,我拉住祁渊询问了一个胆大包天的问题:“你能带我去司命府吗?我……忽然有要是要办。”   是的。司命殿。我急切地想知道长离这一世的命数。   玄衣少年面色一冷,眸光疏远地将我望着,“你到底是哪路来的仙僚,凭什么要本太子带你去司命府。”并道出了关键:“看你也一大把仙龄了,在九重天待的时日或许比我还多,难道还不认识去往司命府的路?”   我顿时发觉,这位祁渊太子不仅心思细腻得可怕,开口说话亦是一针见血。反正我是被问倒了,却硬是强自镇定下来答道:“我本是蓬莱山上的地仙,我的名字叫做……”   叫什么好呢。   绞尽脑汁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叫做夏安。”   别当真,此番,纯属我瞎扯。   缓缓进入了状态,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天小仙偶遇仙缘登上九重天,有幸被太枢真神收于门下,乃是小仙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语调悠悠。还顺便虔诚合掌,一套礼仪做得委实端正。“然而这些日子里皆是闭关修炼,便甚少接触九重天的景物,对这些神殿的坐落之位,总归有些人生地不熟。”   “原来是蓬莱山的人。”祁渊的神色又温和了些,因此可以估摸着那蓬莱山和九重天有着密切友好的联系。但是,他仍是一口咬定:“要去,你自己去。”   我大为失落,“为什么啊。”   祁渊讽刺意味十足地道:“我怕你这断袖会看上本太子。”   断袖这词,听得我委实有些不悦。   心一横,我大步迈出去便是独自走。还没走出几尺,又不争气地折了回来。正巧祁渊还站在原处凉凉地笑着,我也顾不上如今这彪悍的体型了,抱住玄衣少年的胳膊便是一通撒娇:“太子殿下。您就带小的去呗,到时候小的一定好好报答您。”   他万分嫌弃地打量我:“就你一蓬莱山小仙,能拿什么报答本太子?”扔长圣技。   这句话又使我蓦地想起了长离。   那天,长离也是这么问我的,而我的回答却是:用徒儿的一颗心。   可见这话是不能乱说的,毕竟心被剖出后。我就会死。可我还没活够,大千世界是那样的美好,我还不想死。   因此这样的秘密告诉了师父与五哥也便罢了,日后我可要守口如瓶,免得莫名其妙被人挖心,落到个死不瞑目的悲惨下场。   于是便换了个条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帮你抄书怎么样?”   祁渊默了一默,眼底浮起类似考虑思索的东西。   早上天帝将我和祁渊的大包小包皆丢了出去,伴随着大门态度恶劣关上之际,他老人家还遗留下一句:你们两个,把今天上过的佛理课内容,全部抄上五十遍。   按照天帝说话的语速,这一天下来,怕是一本佛理书已是讲完了。那便意味着,我们要将这一本书完完整整地抄上五十遍。   顺带一提。里头的文字可皆是密密麻麻的梵文,难以保证在抄写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老眼昏花而晕死过去。   这个诱惑对于尚且年轻的祁渊来说,着实是无法抗拒的。   他睥睨了我一眼,语声凉幽幽:“夏安。你当真这样的好人?”   “不,”我亦幽幽地望着他,说道:“这个时候你应该说:好人一生平安。”   他愣了几秒,终是笑了。这一笑,当真是羞谢了三世繁花,就连天地美景都为之黯然失色。我在心中啧啧叹息,这臭小子才多大,一颦一笑就勾人至此。以后肯定又是个倾国祸水,会害得多少良家少女为之牵肠挂肚。   但毕竟我是个美色见惯了的鸟,自然能极快把持得住。清了清嗓子道,“那就麻烦殿下带路了。”   于是,血红夕阳映照下,隐约可见天上漂浮着一朵祥云,以及上头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身姿挺拔,即便黑发散乱亦丝毫不影响形象,这位自然是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后面抱膝坐着的是一位体型强壮的大汉,那大汉胡子拉碴,抵在下颔的手指柔软不失风韵……很遗憾,那是本大爷。   当我将要爆发出第三十六个喷嚏时,这朵祥云可总算悠悠降落了。   层层白烟散去,不远处的那座宫殿金碧辉煌,牌匾上隐隐约约“司命殿”三个大字书写豪迈,教人看了就觉得气派。   见我蓦地停住了脚步,走在身后的祁渊忍不住催促:“你又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道:“没事,我只是在感怀。”   他闻言轻笑,似在笑我没有见识。“等你进去了再感怀也来得及。那真正壮观的,怕是房梁上悬着的一本本天命簿。”   我好奇不已:“天命簿有很多很多吗?有我的吗,有你的吗?”   对方的语声有些缥缈,“只要是六界生灵,它们这一世的命数,皆会被记载于那些天命簿里。无论生死祸福、缘聚别离,结局是悲是喜,一切都只能按着簿子里轨迹的走,谁也不能改变它们。”   这,真是让人思细极控。   我的脚步无论如何都有些挪不动,说话也结结巴巴:“既然这么严重,那、那这司命殿的主人,会让我翻看一下命簿子吗?”   祁渊的眸光一沉,语声有些隐晦:“如今的九重天,司命仙君这一仙职仍是空缺。暂时代替坐镇司命殿的,是五位星君。”   巧了,这五位星君正是那天对长离一声声师父叫得欢的老头和大叔们。   一想到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浮屠劫一事,我这心里就发寒发慌。   祁渊瞧见我一副担忧的神色似乎极为满意,挑了挑眉道:“那你还去不去?”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可不知道之后会发现什么。或许,会让你丢了小命。”   听罢,我脚下一个不稳,扭过头去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会丢了小命?”   玄衣少年的目光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你真无聊。”我骂咧咧地道。   狠话放完,我也便有了点底气。不就是个破宫殿,里面几个糟老头,有什么好装得神秘兮兮的。   祁渊莫名瞟了我一眼,这眼神,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担心。   而我该担心的是,这司命殿里好像没人。敲了几次门都不闻回应,里头静得可怕。   我转头向祁渊投去救助的柔弱目光。   他的脸色瞬间一白:“你好恶心。”   却还是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地便将门推开。这宫殿似乎是很陈旧了,连推门声都是那般喑哑艰难,可无法否认的是,里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这是我头一次来到司命殿。仰头看去,装潢精致的房梁上果真悬挂着一本本模样小巧的红皮册子,有的光色崭新,大约是初诞生的孩提;有的纸张皱黄,一看便是记载了不少年数。   可惜的是,它们上头连个名字都没有,这让我难以得知哪一本才是长离的。走来走去亦是挑来挑去,冥冥之中,我向其中一本命簿子抬起手。可连碰都没碰到,便没一股莫名的力量弹了回去。   我连连吹着被烧灼到的手指,忍不住地抱怨:“你怎么不早说它们都被设了结界?”   我为此郁闷无比,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等了半天却没听见祁渊的回应,我已转身,他人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我一头雾水地向宫殿里头走几步,发现无论是外殿还是内殿的房梁上,皆挂满了厚薄不一的天命簿,我眼一花,愣是有点要发作密集恐惧症的兆头。而终于等我重新看见祁渊时,我腿一软,险些没有一头栽倒过去。   他站在一尊三足鼎前。   用来祭祀的青铜鼎,其实在神界这个地方并不罕见。这是这尊鼎,也太大了些。就连我的这个体型站在鼎下,头顶只到它的支架三足上。说的通俗易懂点,如果这尊青铜鼎是一个人,我连它的小腿都不到。   此时的祁渊正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铜鼎的最上方。估计已经是看了很久了,他竟然不觉得脖子累,当真厉害。   兴许是我的脚步声终于拉回了他的思路,他转过身来对我道:“难怪这些日子那几个星君老头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全然不顾我迷茫的表情,语调是隐隐的激动:“原来逐仙丹已经被炼出来了。”   我愈发不解:“逐仙丹是个什么东西?”   他笑容诡谲,道:“是个好东西。”   此话说完,他便陷入沉吟与思考。再加之他是背对着青铜鼎的,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从那大鼎中缓缓爬出来的一个东西。   我抽了抽嘴角,说道:“殿下,你,你……”   对于我的一时结巴,祁渊表示十分不耐,冷冰冰地看着我:“我怎么?”   我顺着那个方向指着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你身后,火火火火……” 008章:偷吃仙丹   素来胆大的祁渊在这个时候,终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极为僵硬地扭过头去。   此刻空气的躁动非比寻常,身遭温度也急速飙升,整个宫殿都仿佛变成了大火炉。先前从那鼎中攀出的只是一个硕大的爪子。等祁渊看到之时,青铜鼎的边缘处已经站立上了一头巨兽。   这头巨兽从其外部形状上看,竟是集狮头、鹿角、麋身、龙鳞及牛尾就于一体。目如水晶,鳞甲遍体,两脊傍至尾各有肉粒如豆。此时它睥睨下方面露凶狠,一抹灼热之气早已迎面扑来。   祁渊还算是个机智的,在一口火焰喷来时已抽了剑抵挡。趁着那头火麒麟活动筋骨,冲了过来狠狠推我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跑就没命了!”   可我的那双腿早就软了,整个人就像被强力胶粘在了原地。一嗓子哭腔显得凄厉无比,“到底又是什么情况?”   祁渊咬咬牙道:“要怪就怪那几个老头心思歹毒,居然让火麒麟来把守青铜鼎。单是把手也就罢了,却还故意把它藏在鼎的里面,到时候好来个措手不及。”   我反驳道:“殿下此言差矣,如果你不来这个青铜鼎面前,哪家的神兽会来理你啊。”   祁渊丝毫不肯示弱,“若不是你非要来司命殿。我有怎么会误打误撞的来到这鬼地方?说来,你要看谁的命数……”忽地一笑,“不会是你师父的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小声道:“你好像管不着吧。”   我的牙关都在打颤,却坚持把话说完:“我觉得你还是和它打一架,赢了就走人,输了便顺理成章道个歉。然后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回家了你说是不是?”   祁渊的脸色不会比我好看多少,又似乎惨白更甚:“你行你上,反正我是打不过它,这头火麒麟的年纪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我就快哭出来,“那我就更不打过我的太爷爷了……”   祁渊再次用力拍了下我的背,气急败坏道:“打不过还不快跑?”   “对对对,逃命要紧。”我忙不迭点头。   可还是晚了,还不等我们撤出青铜鼎所在的这个内殿。那荒古时便诞生的火麒麟已然堵在了大门前。它的头上,身上,就连尾巴上,都燃烧着趾高气扬的火焰。熊熊火焰离我是那样的近在咫尺,猛烈的灼烫之气几乎让我窒息。   也不知道身为天族太子的祁渊是否还能挺得住。我万分艰难地侧头一看,不至于吧!他好像就快晕过去了……   可我。可我还是一只连人形都没有的凤凰精,就算是被这头火麒麟一口吃了,怕也不够塞牙缝的。   我拉着祁渊紧紧贴在墙壁上,眼瞧着火麒麟一步步逼近,我赶紧抽了祁渊一耳光。他重新清醒过来,大声问我发生什么了。我恨铁不成钢地又给了他一耳光,“你刚才那把剑不是能挡住它喷出来的火吗?所以接下来,就拜托你拖延点时间了,我马上就去搬救兵。”   他对我的那两耳光怀恨在心:“想一个人逃就直说,还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冷笑道,“况且再过不了多久,父皇就会来救我的。”   我幽幽提醒:“早上师父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现在这个时候天帝找他们有要事商讨,而且是关乎六界众生的那种。神界里能打得过它的前辈们都不在,又是这么个四周封闭的宫殿里。你觉得我们干等而得救的几率有多少。”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祁渊忍辱负重,额头上已沁出冷汗。   他扭过头来看我,勉强笑道:“由此可以看出。即便你搬来救兵,这些救兵也是难逃和我们一起阵亡的份。我觉得还是不要害……”   这句话还没说完,我的一声“小心身后”撕心裂肺地喊出,想也没想便将他扑倒在地。   下一秒,一团艳红如血的烈火便从头顶上袭过。   因火势太过强烈,即便是小小的火苗落在身上,都能令我好像感觉,我的身子着火了。而祁渊被我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似乎安然无恙。   我被这烈火烧得够呛,感觉背脊上的半张皮都要掉了。神智恍惚间睁开眼,却看见身子底下的祁渊也正紧盯着我,目光颇有几分复杂。   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开口:“你……你没事吧。”   是的,小心翼翼。还多少有点心虚感怀的意味。   其实我也没过预料到,自己为何会无意间扑过去救他。可能是他皮相好?可能是他一双手生的修长好看?可能是……   可能是我傻。   终于缓过神来的祁渊爬了起来,无比辛苦地把我拖到那青铜鼎后方。那头火麒麟看样子脑子不咋地,一时间竟找不到我俩藏在哪了,却还是到处乱喷火。不过这已经没关系了,青铜鼎体型巨大,将一切危险都抵挡了下来。   适才在地上滚来又滚去,背上的火应是灭了,却有一种极怪异的痛感缓缓蔓延至全身。我强忍痛楚道:“它的火是不是有毒?”   立在我跟前的玄色身影一怔,蓦地蹲下身来。他的视线与我齐平,一手慌忙地抓住我的肩,面色苍白着道:“真的有毒。而且已经蔓延到这里了……”扔长圣号。   我觉得全身火辣辣的,估计再过不了多久这副皮囊就要破败了。可是这小太子还不知道我是只凤凰的事实,再加上我的元身那么难看,会不会被吓晕过去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心里还想着一会该怎么安慰祁渊,他却已指着我,目光有些呆滞地道:“你的背后,翅、翅膀。”   我懊恼地闭上眼。   祁渊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眸光变得格外古怪。倒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正打算伸手推他一把,身后那用来遮蔽的青铜鼎蓦地被一阵大火四脚朝天地掀了起来。   在那巨大的重物兜头砸下时,祁渊忽然拔剑将它重新又挑了回去,硬生生落在火麒麟身上,痛得火麒麟嚎叫一声。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万万没想到祁渊的那把剑竟然这么厉害。于是大脑一片空白,仍瑟瑟发抖地缩在原地。   被庞然大物砸中的火麒麟怒不可遏,后蹄一踏,蹄子下登时火焰四起。它的全身仿似着了火一般,热浪翻滚在周围闷窒难受。我忽然意识到即便自己不被吃掉,也要被活活烫死在此。然而祁渊已经中招,怕是拿在身前的剑亦是抵挡不过这凛冽的火墙。   我不仅牙关打颤,腿打颤,更是浑身寒毛倒立。看样子这凤族中最没出息的凤凰非我莫属,可换一种角度想想大约就算烨清来了,也不是火麒麟的对手。只不过反应没我这么窝囊,没我那么怂。   我一面向战斗纠纷中的祁渊励志打气:“加油啊,你是天族太子一定打得过这头畜生!”不过看他脸色紫青便知道他这太子当得不咋地,既然连听他爹授课都能睡着,那打架功夫必定不怎么了得。但我眼下的情况明显比他更糟,这个用法术变出来的身体已然撑不住了,我最终还是化为凤凰元身,至少行动又能灵巧习惯点。   来回挥剑的祁渊还有空扭头看我,不出我意料他果然十分吃惊:“原来你是只凤凰!”   这表情,就好像活了这么久没见过凤凰似的。   感到轻蔑不屑的同时,我想出声提醒祁渊却为时已晚。那麒麟锋利的爪子猛地划过他的背梁,顿时皮开肉绽,伤口处还冒着火焰的余烟。他因猝然吃痛而狠狠摔在地上,就连我这个旁观的亦是心脏一抽。   祁渊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语声虚弱地对我道:“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我声音凄惨,就好像他是我的什么似的,哭声肝肠寸断:“殿下您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能没有你……不能……”   “小凤凰,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对方语气感人。   原来还没死。我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才刚翻了一半,哐当一声巨响,那可怜的青铜鼎再一次被火焰凌空掀翻。这一次落地时,它里面的东西终于经不起折腾,骨碌碌掉了出来。   一枚色泽鲜艳的仙丹,恰好滚落在了我面前。   我眼疾手快地用爪子擒住了它。   祁渊便在这个时候忽然诈尸了,他朝我伸出手,神色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快扔了它,否则后患无穷……”   我还颇为莫名地把仙丹举高了些,“你说的,是这个吗?”   逐仙丹,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很快我就知道它有多重要了,也知道何谓后患无穷。那火麒麟本来还在折磨祁渊,一看见逐仙丹被我拿着,马上像是发了疯一样扑过来。   火麒麟的肚子里有光亮一点一点刺眼起来,映得它像个巨大的灯笼,那团蓄力许久的火焰从其中凌厉生出,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那团火焰终于从它的血盆大口里冲了出来。   我的鸟生如此波折。   或许,是濒临死亡的时刻,才会做出鬼使神差的举措。   因为就在火焰将我吞下的那一秒前,我将这颗阴阳怪气的逐仙丹抛进了嘴里。 009章:浴火涅槃   见我吞了逐仙丹,火麒麟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暴怒至极,恨不得直接将我撕碎。可我将仙丹咽下喉咙已过去了几分钟,那麒麟却仍在原地一声声低吼,怎么也不敢近身丝毫。   我就纳闷了。一般这像祖宗似得被放在青铜鼎中炼化出的仙丹,吃下去之后不都会大增修为,或者包治百病。虽然我健健康康的,可这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可那火麒麟一动不动的,倒教我得意洋洋起来。在宫殿上方盘旋片刻,忍不住说道:“祁渊,我总觉得你从一开始就在耍……”   我的话没来及说完,祁渊也没来得及反应。大抵是我张扬的态度惹怒了火麒麟,它的态度一扫先前的警惕犹豫,肚子里又开始酝酿一片大火,二话不说地对着我的脸喷过来。   这一次,我终于没地方躲了。   滔天的大火如凌迟般灼烧过我的每一寸身体,我紧闭着眼等待变成烤鸟的那一刻。只觉得这个时候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整个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直到身体砸到冰冷地面,五脏六腑狠狠一颤时。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死定了。   渐而意识也一并变得有些模糊,我好像听见了祁渊在叫我,那声音就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也不出是惊恐还是担忧;我被成功击倒在地,火麒麟很是嚣张,一步步向我逼来的身躯燃烧着熊熊烈火。我发誓,如果它的火焰再度迎面而来,我便立刻灰飞烟灭。   火焰熏得我睁不开眼,时而奋力定眼望去,看到的还是缓缓逼近的神兽。从窗外洒进来的夜辉明亮,仿佛心灵也因此得到洗礼。朝着那一抹最为沉澈的亮光,我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是了,手。这只手纤细白皙,柔软而水灵。   可。我这是哪来的手?   应是思绪太过混沌,而出现的幻觉。我这样安慰自己,继而抬眼望去。不知是何时,那头火麒麟已然调转了方向,理应往它脑袋所对着的方向冲过去的。可却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威胁,它竟是动也不敢动。呜咽低吼的声音也带了点哭腔。   来者的语声轻描淡写。似在叙一件家常小事:“火麒麟应该早在三千年前便被封印,到了如今却是又重新出来了。”   紧接着立即响起好一通慌忙跪拜声:“弟子在不周山下看到它时,明明性子不是这样的……都是弟子的疏忽,还望师父责罚!”   令一人则不卑不亢,“青月师兄何错之有?原本看管逐仙丹的就是火麒麟这样的至灵之兽,若不是有人闯进去企图偷盗逐仙丹,它又岂会伤人?”   那被尊称为师父的人语调威压地开口:“畜生便是畜生,本性难改。”   这句话落下,火麒麟登时暴跳如雷。一声嘶吼动摇天地,急速冲出的火团似乎要将人吞噬一空。在那烈火逼到跟前之际,却仿佛有人提前抬手布了一道结界。结界上猛烈的仙气与同样猛烈的毒火相撞,旋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   最终也不知道是哪一方赢了。似乎是那来历不乏的尊神一步步走来,火麒麟随之一步步后退,惊恐慌张不言而喻。这两方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放过谁。之前祁渊说过。这火麒麟的年纪都可以与他爷爷相当了。既然这么一大把年纪,那也许能与那同样一大把年纪的尊神作对不少时间。   可有没有人管管我,我就快被先前的一团火活活地烧死了。   眼下这局势,如果那火麒麟是个识相的。就该老老实实滚回青铜鼎了去。可这是头格外趾高气扬的麒麟,面对来势汹汹的神界众仙,竟是丝毫不受到威胁。只是这一回,它不在与那些神仙们硬碰硬了,而是毫无预兆地将身子转了回来。   那铜铃般硕大的怒目,便好巧不巧地又与我对上。   我老眼一晕,顿时血压飙升。   全场就我最好欺负了是吧!   这心里的怒意憋得我十分难受,想想我也只剩一口气了,便干脆借着这最后的一口气和它拼了。既然莫名其妙有了手,我便反射性地往周围随意一摸,能摸到什么是什么。可是蓦地划过指缝的,是几缕柔软的头发。   我无比惊恐地侧过头。   被握在掌中的,果真是头发。乌黑得像墨染过似的,仿佛从我的脑后一直倾泄铺到地上。扔长向亡。   无可置疑的是,这是一捧长发。我的。   这滋味,恐怕比一剑杀了我还要复杂几分。   那么如果已经有了手,有了头发,接下来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就决定于我低头的那一望……   然而,火麒麟继而吐出的一团火,却硬生生切断了我的思路。   只因实在无处可逃,我愣是将这团火从头挨到脚。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竟然么有当即灰飞烟灭过去。连晕死过去都没有,所有的感觉只限于微乎极微的一点点不适。   我缩在那墙角,干脆闭上了眼听天由命。   火麒麟仍是向我走来,提起一只蹄子来,就似乎要将我拍死。   便在它向着我的脑袋一脚踏下来时,身后响起一声冷冷冰冰的厉喝:“迎高踩低的孽畜,你眼前的是本神的人,你要待它如何?”   本还体型遮天的火麒麟,好像在突如其来的恐吓后,整个身子就在光天化日下急剧缩小,变得与二郎神家的哮天犬一般大小。可这时的火麒麟和那哮天犬也有一定差距,那就是哮天犬即便模样小,力量与修为却不可小觑。如今这火麒麟气势尽失,充其量不过是只乱吠的小动物。   就不过说了一句话,它就变成这样了。也由此可见长离在这神界之中是个多么举足轻重的位置,谁都会怕他、敬他。   白袍青年从那火麒麟的身后走出来,抬眼望向我:“没事了小夏,为师这便接你……”   他的声音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或许是他的眸光实在过于威压,我自然而然的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可不得了,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是怎样一副身躯。   这副身躯上,有着寻常女子所有的一切。况且它们还是赤裸裸、一丝不挂的。   我下意识地低紧了头,任由垂落的长发遮蔽身体。亦是不由自主地将手捂在胸口前,似乎这样便能增加几分安全感一样。皮肤与皮肤的接触感略有些微妙,我的脸烧得更红了。   长离就站在我面前,将该看的、不该看的,浏览了个遍。即使他不是故意的。   小小的火麒麟已落荒而逃,祁渊和青月星君他们应也是缓过来了。我正在担忧着自己这模样会不会太世风日下,兜头却罩下来一件雪白的外袍,刚好将身体遮掩起来。   “别着凉了。”是平淡无常的语调。   我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去。   在场星君见到眼前一幕,不由分说地倒吸了口凉气。青月更是脸色夸张,“这这这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而祁渊更是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间,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走过来,他脸神情上是一个大写的不敢置信,更多的却是让我看不懂的欣喜与激动。然后他向我伸出了手,那指尖就快划过我的脸颊之时,长离不动声色地将他挡了回去。   青年冷然出声提醒,“不准碰她。”   我刚从害怕惊慌中回过神来,仰起头对上那波澜无惊的眸子,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师父,我……”   我知道他的这份沉默多少有些恼怒的意味,先前是我承诺在先:若借机缘修炼成人,必定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就能与他并肩作战、浴血战场。   可我还是反悔了,我也不晓得我是何时改变的想法。   事实就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变成女子,或许我做不到顶天立地了,这副柔弱无骨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我更难以在战场上和他并肩浴血了,到时候能不拖后腿已是万幸。   我仅能做到的,只有极尽这窈窕韶华,永生永世陪伴他。   即便我也许会害了他。   因此,就连我的语气都在发抖:“是我错了。”   我不信他是不生气的,他说过自己并不是圣人,也有喜怒哀乐、爱恨贪嗔,只不过比寻常人要淡上一些罢了。   是我的错,是我偷吃了仙丹,是我没有履行承诺提前变成了人。还是个尽是妩媚颜色的女人,而他又是最厌恶这样子的女人。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却看见逆光之下的白衣青年唇角勾起极平淡的笑容。于是,我便以为他还是好好的,诚恳而又欣慰地笑道:“还好师父你来救我了,不然我可能就要……”   话都来不及说完,便被一个巴掌打得懵了。   刚化成人的我身体本就孱弱,自然是挨不得任何的毫无预兆。可他不仅做了,下手还分外不留情。   祁渊二话不说也给了长离一耳光,似乎还要狠,长离脸上都有印子了。可祁渊也不管这些尊卑问题了,反正在九重天除了天帝就是他最大。而他的语声亦是寒凉如冰:“你不准别人碰,自己便能随便打了吗?”   青月星君所代表的老年团表示已经吓坏。   长离显然没将祁渊放在眼里,而是垂眸将我望着:“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这一掌只是罚你私自吞下仙丹。小夏切勿多心了。”   那眸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直直看进我眼底,而我只觉得冷。   我将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淡雅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这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总能将我安抚的文静听话。这如今却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这股檀香只会让我感到深深的悲凉。   白衣青年说完那句话便施然转身离去,祁渊过来扶我却被我狠狠推开,而另一只手则控制不住地向前伸去,我又重新将长离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太冰了,像极了冰块。   我的语调类似哀求:“师父,你不要丢下我。”   他身形一晃。侧过半个脸,仍是对我笑:“我不会。但是,”再次垂下眼帘,目光冰冷地盯着我的手半晌,终是一点一点、冷漠残忍地从中抽出手指。对方的笑容有些支离破碎,“你既然选择了这个身份,就要牢记分寸。我受烨清上仙所托,这一世必定会照顾好你。可你也不能为所欲为,去胡思乱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原来我的小心思,长离他都知道。   然而他将我的这份单纯仰慕,理解成胡思乱想,亦是令我无比伤情。   我也顾不上这崭新的身体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应了,迈开生涩的步子继而追随着那洁白无垢的身影。月华氤氲下,他的身影却显得萧索而又落寞。我就这样出神而又痴迷地一路紧盯,似乎九重天,更似乎这九州六界,只有这么一人是被我深深牢记、与义无反顾的沉沦。   这个时候他忽地停住脚步,我便一头撞上他的背梁。如今的身量不比当凤凰精的岁月,已是让我欣慰的修长许多。可站在高大挺拔的长离面前,也顶多到他的肩膀,如此,我一时觉得颇有压力。   在头顶上响起的语声有几分淡漠疏远:“你以后还是离为师远一点罢。除了教你法术迫不得已,我会尽量少和你碰面。”   我的一颗心登时碎成了渣。   我强忍住不哭出来,提高了声音问他:“师父,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副模样?”   “不是。”他倒是极快否定。转过身来,眸光沉沉望定我,眉目间是一片凉如月色:“你比先前,好看多了。”   我忍辱负重地说不出话来,万千委屈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我无所顾忌地大声嚷嚷:“那你为什么准备躲着我?”   我觉得,是我太任性了。我完全没有为他考虑过,如果隔墙有耳,我的这些话被尽数听去、尽数误解,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是我忘了,长离他不仅是我敬重仰慕的师父,更是高高在上的太枢真神。他肩膀背负的还有盘古与女娲尚未完成的遗愿,他的心里可以有八荒四海,可以有六界苍生,可以有各种繁琐的要事,就是不能有我。半个我也不行。   可他给我的回答是:“我怕我会害了你。”   他目光隐晦,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我却好像听懂了。   是了,浮屠之劫将至。   这话不如说是,我害了他比较恰当。   道理明明是那么的简单,却是又过了许久我才总算醒悟。可惜的是,我醒悟的那么晚,那么迟。 010章:紫萝元君   全天庭的人都知道我吞了逐仙丹。就是没有人告诉我这逐仙丹到底是干什么的。   每当我大摇大摆地走过九重天时,旁边总有一堆路过的小仙对我指指点点,其中不乏语气尖酸的:“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这该是多好的运气,才能连百年修炼都免了直接成仙。”   我掏了掏耳朵。没打算停下脚步。只是这鬼鬼祟祟的讨论声让我着实不悦:“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这模样就算再绝色,充其量不过是个花瓶。千万不要以为有了这副模样便能勾引的了太枢真神,自己到底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呢。本君倒要看看就凭她还能混到什么地步,一副嘚瑟的嘴脸也不要再挂了。”   饶是再好的脾气,闲言碎语听得多了也会烦。况且我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这番话又莫名其妙地与长离挂钩起来,便实在忍无可忍。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冷声逼问,声声问到她们脸上:“紫萝元君在骂谁花瓶呢?”   紫萝元君抬眸看我一眼,目光轻佻、挑衅:“仙子觉得是谁,就是谁。”   我猝然笑了,道:“小仙修为尚且,就算当个花瓶也是好的。不像某些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幽幽地叹了一声:“不像某些人,连当花瓶的资本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本君长得不够好看么!”紫萝元君听了登时怒气冲天。胸口处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便要将那扬起的手甩在本仙子脸上。好在被身旁另一位元君拦腰拖住,才不至于失了仪态酿成大祸。扔每住弟。   我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本仙子有指明说是元君你吗?自己对号入座怪得了谁。”   这紫萝元君其实模样不错。眉清目秀的,甚是难得的好容貌。只可惜这脾气忒暴躁敏感了些,若就此被她缠上,我怕是难以脱身。果然,她再次被激怒,抱住她腰的小元君哪是她的对手,当即被狠狠推到一边。她气势汹汹地绕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以为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我望着:“那本君倒是好奇了,你既然指明的不是我,又是哪个倒霉蛋?”   我转眸,冷冷地剜她一眼,“元君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我要管!”她的语调又尖锐了几个分贝。眸子里忽地闪烁着如霜锋芒:“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天庭小仙,有什么资格逃避本元君的问题?”   我冷着一张脸,“你再不让开我要打人了。”   本以为说完这句话,趁着紫萝她干愣的隙间也好赶紧走人,却没想到这一次对方的反应却极快,也极笃定:“有本事你就打,最好往我脸上打。”   我虽向来胆子大。有的时候却也不敢放肆。无论如何元君这个仙职比我尊贵许多,而我也确实打不过她。   心里默念了一声佛号,我直接从她身边走开。   还没离开紫萝元君多远,胳膊却猛地被人一拽,又把我重新拽回了原地。而当我惊异地转过脸来时,一个狠决毒辣的耳光便顺理成章地落在我脸上。   我又懵了。   我本息事宁人地不想去理她,她却反倒还要挑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杀人。我恐怕是杀不得她,把这一巴掌讨回来还是绰绰有余。   先前那个小元君冲了过来扶住她的姐姐,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苦心孤诣对身边道:“夏安仙子再怎么不济也是真神的弟子,若她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谁知道真神会怎么看我们。姐姐您最好还是识实务些,赶快向仙子赔礼道歉。”   紫萝元君脸上的笑意冰冷,盛气凌人地看着我:“赔什么礼,道什么歉?是她原本目中无人,还出口将本君冒犯至此,全然不将尊卑礼数放在眼里。”蓦地压低了声,眸光幽幽淡淡:“哦,是本君忘了。毕竟她从前当凤凰精当习惯了,这畜生的本性也便生在骨子里,难移呢。”   小元君脸色无奈惨白,却怎么劝也劝不动。而紫萝见我态度如此冷淡,并不受威胁,当即柳眉一竖,用尖长的指甲指着我道:“本君就纳闷了,已有上万个年头不收弟子的太枢真神怎么会突然看上她?必定是这妖孽使了什么妖术,想利用真神借机成仙。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我处变不惊地听完,极平淡地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紫萝见我终于有所反应,似乎很为得意:“我说,你即便成了仙,也是一只不要脸的畜生。太枢真是也是没眼光,竟想到养一头畜生在一起身边。”   我二话不说地拽住她的头发,狠狠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另一只手则腾了出来,干脆利落地赏她一巴掌。   我的力道很大,在她脸上留下了刺眼的巴掌印子。我吹了吹有点泛疼的手掌心,轻描淡写地解释:“这一掌,是因为你骂我畜生。瞧我这暴脾气,控制不住这一耳光就下去了。权当是我的错。”   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形开始颤抖,不敢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我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早已高高扬起了手:“这一掌,我想告诉你以后骂我可以,但不可以含沙射影地侮辱我师父。”   眼瞧着它就要雷厉风行地落下,我的手腕蓦地被人用力捏住。   那人的语声很沉,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怒火。“小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等他放开我,我的那只手便颓然垂落。   我怔怔地扭过头,刚好看见了长离脸上的阴霾与失望。   紫萝元君更是个时务的,早已担心受怕地躲在了她妹妹身后。眼泪哭花了妆容,“长离……”   这个称呼让我浑身一寒,是谁允许紫萝这样叫师父的?心中不只是醋意还是怒意,我暴跳如雷地冲到紫萝面前,面目凶狠得仿佛要吃人:“你再这样叫他一次我就杀了你!”   之前还趾高气扬的紫萝,在此时竟是被我吓得瑟瑟发抖,极为低微地出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我未有读懂她眼底的深意,也不知自己已惹祸上身,只一心想着为长离出气:“我听不见,你说的大声点。”   紫萝仰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若不是她唇边那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我便真的被她这副样子蒙蔽了双眼。事实证明我不瞎,我正想揭穿她这虚伪的面孔,长离不动声色地将紫萝挡在了身后。   他目光淡然地将我望着,“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紫萝元君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恨不得将她的罪行细数给遍:“师父你不知道,一开始是她故意要惹是生非,不但出手打了我,还一并将你也给骂了去……”   “够了。”他的神情有些复杂,语声凛若寒冰,“我只相信我亲自听到的,看到的。”   只这么一句话,我便已有些明白。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相信我的。一颗心渐渐冰凉,颓败,绝望到了极至。   白袍青年看过来的眸光寻常平静,语调中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小夏,向元君道歉。”   我听了想笑,“我没做错,道什么歉?”   他深深将我望进眼里:“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两遍。”   这真是太好笑了,真是笑掉我的大牙。我满心满意地想为他、为自己讨回公道,是因为紫萝恰当时机地哭了一顿,眼下这局势却是反过来了。他和紫萝站在一起,不断地疑我、怪我。   这种满腹委屈却无处发泄的滋味,像极了那种又苦又涩的梅子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强撑着挨过这阵苦涩。   虽然怀恨在心,幸好我的情绪还不至于到达崩溃的地步。我极其别扭地向紫萝拢袖作揖,及其别扭地开口道:“元君,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不识泰山。就算起初是你拦住了我,你口口声声骂我畜生,骂我没皮没脸,甚至是你最后给了我一巴掌,都没有关系。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格外诚恳的道歉,然后只有经历其中的人才会听出话中有话。紫萝自然属于后者,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用那愤懑地眸子瞟了我一眼。“三妹,我们走。”紫萝转身离去。华丽身影留下一缕香,长长披帛拖逦身后。   小元君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这样子你满意了吗。”我并不看他。   长离却一言不发地带我回到太枢宫。 011章:非仙则魔   只存在黑夜的三十六重天,令人辨不清具体的时辰。   四周越是安安静静,我的情绪便越扛不住。   身后响起的沉静语声提前传来,“现在没有别人,你要哭就哭罢。”   “哭?我为什么要哭。”我小声的道。眼睛变得酸涩起来,连忙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悲伤。   长离径直走进屋子里,择了一个睡榻坐着。手里已闲闲翻起了佛经,却可见没将注意力放在上头。眉目间的神态慵懒至极,“过来,告诉为师,紫萝她怎么欺负你了。”   我听话地坐到他身边,姿态却拘谨无比,目光也不知该往哪放。也不敢低头,怕一低头就会哭出来。只好干巴巴地笑:“告诉你了又怎么样,你会帮我出气吗?”   “我不会,”倒是极快承认。他沉吟道,“在下只会安慰人,不会报复人。”   我破涕为笑,有意无意地推了他一把:“那你倒是快来安慰我。”   或许是我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让他的心情变得有点糟。没过多久便拿开了我的手。眸光有些淡漠,仿佛视我为不善,“我知道以你的脾性。是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的。能逼得你动手的人,自己也必定不老实。”   我小声嘀咕道,“我还不是怕紫萝会是你的浮屠劫。”   “你说什么。”他太平静了。这种幽幽试探,静得让我心慌,“你怎么会知道浮屠劫的事。”   我赶紧将桌上的烛台吹灭,好像它也会偷听似的。就借着微弱的月光,仰头紧盯着他清俊的脸庞:“师父一定要我说吗。”   他望过来的目光表示默认,我却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口:“其实就是那天青月星君来太枢宫的时候,我在外面一不小心听到的。”   说罢,我紧紧低下头去,心虚无比。然而落下的却是他的轻笑,“果然。”   “什么果然?”我迷茫问道。   他垂眸笑笑。在道:“当时我问过你,这段时间你去哪里玩了。你说你去紫微府了,那我就问你可见过那株菩提树?你说生的可高可壮了。”   我愈发的一头雾水:“难道有错吗。”   他久久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到些什么:“那是佛界的菩提子,即便被养大,也是小巧纤细的一棵树。”   我啊了一声,慌忙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偷听?”   淡淡笑意浮上长离的眉梢眼底。“早就知道。”   我忍不住道:“那师父为何不在当时便揭穿我,非要弄到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长离轻声叹息,“揭穿了又能如何,你都知道了。”   一想到浮屠劫我也难过,更恨的是那个为他带来劫难的人。我看着他道:“所以师父,你不能怪我对紫萝那样。如果她就是你的浮屠劫怎么办?”   他却喃喃笑了,“不是她。”笑眼吟吟看着我,眸底,却藏着无尽的悲凉,“是谁我心里清楚。”   “你知道?“不敢置信之余,我只好讽刺地苦笑:“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听青月星君的话,亲手……”   “小夏,你知道我会不忍心。”   他突然长身站起,冷冷冰冰地丢下这一句。   我用痛苦的眼神将他望着,“人人都觉得你在劫难逃,可事实却是你自己不愿意逃。那你觉得我就忍得下心,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吗?”   他无声的看着我,我知道他不信,不禁冷笑,觉得有些嘲讽。   “你说的不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长离凄凄地望着我,目光十分幽深,填满了浓浓的划不开的愁绪。   见了这样的长离,我不知道心中有一种怎样苦涩的滋味。也顾不上之前他跟我强调的师徒有别,更顾不上劳什子分寸,无声地在他身后抱住他。   如果换做从前,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冷冷推开我,还要教训我一顿。这今天的长离有点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我却又说不出。他既没给我点反应,也没全然拒绝我,仿佛只是在等待我开口。   可我哪有什么大道理好说,我心里的想法很直白。却类似乞求地出声,“一定还会有别的方法的对吗。”   他语调平坦,听不出什么情绪:“渡过浮屠劫的方法,仅有那么一个。”   我用流泪的眸子看着他:“师父,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大不了你把握着刀子的手递给我,我来助你下手……”一时没了话语,只好紧紧地拥住他,仿佛倾注了我这一世所有的真情:“实在不行,这个浮屠劫你就不要渡了,或许这样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此劫不过,我便再没资格待在九重天了。”他转头看向我,语声讳莫如深。   我愈发不解:“为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放弃了渡劫,神界这帮人就要把你赶出去吗,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垂眸看我一眼,复又移走目光。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小夏,从前你还没修成仙之时,都待在哪?”   这句话看似有点无关紧要。我却还是回答:“我非人非仙非魔,只是一个小精怪,当然是待在妖界。”   长离还是微微一笑,脸上已丝毫不见玩笑意味:“若是没有渡劫,我也会跟你一样。非人,非仙,却也非妖。”   莫名的寒意蔓延全身,我身形猛地一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顿了一顿,再出声已是喑哑颤抖:“非人非仙,亦非妖。……魔?”   白衣青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看不出喜恶,风轻云淡地道:“是啊,我会成魔。”见我脸色苍白,他的眼底终于划过一道痛楚:“你在害怕吗。”   我重新展颜笑了:“师父,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怕你呢?”   长离的笑容一顿,“你莫要再说喜欢这两个字了,小夏。”   他背过身去,轻轻推开了雕花门,任由着漫天月华倾泄。雪白无垢的袍子拖逦身后,衬得身姿愈发修长挺拔。默了良久,才道:“否则,我将把你赶出太枢宫。”   我也转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如此看来,我与长离的缘分,似乎就快走到尽头了。又是几万年过去,在拜长离为师的这些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他教我法术,教我为人处世,他是我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可就是因为他我也领教了不少憔悴与心酸,我头脑清晰地明白自己早在头一次见到他时便倾注了所有感情,他受烨清之托,也却是对我仁至义尽。可我还是无比卑微地希望他给予我的不止这些,我并非从前那没头脑的莽撞小凤凰了,作为女子我发现自己的心思也是敏感得可怕,虽然满心满意地喜欢长离,自然是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的,并也一直这么认为。当有一天,突然发现其实与他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的时候,那个时候,心中的落漠与失望,难以言喻。   在四万岁那年,我色胆包天地爬到了长离的床上,并在他不知情地情况下在他身边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晨起时如果立马走人就不会发生什么,我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就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可不得了,因为他忽然便睁开了眼。将我的罪行全然看在眼里。   然而长离他老人家却不羞也不怒,而是笑容温和地同我商量:“这几天你最好别出现在为师面前。”   我为此在宫苑中被罚跪了三天三夜。   可令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然在九重天传播得这么快。事发后没过几天,全天庭的人都知道我占了太枢真神的便宜。   兴许是我做得比较过分,可当自己被骂成妖女的那一回,我怎么也忍不下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前一秒我才刚从外头开开心心地迈进门槛,后一秒我便被两位仙官一左一右摁住了肩膀,架着往宫殿里头走去。   重重珠帘后,立着两名男子。一位温文儒雅,黑发青衫,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五哥烨清。身旁那身姿更高大挺拔些的,手中捏了把玉笛,不用想便知道是长离。平日里闲暇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把玩这支玉笛。   两位的神色皆是板正。我心下一惊,就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长离远远地望了我一眼,眼底意味很深,让我觉得有些心虚,即使我什么都没做。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小夏,你过来,离为师近些。”   我踌躇在原地,摇了摇头。这样的长离,令我感到可怕。扔刚估弟。   烨清似乎有点看不下去,唇边惯有的笑容也有几分僵硬:“真神,求您在确认一遍罢。我不相信小妹是一个会偷东西的人。”   偷东西。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变得乱七八糟。   白袍尊神沉声道:“五华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上仙岂非不清楚。”   长离所说的这个五华印,我是听说过的。那不但是一块雕刻精细的玉石,更是他身份的象征,五华印理应永生与太枢真神同在,这分量自然是无比沉重。可是从前长离甚少与我提起五华印,五华印的重要性还是祁渊同我说的。可如今,长离他却蓦地把五华印拿出来和我说话了。   烨清上仙的声音强硬了些:“可小仙更清楚小妹是个怎样的人。”   “小妹?你把你的妹妹丢在本神这里,整整四万年了,你竟然还敢说你对她清楚。”长离猝然冷笑,语声中讽刺意味十足:“之前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她还是成了一个偷东西的小人。”   我被最后那一句话吓得跪在了地上。 012章:恩断义绝   我奋力咽了咽喉咙,发现喉咙里是一片干涩。断断续续地说道:“师父,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莫名其妙的,我怎么就偷东西了?   他的眸光冷漠决绝:“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无声无息地摇了摇头。   “本神怀疑五华印在你那里。”他毫无感情地说出这几个字。   长离对我的翻脸。着实无常了些。   可他对我的怀疑态度,我却不觉得意外。四万多年过去了,他从来都没信过我一回。   我反倒笑笑,道:“既然师父怀疑,大不了搜宫、搜身咯。”   长离朝我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把五华印藏在身上。”他虚抬了抬手,便示意近侍去搜查我的寝宫。   等待的这几分钟似乎过得格外艰难。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膝盖隐隐地直生疼。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仙娥仙官在自己的寝宫中翻箱倒柜,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苍凉。   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当一位黄衣仙娥将五华印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呈给长离时,我忽然发现真相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五华印竟然藏在我的床底下。   我对天发誓,长离的东西我根本不敢去碰,更别说偷了,又是五华印这样贵重的东西。   长离垂眼极为冰冷地将我望着,眸中是难以言表的隐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悲凉地轻笑道:“师父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偷盗五华印?”   这明明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可他却没问。或许。是来不及问,他似乎迫切地想完成一件事。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想做的这件事和他与我突然翻脸之间有多大的联系。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并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背过了身,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将一切都归于沉寂,“没什么可问的,你偷了便是偷了。”   这番话太过冷硬,听得我鼻尖一酸。我只觉得茫然,觉得委屈。   最终,我还是以惯有的冷笑来回应他:“师父不问,我却想说呢。”   他看过来的眸光有几分缥缈。   “四万年过去了,天庭小仙这个闲职我是无法忍受了。因此我偷盗五华印,不过是因为想将其融入体内,借此大增自己的修为。师父自诩了解我,却也没有想到我会用心如此深沉吧。都是小夏的不对。是我让师父您失望了。”我抬起头,徐徐望向他,说出这些话就仿佛在说笑话一样轻松容易。   他用探究的眼神紧盯着我,生怕错过我脸上任意一种神情。可我已然将局势看穿,即使我不明白长离他因何忽然对我这样。可是今天,他似乎要坚持定我的罪,还特地找来了烨清。   气氛愈发的陷入僵持。白衣青年的语调却没有丝毫起伏,“从前那个鱼妖偷了东西后也是和你类似的言辞。从某种意味上来看,你和那鱼妖的确有几分相似呢。”   我冷笑更甚,“是啊,我本来就是个妖。你是不是后悔带我上天,是不是后悔助我成仙了?”   “对,我后悔了。”他不加掩饰地道。   我的心,变得有些苦涩,其实我很想笑,大笑。可是却硬生生笑出了眼泪。   长离他终于后悔了。从我第一天拜他为师时,我便知道他必定有一天会不念旧情地抛弃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是来得这样快。   我强颜欢笑道:“给我个靠谱的理由好吗,我不相信只是我有偷盗五华印的嫌疑,你便要将我扫地出门。”   他眉目沉静,仿佛平淡下来的烟雨,“我不觉得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况且你当了小偷,这便是天大的理由。”   “我当了小偷……好,好,这实在是好。”我言语中激动难耐,奔过去惨切地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迎上自己的目光。初次这么近地观察一个男子的五官,让我的心有些作鼓。这我不知不觉得想到了从前,似乎有那么一个夜晚,我也是静静这样地看着他。   从前,我以为只要跟着那人的步伐就好,却又是那人亲手抛弃了我。   他的双眸狭长慵懒,单看觉得十分妩媚妖娆。他的性格和他的长相太不相像,难怪会有那么多女子被这副皮相蒙蔽双眼。   讥讽的同时,忽地发现自己也是那其中一员。可我又同时清楚的明白,我一心一意倾慕的不仅是这副风华绝代的容貌,更是一个名叫长离的男子。   这种心心念念想让他幸福的情怀,不同于祁渊,亦不同于沧溟和烨清。   可我又何尝不知,他是寡淡无求的太枢真神,他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嗔痴,在他的眼里,我好像永远是那个粗鲁莽撞的小凤凰。   而我早就不是了啊。   我悲伤地抬起头,深深将他望进眼底:“长离,你是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要吞下那颗逐仙丹,又为何要选择变成女子吗?”   这是头一次,我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他唇边缓缓勾起的一抹冷漠笑意告诉我,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他终是不懂。   被我活生生扼死在喉中的,是一句“因为我想陪着你”。可惜他永远不会听到了,我也永远不会再对着他说了。   可是如今,或许真的有人觑视长离的五华印,亦或许真的被人偷到过。可绝对不会是我,长离他不怀疑任何人,就是怀疑我。   墨发霜衣的青年简简单单地看我最后一眼,语声一如平常轻描淡写:“你以后,便不是太枢宫的人了。九州六合,四海八荒,随你去。”眸光皆是隐隐的哀痛,“我的生死也再与你无关。”   他这番决绝的口吻,仿佛下一秒我就要和他阴阳相隔。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将我淹没。就算他认定我是小偷也好,厌恶我这张皮囊也好,逃避我的喜欢也好,他依旧是陪伴了我四万年的师父。若是当年在凡界便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又怎么会对他就此一眼万年。   到底是迟了。   我用了咽了咽喉咙,吞下的是满腔的苦涩和悲伤。   可我哪会甘愿,哪会甘愿永永远远地离开他。长离长离,这个名字听起来便凉意顿生,可如今肝肠寸断地念在口中,当真我与君辞别,君与我长离。   “师父,你真的不要小夏了吗……”我极小声地抽泣,却得不到他半分同情。   他压抑着某种情绪,冷冷道:“不要再我叫我师父。”   烨清适才已在门外等了许久,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大约他会心急地闯进来。长离不耐烦地把我往外面推,眸子里幽幽闪着寒光:“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不要再回头看我,不要,再看。”   那语调几近崩溃绝望。   他冷酷无情拉拢了门,而我整个人却从门外台阶上跌下。   我就心想着摔死作罢,最终还是被烨清稳稳接住。我本不想和他搂搂抱抱,毕竟我们兄妹见面的次数太少了。可我早已哭得浑身无力,抱着他久久不肯松开。他亦是将我拥得紧,轻轻拍着我的背,“大声的哭吧,这里没有人会笑你。”   我抽抽噎噎,“可是长离会听见。”   “那就让他听见,有什么好怕的。”烨清皱了皱眉,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对我抱歉地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如果知道他是这么一个过分的人,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你丢给长离。你要恨要骂,就全冲着我来罢。”   我强自镇定了些,背对着他走开几步,声音却还有点哆嗦:“你怎么知道我又恨你,又想骂你?”我忽然很懊恼,自己真是窝囊到了一定境界,即便是生气委屈,也都像这样没有棱角,“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长离?你在天庭的日子比我久,怎么可能不知道长离是个怎样的人。”   对于这个哥哥,我确实又想恨又想骂,恨他昔日在丹穴山时对谁都很友好的态度,我的至亲只有他,而他眼里却有许多兄弟姐妹,这令我很是吃醋。有时我也很想骂他,骂他都不征求我的意见,便将我托付给了长离。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长离不可自拔,还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交给了长离。   可这也只是想想而已。骂他,我狠不下心。恨他,我根本做不到。   自从上了九重天,我便一心求仙论道。神界之中凤族成员的分布随处可见,可唯一能让我推心置腹的,也就只有烨清这么一个人。   烨清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跟着我的脚步慢慢散步。从西边吹过来的夜风凛冽,那轮明月也已西沉,我走得乏累,便择了一株凤凰树下的石凳落座。   隔了那么长的时间,烨清才开口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如果以你从前的性子,如果还待在丹穴山上自己必定成不了大器。我知道这九重天唯有太枢真神是最值得尊敬信赖的人,你跟着他一定学有所成。”望过来的眸光有些凝重,像是天边沉沉的暮霭,“可我没有想到你会对长离……”   我在心中哑然失笑,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无论是按种族,按身份,按年级来说,我和长离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可不但被我打在一起了,我对他还动了非分的念头。别说是这森严的天规天法了不允,就连我的良心也是过不去的。   可让我伤心的是,长离他将我赶出了太枢宫。我却不晓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为了防止再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我站起身来往旁边的凤凰树上摘了一朵艳红色小花。将它放在手心里,自己则念念叨叨,“长离经常和我说,世间万物皆有因缘联系。说不定我和这朵花都有联系,就是和他没有联系。”   烨清从我掌中将凤凰花轻轻拿过,唇边噙着一点儿笑意:“你想知道你和这朵凤凰花有什么因缘吗?”   我用好奇地看着他。   他一松开手,凤凰花便掉落而下。却始终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化开了几缕白烟。那白烟仿佛就是一面镜子,从中缓缓透出些许亮光来。扔刚估划。   花镜中是一片混沌虚无,黄衣黄袍的少女就立在这片混沌虚无中,衣袂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眉间的凤凰花印妖娆夺目。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泄委地,身影纤瘦清消地立在那儿,仿佛还没有支撑躯体的魂魄。若不是她所处的环境有鹅毛大雪飘扬,就让人觉得是张静止的图片,安静得有些诡异。   而这少女的面容,恰好与我一模一样。可我确定我没有这个胆子去穿龙袍,更少有这副幽怨冰冷的眸光,整个人就是悲凉的代名词。   正当我对着静止画面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烨清蓦地收起了花镜。   他的声音在岑寂的黑夜里显得突兀,却是淡然平静的语气,“小夏,这便是你同这朵凤凰花的因缘。”   我皱眉道:“那我何时才能去化解这段因缘?”   “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对方的语声柔缓。   就连烨清都这样高深莫测,这令我很是纳闷。 013章:绯玉之心   祁渊说我命中有劫。   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正扒了我的窗户翻进来,然后像个大爷似地坐在漆了朱红色的窗槛上。   看见我正对月抄经,他似乎很惊讶。因为换作从前,这个点时我早就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他并不打算从窗槛上下来。好像这样更容易居高临下。可他也不出声,而是一手托着腮斜睨着我,眸光有点复杂、有点难过。   就如同过去了洪荒的亘古岁月,这么一句话才轻飘飘地落到我耳中,“不过就是长离把你赶了出来,你便这样伤心吗。”   我的毛笔顿了一顿,在宣纸上渗透了墨水。这才抬眼看他。   四万多年过去,我与他都长大了。我不觉得自己生的差,而他的模样亦是风华盖世。只是眉目间少了当年的顽劣不羁,如今的祁渊令人觉得沉静、冷峻。   我稍微笑了笑,皮肉有点僵硬,“自我离开太枢宫,已经又过去了八百年。”   玄衣男子换了个坐姿,却显得更为风流,“是啊,都过了八百年。你却还在这里一个人伤心。”   这独自熬过的八百年。说好不好,说差不差。私下我一直在寻找着化解我与那朵凤凰花的因缘的恰当时机,公开则致力于青月星君羽化后留给我的遗志。   青月老儿是个好人。长离与我师徒恩断义绝后,他不但没有像天庭众人到处数落嘲讽我,而且将天命簿和司命殿的钥匙一并交给了我。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是无名无分的小仙。天庭上叫我星君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青月老儿羽化前向我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我记得最牢的是他那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师父平平安安。   保他的师父长离平安的唯一办法,便是渡过浮屠劫。   可九州大地的紫气日益浓烈猖狂,这表示着又有一度天灾人祸即将降临。神界众仙极力稳住拴天链,为的就是防止让六界野心之辈有机可乘。可这四海八荒依然躲不过逐渐混乱的命数,海啸狂风肆虐人间,各国诸侯王为了让百姓安宁,不惜牺牲自己以身祭天。妖族趁着此番局势。在六界大肆扩张权力。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魔界中人却按兵不动,淡定非常,就好像对自己的劫后余生十分笃定。   在已是这般不安的处境下,要想渡过浮屠劫,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这天上地下无一人知道到底谁才是长离的浮屠劫。就像是上天注定了,长离必须得死。   当我意识到要履行这个遗愿的困难性时,我却早已泪水盈眶地向青月星君承诺。即便赔上自己的命,都要让长离一世无虞。再后悔已经迟了。   而此时祁渊问我,你怎么还在伤心。伤心吗?或许是的,长离都快忘了有我这个人,我却还将他挂念在心。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的一系列举措表现着伤心,这明明是一个乐在其中的新任星君好吧。真不知道祁渊时怎么一眼就看穿了我自认为完美的伪装。   待我收回游离的思绪时,祁渊已翻身下了窗。站在我身旁俯首盯着我写字,我就纳闷他这样能看出什么名堂,自己却多少有点紧张,一笔一划勾出的字形便愈发不端正了。   他忽地便垂眸轻笑:“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写字?”   我勉强道:“还好吧。”这是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对方这便沉默了半晌,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而提笔写下自己的大名。其实我根本没有名字,可既然祁渊在这里,也估计只有他知道我一个胡诌出来的大名叫做夏安。于是便写下了夏安这两个字。   不得不说,写得真是丑。歪歪扭扭的。   欣赏了自己的丑字一遍又一遍,我终于打算将毛笔搁下。我应是收工了,可祁渊就像蛮缠的无赖顾客一样,不给点提醒地就将我的手收在掌中。因我是坐着,他是站着,还站在我身边。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脸凑下来,简称臭不要脸。   我握着笔的手抖了一抖,无比惊恐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倒是十分处变不惊,“我亲自教你写字,你不乐意?”   面对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小仙哪敢说一个不字。   全程下来我皆苍白着一张脸,呆若木鸡地看他握着我的手操控笔杆,一横一勾书尽了风采。呆若木鸡地感觉丝丝暖意由他的掌心传入我的,再加之男子身上的龙涎香阵阵,一时间让我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起来。   我定神一看,他写下的也是夏安这两个字。白纸黑字,勾画却苍劲有力,比我的好看多了。扔刚池扛。   最后,他终于和我说:“夏安,你可知你命中有劫。”   我愣了几秒,随后作出若有所思状打趣,“殿下,你不务正业呀。天帝允许你每天找人算命玩?”   不是我态度滑稽,而是这些年来“劫”这个字眼,在我命中实在出现了太多次,因此无论是好劫坏劫,都会让我觉得反感、且恐惧。况且也没有好劫这一说。   玄衣男子眸光一沉,眼底是无数阴霾,二话不说地向我心口伸出手来。我被他吓得不轻,赶紧用双臂捂住,警惕地退后两步:“别乱来。”   可他哪会听我的话,奋力拿开我的手臂不说,竟还开始撕起我胸口处的衣料。我气得浑身发抖,也羞得浑身发抖,当即又毒又狠连皮带肉地给了他一耳光。   “祁渊,你是不是疯了?”我冲他吼。   祁渊黯然一笑,语声清冷地道:“我只想知道,你的这颗心有多不值钱。”   我怔住,连心也重重沉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祁渊背着光立在我身后,孤悄的身子显得有些萧索。借着窗外薄凉的月色,他脸庞轮廓模糊,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幽幽的光。语声却是不解凉薄,“你身为天地间仅有的一只玄色凤凰,只要将你的心剖出来,自然风化成绯玉,不但能令拥有者修为大增,更能令世间万物起死回生。即便肉身已毁、魂魄已散。”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烙在心头,让我觉得很冷很冷,害怕的想从这世上消失。我不敢想象如果这个秘密被众所皆知,会有多少人冲着这颗心脏虎视眈眈。我又会处于一个多危险的境界。   我极力压抑着满腔的恐惧,仰头可怜地将他望着,“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的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似在幸灾乐祸,又似在为我悲哀,“不止我知道,如今怕是六界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大的绝望:“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先前我只告诉了烨清和长离,可是他们谁都不会害我……”   “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们都是好人。”祁渊一步步向我逼来,目光悲喜交加,话语中讽刺意味十足,“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你满心满意喜欢的长离不会害你?”   “你说什么。”我强打起精神,却不由自主捏拳收紧了自己的指尖。蓦然疲惫地道出一句:“难道你的意思,这都是长离传出的消息对吗。”沉吟片刻,好像想通了什么,猝然璀璨一笑,“不可能,这不可能。祁渊,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胡话的。”   玄衣的青年默了一会,开口时声音低沉冷寂,“小夏,即便你被那个长离害惨了,你宁可拼死护着他,也不愿意来听听我说的话。一句话也不愿听。”   他的眉目间神情很是落寞苍凉,我见到愣了一会,觉得无可奉告想转身走人。步子还没迈出,人被他停住。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腕,隔着我玄黑色单衣传来滚烫的温度,语调更为冰冷低沉,“是不是如果哪天你被他害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了,你却依旧痴痴傻傻的爱他,依旧觉得他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我笑容了然,说道:“祁渊,我和你关系是不错,却不代表能忍受你的胡说八道。我在还是只鸟的时候就遇到了长离,如果不是他收留我于太枢宫,或许我就成了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爹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这四万多年来,我娘也从不来管我死活安危,就连烨清对我的照顾也是微乎极微。每次我觉得自己孤独无依就快崩溃的时候,只有长离才会多看我一眼,才会陪着我。”渐而语调像极了琴弦上的颤音,“这样子一个人,如果换做你,你相信他会狠心害你吗?”   祁渊与我的眼神短暂交汇,我看见他的眸子里似乎下着雪,掩埋着许许多多的情愫,终化作一声叹:“你怎么这么傻……”   我在泪水流下的那一刻夺门而出。   当了傻子也是好的,至少那样就可以永远相信长离,溺死在自己的美好期愿中。   步伐颓然的走在九重天之中,路过的每一位仙僚看过来的目光都令我害怕无比,因为他们都知道了我那天大的秘密,就好像我再不是平常人。我的胸腔里藏着一颗令无数人贪婪的绯玉。   我不相信烨清是会说出秘密的人,更不相信收养我、抚育我的长离会害我。   我怔怔停下脚步,忽地便意识到,这个神界我是待不下去了。   我掐诀唤来一朵祥云,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下了九重天。 014章:好友反目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一阵又一阵的雨加风吹过来,令我的这朵祥云左右摇摆不定。站在上面,像极了巨浪翻滚的大海中的一叶小舟,也是这样摇摇欲坠。   我抬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回头瞻仰着上方不断模糊的神界景致。仍是瑞气腾腾、紫霞漫天。让人登时生出肃静庄重之感。四万年前我从凡界一路来到九重天时,所望见也是这样美轮美奂的鬼斧神工。而那个时候长离尚且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柔柔地对我说会照顾好我,如今同样的画面,却再也找不出那样一位令我心甘情愿叫一声师父的人。   我望眼欲穿,才发觉了那个孑然立在崖上俯瞰众生的白衣神祗,修长身影像是盛开的凌霄花,寂静而清冷、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尊贵与威严。   他的脚下是琼楼玉宇和茫茫云海,随着祥云的降落,神界的琼楼玉宇已在我头顶上方,而我只是那茫茫云海中的渺小尘埃。他不会注意。   我低下头,讥讽苍凉地笑了笑。   八百年前我便不再是太枢宫的弟子了,可我每次碰见长离险些脱口而出的还是一句师父。其实我很清楚,他是这太古一代仅存的真神,是我这等小仙亵渎不来的。我不仅色胆包天,还大胆包天。如此看来被赶出太枢宫是我应得的下场。可我唯一觉得不甘心的却是五华印被盗的那件事。长离笃定我便是贼的态度令我心寒,且心碎遍地。   我夏安向来是个随性直率的姑娘,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件事能真真正正地压在我心头。我才活了五万岁不到。也才爬到了星君这个位置,应是还有无数的喜怒哀乐等着我去尝遍。令我心寒心碎的人也终有不嫌前尘的那一天,我还不愿相信是长离说出了我的秘密,还不觉得自己的一生,便要在此画上句号。   时光仿似静止,我离开神界已有一段距离。   祥云悬浮在丹穴山之巅。   这么多年以来,我致力于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心如止水的仙子。可当我看见不远处乌压压逼过来的妖族众人时,我还是不争气地心慌意乱起来。   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略微凝神望过去,从那人满为患的妖将中看到不少熟悉的脸庞。比如先前从喜欢坐在沧溟大腿上的狐妖,多年不见,她的身材似乎更丰腴了。大开襟的艳红色华裙。胸前的一大片雪白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看得人蠢蠢欲动。只是此刻她的神情有些冰冷,手中握着的团扇有意无意地摇着,让人不知道这到底是她的武器,还是只为了平添风韵的装饰。   又比如驻守在青川边的鱼精,当年便是他头一个发现受伤的烨清。这些年来估计是升官发财了,原本瘦弱的体型竟是发福起来。活生生像个贪污腐败的地主。且亦是修炼成了妖,还是个挺厉害的妖,不然也不会站在那么前面的位置。可是好端端的,这厮恶狠狠瞪着我作甚?   我的目光一移,便看见了最后面跟着的三位小妖。便是当年在妖界四处吆喝三缺一的麻将兄弟,我还经常和它们划拳赌博来者。嗬,连老娘我都有了人样,还是个蛮标致的人样,这三位仁兄居然还是原来的样子。或许它们在精界长得还算帅气逼人,可我的审美早不复当年了,看着这一熊一虎一蜘蛛,当真有点欣赏不来它们的帅气逼人。   还比如,缓缓从中走出来的那位红衣妖君。   时隔四万年再次重逢,我心里有些激动。就是不知道他是否还能认出我来。   是沧溟率先开的口,语调却有些阴沉,“小凤凰,我没有想过和你再一次见面,会是这个时候。”   声音有些模糊,有些陌生,可戏谑口吻似曾相识。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意外,这令我十分失望。却还是用笑容迎接,一如初见时的美好:“好久不见了,沧溟。”   红衣男子静默的眉目如一副画卷,额间一点朱砂,那光景固然赏心悦目。他立在众妖之中,那举世风华唯能用一个词形容:艳压群芳。   这群芳所指当然不是他的那群姿色平平的手下,而是天与地的飒飒美景。   我这模样还算标致的姑娘,自然也被美色秒秒钟压了下去。   可沧溟却不知出于何种糟糕的心情,正当我准备说出“你过得怎么样”这句慰问的话语时,他已提前对众妖轻描淡写地发号施令:“拿下她。”   饶是我再清楚的头脑,在这一刻亦瞬间变得空白。   不管怎么样,沧溟要派人抓我,我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同他们拼命。不然堂堂天庭星君被妖族的人绑走了这一消息传开来,得多丢本仙子的脸。   我便抬头拔下头上发簪,将它化为一把巨剑提在手中。气势汹汹地抡来抡去,倒是将不少滥竽充数的小妖甩下云头。从前长离曾教过我剑术,只是我在学的时候颇为不用心,导致到了这个关头只能装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吓吓这些小喽啰。我知道那些真正有本事的,扔按兵不动着。   一重重围过来的小妖皆不敢轻举妄动,我这才有机会擦一擦额头上的细汗。正想留点时间沾沾自喜一会,四周却登时妖风大作,使得丹穴山中飞沙走石、树木被连根拔起。我心道一声不好,早在我抬眼望去之前,那沧溟的剑便已化出道道剑影,悬浮在空中的剑皆是平放,而它们锋利无比的剑锋雷厉风行地直逼向我。我将此尽数执剑挡过,人是一时平安无恙了,浑身的体力却将被耗尽。   我还故意装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态度,想笑得开怀,唇边却终牵强地扯出个笑意,“我不过就是变了个模样,妖君便再也认不出来了吗。还是压根就是想与本仙就此翻脸?”   我的这副架势分明就是想同他叙旧,和红衣黑发的男子今日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同我有了深仇大恨,竟是分外不领情。望过来的目光冰冷异常,仿佛是这世上最残忍的颜色:“看样子你应是很习惯本仙这个称呼。”   丹穴山上空,我怔了一会,不晓得他的话中到底在酸些什么,总之令我听了十分别扭就是。我退后一步,也不打算继续保持息事宁人的好人面孔,笑容平易近人道:“我能成仙是我的造化。而你只能当妖,却是你的命数。”   这话中讽刺意味十足,红衣妖君的脸色当即一沉。原本我并不是个出口尖酸的人,也不喜欢戳着人家痛处说话。可是如今的沧溟让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只见他手中的妖剑红光迸发,剑身亦在不住地颤抖,可想而知它的主人此刻的心情。我看见后默了一默,更是笃定此番他将要和我撕破脸皮的事实。   可想起种种岁月往昔,我还是忍不住伤感,“沧溟,其实我该谢谢你。当年若不是你肯带我回妖界,我流浪在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我一直想找个时机亲自感谢你,可你却送上门来了,带着这样一份令我‘惊喜’的大礼。”   剑身的略微向下代表他也有些悲哀,这份悲哀却没有太大用处。很快他便重新执剑,二话不说地便冲过来要我的小命。   我并不想失了一个星君的最基本仪态,也没有想过后果会如何,同样拔剑砍去。霎时间,丹穴山上的凤凰花被凛冽剑风尽数扬起,飘飘洒洒地落满天际。它们色彩奇艳,却像是片烦人的屏障似得挡在眼前,我一狠心,亦是将之纷纷斩断。   我始终明白自己敌不过沧溟,我不像他有慧根,也不像他勤快。况且他又是妖界至高无上的君主,不凭点本事是万万无法坐上这个宝座的。就算换作烨清上仙还和他斗法,虽不会如我这样受了重伤,怕也是要落得下风。我却相信只有长离能轻而易举打得沧溟心服口服,太枢真神在神界向来是以打架打得甚好著称。可惜的是长离压根不知道我溜下了九重天,也压根不知道我出了事。   心想到此,我便有些伤情。   我颓然落下云头,重重砸在丹穴山的土地上。佛曰因果皆有轮回,我这一世的全部都是在丹穴山中起步,也注定了会在丹穴山中结束。我想过千万种结束这一世的可能,有被敌人仇杀的,有魂魄散尽的,有年纪太大羽化的。……可我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过,会被年少时推心置腹依赖的挚友逼到绝境。   我的身上皆是沧溟给予的伤口,可只我穿着是玄黑色的袍子,就算流血了也看不太出来。这让我感到很沮丧,大约因此连装可怜的机会也没有了。也不知沧溟有没有看见我流的血,最后他将剑收回剑鞘。他脸上的冷意表示着这并非出于同情,而是见我真的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吃力地抬起头看他,眸中满是清冷的光,“如果你的本意是杀我,那你现在就可以下手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再反抗的。”   红衣青年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感情:“我并不想杀你。”   我对此略微提起些兴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随后笑了,“莫非,你也和那些野心之辈一样,是冲着本仙的这颗心来的?”   这个猜测,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好在沧溟与我并不是因为个人恩怨,什么杀父之仇、灭门之怒,而导致的兵戈相见,不然这你死我活的结局也太悲壮了。坏在沧溟这个人让我很是失望,虽多年未再交情,可毕竟是一重逢便能执手相眼泪的挚交故人。而如今他却和那些贪婪的人无差,出手将我伤得半死不活,更企图剖出我的心炼成绯玉,好让他愈发权力滔天。   变成这样子的沧溟,让我十分的悲痛,也十分的恨。那年万妖宫一别之后,我成为太枢宫的弟子,却不少听闻妖君为人处世便有雷霆手段,无论先前的交情有多深,只要一违逆妖君的意愿,妖君就立刻翻脸不认人,态度冷血而又残忍,简直令人发指。然而妖族也确实需要这样心硬血冷的统领者。扔场介巴。   然后我只记得自己惨白着一张脸,却得不到身着红衣的男子分毫同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先将我全身的脉络打断,我便像一个死人似的被送往了妖界。   这种方式的重回故地,让我顿时心生一阵恶心、和猛烈的恨意。 015章:缘生缘灭   我只觉得沧溟完全是个疯子。   沧溟作为一个妖君,不但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了天庭星君,还正筹谋着如何动手割开我的胸腔,从中将我的心取出来。   不得不说沧溟是个懂得把握时机的人,抢先在所有人之前把我绑到了妖界。更可怕的是九重天无一人知道我在这里,也就是我能够逃生的几率接近为零。即便我仍不愿相信说出秘密的人是长离,可冰冷的现实却是这个消息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大肆传开了。我晓得我夏安从此会变得抢手,红遍四海八荒。可这红人的好处,比如一出门就有人找我讨签名,又比如六界画师争着要将我的盖世容貌画下来,更有些高调的或许还会将我的大名载入仙册,这一系列福利我还没享受到,如今这一条小命却是就要丢了。   拜长离为师的那一天,我脱口而出的便是要将自己的心作为回报。可就算这颗心是注定保不住的,真正能令我舍得剖心的人也只有长离。其他的一概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可求生的本能告诉我,即便换作长离来挖我的心,我也会害怕地躲开。   至于沧溟,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些。他将我当作朋友,我也将他当作朋友。话说回来,朋友间吵吵架也是常有的事。偶尔掐掐架亦并不罕见。但拿对方的命作为筹码的吵架掐架,这回我是头一次碰到。   令我烦恼的是,长离那浮屠劫一事还未得到解决。有青月星君拜托的遗愿在先,我不能就此死去,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因而无论长离怎么烦我厌我,我都是要回到他身边的。   且说妖族的人从丹穴山上将奄奄一息的我绑回来,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三四天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万妖宫内置的大牢里,四周环境阴暗潮湿、恶劣无比。送进来的食物也是馊的。   我没打算去理睬这些饭菜,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竟有点被感染了。登时我就委屈地哭了出来,自从那日误打误撞吞下仙丹变成人后,这副身体我便格外爱惜,如今全是深浅不一的伤痕,让我怎么接受。   我无比绝望地抱膝缩在角落。怔怔地想到我被绑架这回事还没有一个人知道。烨清不知道,长离也不知道。况且我总共就只有这么两个熟悉的人。   耳边依稀传来开锁的声音。等我抬起头时沧溟已带人走进了这间牢房。他走到了我跟前,一副面容冷峻无情。这样看了我半晌,忽地蹲下身来将我拥住,我惊讶于他的反常刚想给他点回应,心口前却已传来血肉撕裂的声音。我在毫无预兆袭来的剧痛中垂眸一看,原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小刀正稳稳地插在我的胸前。   可惜,他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在抖。这一刀子下去的位置,终是偏离了心脏一点儿。   我慢悠悠地凝眸过去,如昙花般笑了,“沧溟,你是不是在害怕。”   他望进我眼底的眸光极力隐痛,我知道他对于我的淡定出声很为诧异。我便在他的这份诧异中,一手握上了他的手,借力将那刀锋往血肉里面递得更深。反正那里不是心脏,我又有仙元护体,我死不了。只是,这实在太痛了。   然而此番的全程,我都以微笑注视着他。   红衣青年的眉目间有莫大的情绪交杂,终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松开了手。可是这并没有用,离开了他控制的刀刃,依旧稳且准的插在原处。   我的声音有些威压,“我让你亲手把它拔出来。”   兴许是我浮云生死的态度让妖君动怒起来,沧溟清醒过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我也一改先前犹豫不决的神色。他残忍决绝地快速抽出我胸前那把小刀,可于我而言却是痛苦更甚。立在我面前形成一片阴影的就是那冷血狠厉的妖君,而不再是我的挚友沧溟,“你就当真以为,本君不忍心杀你?”   这句话正中我要害。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蓦地想起当年的丹穴山上,沧溟还是一只心思简单的小芙蓉精,成天趴在背上睡大觉。我想回家看望烨清,小芙蓉却可怜巴巴地央求我:“小凤凰,你忍心丢下我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整整四万五千年。   结果是,我终是没有忍心丢下他,而他却忍心与我反目至此。   是了,“忍心”这个字眼本就令人琢磨不透的。即便是在丹穴山上空他派兵抓我,甚至出手打伤了我,更如眼下他直接将刀子没入我的胸膛。我也不是那样的害怕,因为我始终觉得,沧溟他不会害绝我。   心口血汩汩不绝地流出来,痛得我头皮发麻。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唇边噙了一抹戏谑的笑同他聊天:“妖君不愧是妖君,懂得先发制人的道理。如今你很安全,中途也不会有那些臭仙人冲进来捣乱了。而我又是怎样也逃不走的。不过在你动手之前我还想问最后一句。”   他略微提起了点兴致,眸光依旧冰冷警惕。   我吃力地将身子向前倾一些,试图离他近一些,“从前,我待你不好吗?”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每说出一个字都是莫大的痛苦:“你一开始费了心思接近我,还给我那么多的好处,为的就只是来日取出我的心炼成绯玉吗?”对方沉默了太久,我没有耐心等待他的回答,一把揪过红衣男子的衣领,自己则神情悲怆地望进他的眼,“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啊……”   哐当一声,他手松开,小刀掉在了地上。   我的力道本就很虚,他便能轻而易举地脱身,却是紧盯了我退后几步。大约是因为我心口上的伤没有得到处理,太疼了,疼得我视线都有些模糊。沧溟的五官便渐而不清晰起来,传来的声音也好像隔了层什么,有些迷离肃穆:“你是自己做个了断,还是我来替你动手,选一个。我给你七天的时间。”   七天的时间,似乎听起来能够多活一会。这也说明沧溟确实是放心了,这一次,九重天再也不会有救兵来救我了。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无一人知晓。   可他终究没有回答我原先的问题。或许我从前真的待他很差,他一开始费心思接近我、给我关怀与好处,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   就算沧溟承诺给我七天考虑时间,这七天他也并不打算让我好过。两天过去了,沧溟不但就这样晾着我的旧伤口不管,还放了一笼噬魂虫进来,任由着这些小虫啃噬我的血肉,从中吸取我体内魂魄的力量。   这无疑是想彻底将我折磨成废人。   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从来没有。我想在我遇见沧溟的第一天,我还是只凤凰,他还是朵花,我就该狠狠拧断他的脖子。   万妖宫本就地处八荒中极为偏僻的环境,宫前又有流往冥界的青川经过。妖与鬼本就是同党,谁也不会来为我这样一个神仙出气。   这等死般的七天令我觉得格外无趣,我试图从沧溟那儿得知一点九重天的消息。我跪在地上哀求他,“我想知道长离过得如何。”   我这一句话说完,沧溟的神色在瞬间变得沉痛和愤怒,声音嘶哑地对我道:“你真的变了,小凤凰。”   沧溟的这声小凤凰让我错以为他就此动了恻隐之心,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我亦几近暴怒地冲他尖叫,“别来搞笑了!你以为你就没变吗?”   我的情绪太过激烈,却再一次刺激到了沧溟。不知他快速念了什么诀,竟是让我身上的那些噬魂虫愈发疯狂起来,残忍贪婪地吞噬着我的魂魄。而我的修为也随之被打散了七八成,又怎是这些凶虫的对手。大脑尽是一片空白,这片空白会让我忘却眼前痛苦,而想起别的事情来。令我惊疑的是这些想起来的往昔竟全是有关长离,我想起我假扮成谢氏同他成亲,而他这一冒充的李公子却顺带捉妖似的将我捉回了九重天。这样一个片段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便是噬魂虫啃噬魂魄时带来的剧痛。   我有些无法呼吸,咬紧了牙关坚持着。忽然觉得很悲哀,我明明还年纪轻轻的,都没嫁人,也没孩子,就这样孤零零的死在他乡,连尸体都是不完整的。偶尔也会想到我不该放弃希望,我一定要抓紧这七天的机会和沧溟周旋,我还要等长离来救我。   沧溟好像故意在等待,等到我平静下来的这一刻,他却重新离我近了些。兜头落下带了点讽刺意味的语声,“你想知道长离过得如何?”   我咽了咽喉咙,并不敢抬头。“我想知道,很想。”   他听罢笑了,笑得刻薄无比、也悲凉无比,“那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费尽心思想取你的这颗心?”   “你也是听了外面传来的消息。”我毫不避讳地直言。   他猝然冷笑,有些不可置否:“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当真不明白这个秘密是谁传播开来的?”   我的心咚咚直跳,喉中顿时变得干燥苦涩,声音发不太出来了,“难道你也想告诉我,其实真正害了我的人,是长离。”   沧溟垂眸怜悯望我:“看样子之前别人也和你说过,但是你没信。那么就凭我的言语,你应该也不会信。”   单凭旁人的只言片语,我确实不会信。可是这一次我不得不信了,因为沧溟将回生镜放在了我的手中。   “你自己看看罢。”他叹了一声。   那回生镜已被它的主人提前施过法,我将此握在手中很快便看清了从里头缓缓溢出的白光。那是仙气缭绕的太枢宫祭台,白袍尊神负手踱步其上,底下跪着一众品阶不低的仙人。在万籁岑寂中,备受敬仰的尊神极为淡然地开口,说道:“天地间仅有的一块绯玉现世,谁能拥有这块绯玉,谁便能主宰如今的洪荒时代。若是将绯玉运用的更好,还能释放其令世间万物起死回生之妙术。委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   便有仙人好奇道:“那这块绯玉藏在哪呢?”   太枢真神默了一默,神情高深莫测:“它是玄凤的心脏。”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但是无一人敢再出声,皆意会在心中。   “不过,千万不要让本神发觉谁动了不改动的心思。”他虽这么说,这句却终是轻描淡写。仿佛是在开玩笑。   我举着镜子,手在止不住的颤抖。真的是长离,他就这样将我与他的秘密说了出去,他在拿我的命开玩笑。   我的眼泪滴落在镜面上,顿时化开一片水雾氤氲。氤氲水雾中,墨发白衣的青年身影也愈发模糊。   那副眉目依旧如画,却再也不是我识得的模样。   我没有忍住,将回生镜砸了个碎。   可回生镜毕竟不是普通的镜子,即便在地上碎成了渣,都能以极快的速度自动拼合。破镜尚能重圆,而那个一心为我好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僵硬地抬起手捂住额头,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浑身则彻骨冰凉如置冰窖。   我的模样分外狼狈憔悴,像是经历了被抛妻弃子。然而这只是我自作多情,对于我的失踪,长离根本不会记挂在心。   沧溟见状一笑,道:“你后悔了吗,后悔跟着他去九重天了吗。不过还是要多谢太枢真神,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你的体内藏着绯玉。”逼近我一步,冷笑:“有了这块绯玉的帮助,我妖界便能一举统领洪荒大地了。”   他的眼底只有贪婪与狠厉。   我不再是他昔日的可以推心置腹的挚友小凤凰,他也不是遇到危险就会将我护在身后的依靠。   我好恨。   我艰难地扬起手,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给了沧溟一巴掌。“啪”的一声,在清冷死寂的牢房中被扩大的无限惊心。   其实我下手的速度很慢,沧溟完全可以躲过,可是他竟然没有躲。仿佛我的一掌,他挨得心服口服。   “不要埋怨上天对你如何不公了,沧溟。”我靠在墙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语声渺茫虚浮,却蕴含着无尽的讥讽冷意,“以你下作的品行,你便只配当妖。”   见他脸色惨白,我笑得愈发讥诮:“就算你得到了绯玉又如何……你真当神界魔界的人是吃素的吗……”   沧溟失去了最后的底线,他今日动怒得极为轻便。径直冲上来捏过我的下颔,将手中刀刃抵在喉咙前,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去。这下浸透我衣衫的便不再是汗了,还有从喉中涌出得更为猛烈的血。我全身都是湿的,本就胡乱披泄的头发牢牢沾在背上,十分的难受。   “小凤……不,夏安星君,看你的表情不会是还期盼着天庭的人再来救你一次吧?可惜了,适才我还派人去九重天打听消息,你那个混账哥哥正在大红莲境中潜心修炼,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你家长离还在自己的太枢宫里坐镇得极稳,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们谁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沧溟居高临下的垂眸将我望着,目光复杂无比。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这副令我恨之入骨的面容。强忍住涌上喉咙的咸腥之气,用着沙哑至极的声音道,“回生镜留下,你走。再五日后,我自会给你答复。”   冷冰冰的镜子被男子丢到了我面前。大红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只留下一道鬼魅的残影。   他既然在我的喉咙上动手,是彻底不想让我开口说话了。随着鲜血汩汩不断的流出,体力被尽数耗尽,我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元也同样痛苦地吊着我的命。   我很不想委屈这个陪我成仙的仙元,可我这个窝囊的主人还是让它吃力坚持那么久。而我实在是太痛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在心里向体内仙元这样安慰。   再过一会,就一会。长离一定来救我。   就算长离已将我赶出太枢宫,不再认我为徒弟。可看在四万多年来我与他的交情上,他不可能置我的生死于不屑一顾。而他又是这样一个不忍杀生、慈悲为怀的太枢真神,如果换作他,一定能把我从里救出去,一定会保我平平安安。   长离,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一次。   因为我……扔系状扛。   就快撑不住了。 016章:十里红妆   在万妖宫等死的日子过得格外漫长。待我重新醒来后,在这七天的期限中已经过又过去了四天,而是我是被活生生痛醒的。每日一早,我便要给沧溟一个答复,到底是我自行挖出心脏。还是他来替我动手。   世间的生灵实则很神奇,有一些没有胳膊没有腿,都能照样活蹦乱跳,比如那些几近透明的噬魂虫。更有一些就算失去灵魂,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来,那些佛界的菩提树便出过这样的特例。可我至今还没听说过,什么东西即便没有心脏,还能活得好好的。这不可能。   沧溟给了我两个自由选择,而这两个选择的结局都是一个大写的死字。   听起来有点残忍。   身体的痛苦远远不及无边无际的等待。四万年的修为已散尽,我如今不过就是个凡人,无法再用仙元来抵御风寒、驱除病疼。我的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烨清正如沧溟所说,正在佛界的大红莲境中潜心修炼。他不会知道我的情况,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而分心。我唯一的希望便只有长离,我还想问问他那一日为何要认定我是小偷,又为何将绯玉一事说出去,我还在等着他来救我。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似乎只有我一人。沧溟因势在必得而在这段时日对我格外贴心。不但留下了随时可以看见外界所发生之事的回生镜,而且给我准备了一些解闷用的东西,砚台纸张笔墨一个不少,真真是能让我打发时间。   提起笔,万千心事便涌上眉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死了,也该留下些什么给他们。我夏安一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上再没什么值钱的珍宝,只有满腔的矫情废话。作为我的混账兄长。我准备先写一封信给烨清。我托腮想了一会,发现烨清挺无聊的,平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我便无处入手打趣。冥思苦想了老半天,才写个他最讨厌的八卦话题:   “封魔台的微苔仙子要我和你说一声,她喜欢你很久了。”   我不确定当烨清看到这句话时会不会炸毛,毕竟人家对微苔没那个意思。可那微苔仙子为了这一天已经贿赂我很久了。我总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然后我写祁渊,这才想起来我和他几乎没有好好说话过。一碰面便会不由自主吵起来。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心平气和地说说心里话。   可尽管我绞尽脑汁,最终也只写了一行字:你已经长大了。   这话听的,就好像苦口婆心的长辈。   最后我写给司命殿众星君,是潇潇洒洒的几个字:   “本君去了,众爱卿勿念。”   的确很符合我霸道简练的形象。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这几张信笺,笑了。当我伸过手去准备再捞几张写给长离时。忽然发现,纸头已经用完了。   天注定我无法为长离再留下什么。   可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他说,可他似乎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我鼻尖一酸,赶紧抹去沁出几滴的眼泪。我捡起被丢在角落里的回生镜,并对它道,让我再看看长离。   回生镜能通灵性,对我的话自然领悟。镜中的光线一点点亮起来,折射出的不再是凄冷牢房的景致。   那里依旧是太枢宫,只是宫殿的人很多。除了我之外的司命殿众星君在,南北极仙翁在,天帝天后、祁渊也在,就连甚少抛头露面的紫微帝君,都在那儿了。   他们肃穆的神情让我的心为之揪紧。   太枢宫的众仙娥纷纷散开,为从高座上缓缓走下的白袍真神让道。此人长相出挑,眉目间风华极尽。我强忍着才没有对着镜子喊出那声长离。   岚月星君向来是个急性子,在这个时候也表现的十分着急。已上前一步冲长离作揖道,“师父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然徒儿干等着实在心急难受。”   然而岚月星君的这番话似乎没什么用,长离仍深陷沉吟之中。难得的是紫微帝君竟凉悠悠开口:“真神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   长离这才瞄了那紫色袍子的阴柔青年一眼,让人产生这两人好像互看不顺眼的错觉。然而长离终于淡淡出声道:“我找到了自己的浮屠劫。”   在场众仙一惊,在镜子前观望全程的我亦是一惊。扔系吗划。   几位沉不住气的仙官早已齐齐道:“是谁?”   长离又默了一默,眸底是一片犹豫色。祁渊抢先着冷笑道:“是那个被你无情赶出太枢宫的夏安星君,对吗?”   这尽管只是个猜测,却还是将我的心狠狠一拧。我奋力咽了咽喉咙,继续听。   仿佛过去了亘古的沉寂,长离喑哑低沉的声音才这般响起,“浮屠劫一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无关。”   白袍神祗拢袖立在原处,一头未束的乌发衬得脸色苍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眉目间神色起伏极为痛苦复杂,像是黑色的海浪。   这样为我撇清关系的长离,令我觉得莫名的迷茫与难过。迷茫的是,他在这句话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刻意强调什么,可我听不懂。   难过的是,他好像很难过。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披泄的长发,雪白的衣袍,身影修长却显得有几分萧索落寞。良久之后,他的语气很轻,“是紫萝元君。”   此话一出,引起当场人不住的唏嘘。   天帝拿捏着分寸道,“你……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他面上划过微澜,眼眸幽深,似一潭冷水。   来者皆一默。   是了,眼前的局势完全再挤不出任何时间来。先是绯玉现世,再是浮屠劫现世,后六界共主导的洪荒之灾又将爆发。神界……岌岌可危。   天帝哑然,“不过紫萝元君,对真神,确实……”   天帝这句话都没来记得说完,岚月星君便带领一干星君撩衣跪下,中气十足的嗓音似乎要掀翻屋瓦:“还望师父尽早动手,换太枢宫一个安宁。”   这些星君毕竟不年轻了,对年轻的姑娘竟然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活该打了一辈子的光棍。这却让我有点为紫萝惋惜,好端端的一个爱慕长离的姑娘,怎么就变成长离的浮屠劫了?   这个消息对于紫萝来说,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可成为浮屠劫的人,长离对其,也必定会有感情。心想到这里,我便黯然伤心起来。   画面中长离不再说话了,那些仙翁却叽叽喳喳烦个不停:“真神,您一定要尽快考虑好。九重天可以少一个元君,但是不能没有您。”   这帮资历长的老头,真是坏透了。   长离晾着这干人在大殿,自己施施然走了,“我自有决定。”   真神都这样发话了,那再吵再闹只会显得失了分寸。紫微帝君最先认为无趣,态度散漫地走出大殿。尾随其后的仙人便也逐渐多了起来,到了最后宫殿里只剩长离和祁渊。   玄衣男子好像捏了拳头冲到长离,二话不说地就往长离的鼻子打去,口中似乎骂了一句狠话。长离却也不躲,即便被打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形象。我还在想祁渊这傻子还要干什么,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了。镜面上全是湿湿的雾水,原来是我抱着镜子,已经怔怔落泪好一会了。   然而刚才的那副画面,是早发生在四天前的。我想知道的是现在的长离如何了,将手覆在镜面上,却怎么样都没有勇气拿开。因为一拿开,这面回生镜便会开始呈现当日发生的事,可这一日在九重天上所发生的事,我却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似乎有人在欺骗我。   我小心翼翼地拿开手,映入眼帘的,却是十里红妆的茫茫天宫。   每座神殿无一例外皆被挂上了象征喜庆的红绸缎,来往其中的六界苍生络绎不绝。尤其是神界的人,虽然表面上穿得繁丽,这副笑脸却挂得十分僵硬,好像在极力隐忍着某种不满。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当长离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时,我压抑不住心中激动,扑过去将镜子死死拿在手中,似乎要将镜子捏碎。   换上了烈艳红衣的长离,竟是瞬间染上了红尘味。   可是太枢真神,又何曾能与红尘这两个字挂钩在一起?   他手中正悠悠转着一只空了的金樽,面对来者们阴沉的神情,他却坚持笑得风雅:“今日是本神大婚的日子,你们怎么不为本神高兴呢?再板着脸,一会可要罚你们多喝一杯。”   岚月星君的身形本就摇摇欲坠,听罢更是无法接受这样子的长离。年迈的身躯扑通一声就在长离跟前跪下,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师父您醒一醒,醒一醒啊……”   “醒?”青年俊美的脸庞浮现一丝不耐,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岚月,“那你倒是告诉本神,何谓醒,又何谓不醒?”   我敢笃定,长离一定是受过刺激。   不然他又怎么会变成如此。到底是谁,告诉了什么他不得了的消息,才让他伤心欲绝成这样?   岚月星君抬起头,咬咬牙抱住长离的大腿,表情悲壮十分:“徒儿也不清楚,徒儿只是不解,”脸上早已老泪纵横,嚎啕大喊:“区区一浮屠劫,区区一个死了的小姑娘,值得师父崩溃至此吗?值得吗?”   长离含着笑影的眼里藏住了凌厉与哀痛,那副清颜俊貌亦有些黯然神伤。他不留情面地一脚踢开岚月,沉声道:“给我滚。”   岚月星君听罢浑身一抖,应是格外的震惊。眼中是数不尽的隐痛,终是躬身退下。   岚月为他的师父心痛,我看在眼里,又何尝不为长离这个人不心痛。   我生怕自己的哭声会让旁人听见,便只好捂住嘴,那些咸咸的泪水就顺着指缝流下来,打滑的让我有点握不住镜子。正如岚月星君所说,浮屠劫的确已现世降临,可在我的印象里,长离不可能会因此自暴自弃。而那个死了的小姑娘又是谁,她怎么会给长离带来这样巨大的影响? 017章:垂死挣扎   往好处想,或许长离是真的很喜欢紫萝,就算她是自己的浮屠劫,也不惜一切代价盛世红妆般地迎娶他。有多少女子曾梦想着嫁给长离,包括我在内亦是数不胜数。然而这个唯一的名额却被紫萝抢去了。出于一个正常女人的嫉妒心,我已经对紫萝恨得牙痒痒。若早知道紫萝是长离的浮屠劫,当时她和我杠上的时候,我便应该打得她满地找牙以泄愤。   无论长离是出于什么原因迎娶紫萝,以天庭众人的反应来看,好像都是表示不解与迷茫的。在他们的记忆中,红尘这一词可以落到九重天任何一个仙人头上,但都不会落到太枢真神头上。这一回,长离不仅被带下了红尘,还比谁都要变得风流不羁些,这,恐怕令不少人无比惊恐担忧。   而我夏安不过就在万妖宫待了四五天,九重天却已是物非人非。   在座的宾客稀稀拉拉,不恭贺、也不交谈。太枢宫中的殷红色宫灯隐约,衬得一切景色都有些凄冷。不像是新婚该有的模样。   新娘子却还是准时被喜娘送来,因是仿制凡界的习俗。紫萝的头上披着红盖头,看不到底下她是怎样的神情。只是那步子走得极缓,也可以说是艰难。   当她终于走到了长离面前时,她却格外反常,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膝盖直直地就往地上跪去。扔庄名圾。   “真神,您放了紫萝罢!”   长离微微一笑,温和道:“紫萝,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   “紫萝的确仰慕真神许久。只是被告知自己是您的浮屠劫后,我实在是不敢……”她干脆掀起了红盖头,一双美目凄凄含泪。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清寂又柔和,“可是紫萝,我既然明知你是浮屠劫却还娶了你,这便说明我并不会动手杀你。你明白吗。”   这阵语声很轻很轻。在醇厚夜色中化开,通过镜面传到我耳中却成了空灵的回响。   长离。他竟然不忍心杀死自己的浮屠劫。那么最后,死的便是他。   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由衷的悲凉。他终于还是喜欢上了紫萝。   比起我,更是引起在场的满座喧哗。   岚月星君已是不要命地大声叫喊:“师父,不可!您只有亲手杀了紫萝元君,才能平安渡过浮屠劫。”   紫萝闻言诚惶诚恐地跪拜更甚,紧张程度不亚于身处生死攸关。长离却是笑了,笑得嘲讽刻薄。“如果我说,这个浮屠劫我不想渡了,你们能怎样?”众人听罢一惊,抬眼望去已见长离亲手扶起了紫萝,用温良无害的语调道:“紫萝你别怕,从前以后你便是我长离的妻子。有我在,便没有人敢动你的性命。”   紫萝心里还是喜欢长离的,听了这句话更是泪水涟涟。仿佛她真的就是长离的浮屠劫,“可是真神,紫萝迟早会害了你。”   他唇边的弧度高深莫测,直直望进紫萝眼底,“要死我们一起死。”   此言一落,紫萝欣慰地笑了。   我在镜子这边,却已泪水决堤。到底是何曾几时,长离也是这样儿女情长的人。紫萝与他的感情又到底有多深,深到难舍难分、大不了共赴黄泉。   我不忍再看,重新将手覆上了镜子。很快,那回生镜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铜镜。   我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强自打起精神,再等我抬头一看。却不知沧溟是何时来的,他正神情复杂地将我望着。我看到他我便觉得恨,心中一恨便想冲他讥诮冷笑,笑是笑出来了,我还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处的伤口令我说不出话了,只好疑惑地将他看着。   面前的红衣男子紧紧盯着我,目光不知为何有一点悲凉,“你终于又见到了长离,觉得怎么样?”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中空写了两个字。   他低眼看了一会,眉头蹙起,却是蓦地失笑:“开心,你居然觉得开心?”继问,“为什么会觉得开心。”   我便又写:“浮屠劫,不是我。”   这几个字慢慢描完,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自从青月星君将浮屠劫一事告知长离后,长离便莫名对我百般逃避,更是直接将盗取五华印的罪名扣在了我头上,好让他顺理成章地把我赶出太枢宫。他的反常委实让我琢磨不透,我也曾讪讪地想到过或许自己才是长离的浮屠劫。可事实告诉我不是的,长离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他的浮屠劫不是我。   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当他的浮屠劫呢。   “原来你所谓的开心,是用泪水来表示的。”不咸不淡的嘲讽从头顶上响起。   沧溟瞄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回生镜,止不住冷笑起来,“你不是正看得开心么,怎么不继续看了?”   我扭过头去不想理会。   “原来你还是没有对长离死心。”他说着说着愤怒的情绪又被提了上来,态度恶劣地捏住我的下颔,似乎强迫我去看镜中的画面。   我的力气远远没有他大,自己又说不出任何反抗的字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枢宫的景致重新从镜子中展现出来。   看样子这惨淡的婚宴已然提前结束,明明是大婚,紫萝与长离的婚房却毫无温馨之感,幽黄色的烛火映着男子苍白悲凉的面孔,唯有新娘强撑着甜美笑意,却多少显得有些尴尬迷茫。   按照凡界的习俗,这一夜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   一想到接下来长离就会躺在紫萝身边,我心里便一阵阵地生疼。我狠下心来,用力咬住沧溟钳制着我的手,此刻我的神情应是痛苦无比。可沧溟确实比我还会忍,他的手被咬出了血,理应很痛很痛,可他面上仍然波澜不惊。或许他比我更狠心,是无论如何都要强迫我看着长离的大婚。   紫萝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瞧着正提了一壶酒消愁的红袍青年。昔日跋扈张扬的面庞在此刻显得柔情脉脉,试着喊了他一句,“夫……夫君。”   我看见眼前这一幕,听见她喊长离的这一声夫君,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在滴血的心。   如果不是这面回生镜,任凭他长离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知道了。既然不知道,也不会像眼下这般徒惹自己心伤。我始终不明白沧溟在剖出我心之前,为何要给我做这些残忍的思想工作。可他就没有想过,我也会有崩溃伤心之时吗。   沧溟,他太不了解我了。他还以为我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凤凰。   可我早就不是了啊。   我说不出话,只好喑哑着声音低低垂泪。我的眼泪流到沧溟的手上,冰冰冷冷一片。他是见不得我哭的,仿佛有几秒钟的心软。最后却还是将我钳制得更紧,他想彻底让我崩溃。   回生镜中的画面寂静,灼灼月华从小轩窗外洒进来,将长离笼罩在阴影当中。面对着紫萝的那声夫君,长离并没有当即作出反应。他迟了一会,才道:“怎么了?”   红衣佳人早已不甘寂寞地走到了长离身后,那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委屈,二话不说地从后面用手臂圈住男子,自己则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   我明白紫萝对于长离是怎样深厚的感情,若非如此在当日她也不会使劲找我的麻烦。可我仍是不服气,这世上能有谁比我对长离的感情更甚。   新婚的头一晚理应是最为美满,紫萝的神情不该露出类似悲哀的东西。她的声音本就柔软妩媚,听得人心神为之牵动,“长离,你老实告诉我。我紫萝当真是你的浮屠劫吗。”   长离将酒盏轻轻搁在桌上,并不转眸看她,语调凉悠悠与月色无差,“你是不是在害怕。你还是怕本神会动手杀你。”   紫萝并不避讳,直言道:“换作谁都会怕的。”   “她不会。”青年极快地回了一句。   紫萝愣住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旋即便用慵懒的眸光掩饰过去,“你说的不错,换作谁都会怕。”竟是抬手抚上女子的面颊,“紫萝,你什么都不用想。我既然娶了你,便不会害了自己的妻子。”   在我的印象里,长离绝对不肯定和女子有这样亲昵的举措。我不会忘记他和我说过的话,若他渡不过浮屠劫而深陷红尘,于他的结局便只有堕落成魔。   可是长离,你宁愿堕为魔道,都要拼死护着自己的浮屠劫吗?   这样一个男子,我夏安永远无法猜透。   大约是妻子一词蕴含的感情色彩过于浓重,紫萝也到底是寻常姑娘,一下子变泪眼汪汪的。愈发拥紧了长离:“我……从来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   长离面对沾满胭脂味的女子怀抱,面上神情竟是丝毫不变。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背,“紫萝,我们的这一天已经到了。”   紫萝的心愿已圆满。可被心上人心疼的呵护在怀里的这样一天,我却是怎么也等不到了。   心都要碎成渣了。   紫萝听罢愈发情动,将脸颊边的细发拢到耳侧,凑过头去吻了长离一口。这才像一个幸福美满的新娘,“长离,我真的很高兴。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长离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   红罗帐尽数落下,映得里头这对鸳鸯的轮廓愈发模糊。紫萝已是心神迷乱,却还能坚持问出一句:“夫君,那个夏安是不是不在,刚才的宴会上怎么没有看到她。”   长离冷淡地说道:“不要提她。”无视了紫萝诧异的目光,不耐烦地吻上她的唇。   长离的这一句话,这一举措,将我对他的期望彻底粉碎。   沧溟并不想让我好过,更想进一步地击溃我的神识。我则绝望地闭上眼,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向眼眶里挖去。直到我的眼角沁出了血,沧溟这才发现我的失常。他竟是慌了,“小凤凰,你,你别……”   我的喉咙上全是伤,拼尽全力说出来的喑哑低沉得恐怖,“你若再不将这回生镜拿开,我便只好自毁了这双眼睛。”   沧溟的神色先是茫然,再是震惊,后又变得爱恨交织。却到底还是怕我动真格,当着我的面摔了回生镜。他的情绪不比我激烈几分,“这下你可满意了?”   我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忽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世上再没什么能令我挂念。头一次觉得,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即便丢了也无所谓。我不能带着仇恨步入坟墓。   沧溟离开的时候眉梢染着一些怒意,留给我的最后一句的语调微凉:“别忘了你明天就要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望着铁栏窗外的明月出神。四万年韶华当真如弹指一瞬,笑过哭过也就一并度过。如今的长离已和紫萝成亲,这对鸳鸯势必要共赴生死。唯一让我遗憾的却是我竟然将喜怒哀乐尽数交付给了长离,我为他背井离乡来到九重天,为了他违逆自己的初心变成女子,为了他默默背下那么多的黑锅,可到头来长离又给了我什么?   这对我不公平。   身旁散落着先前写下的信,我心下一动将它们抱在怀里,仿佛精神能就此有了寄托。   这是我被困在万妖宫的第六天,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   再没有转折了,也没有人会来救我。烨清不会来,祁渊不会来,我所认识的人都不会来。   我恨透了沧溟,我不想让他小瞧咱们凤凰的傲骨。我绝不会死在他的手中。   自毁仙元的时候我不觉得有多痛苦,反而使我想起从前长离给我讲给的一个故事,那时他还是我最信赖的师父。   他对我说,从前那凡界姜国有一个姓伏羲氏的君王,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却因一次战败而自暴自弃。只由于睡梦中神秘出现的那条金蛇能无条件的帮助他打胜仗,伏羲氏从此便整日整夜的睡觉,就为了等到那条金蛇。可惜那位君王等啊等,等啊等,直到失了民心、亡了家国,却终是没将它等来。   这个故事在曾经还令我啼笑皆非,可我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这个等蛇人。   如今的我遍体鳞伤修为散尽,而那个在我梦中含笑的白袍男子便再也没有出现。   我也想过再多等一会。说不定长离就会来救我了,他一定会穿着雪白无垢的袍子,他的面容是这世间最美的画,他将一言不发地将我收进怀里,对我极尽温柔的道:小凤凰,有为师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当冰冷的泪水滑过脸颊,我的一生就此走到终点。   我没等到他。 018章:忘却前尘   这便是我五万年前的记忆。   其实早在那一年,我就应是自此寂灭。沧溟见到我毫无生气的躯壳时再也没有忍住,抱着我说了许多忏悔的话。只可惜这些话我再没有机会听到了,也再不想听到,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最终祁渊千辛万苦地找到我。我却已经死了。他的反应很镇静。也并无表现的有多伤心,只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很久很久。   天族的人将妖君沧溟送进了锁仙塔。等待沧溟的是永无天日的囚禁。我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在锁仙塔碰见沧溟时,他就对自己表现出一见如故的反应,还再三谢绝了我想将他救出锁仙塔的善心。   我想起了五万年前的一切,那便注定沧溟与我之间的怨恨难以消弭。昔日的凤凰和芙蓉情比天高的友谊只存在于记忆之中,它们终是形同陌路。   我不晓得祁渊时用了什么法子将我消散的魂魄重新结出来的。而烨清却告诉我是祁渊当场撕了天规天法,动用了天族的法宝集魂盏,再日日夜夜以自己的心头血祭着这集魂盏,又历经了几千年才把一个崭新的夏安拉回来。   那时烨清已身居西天梵境,听闻此消息赶紧将我接到佛界的大红莲境中养着。因佛界乃世间干净圣极之地,我也便恢复得更快。当我又修炼出了完整的仙元蹦蹦跳跳走出红莲境后。烨清一如初见般同我微笑:“你在此境中闭关修炼了五万年,如今觉得怎么样了?”   于是,我便当真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的这五万年都是在修炼。   可说来也巧,就仿佛大梦初醒,五万年中的事情我记得皆有些含糊。究竟本祖宗起初是不是一只无恶不作的凤凰精。究竟那名叫长离的男子同我有什么渊源,究竟祁渊从前是怎样待我好的,我再也记不清楚了。   我所清楚的是,当我从大红莲境中迈出第一步时,我便已是司命仙君夏安。烨清上神是我最能依赖的亲哥哥,祁渊是即将奉命娶我为妻的天族太子,长离不过是个隐居三十六天的落魄天神。而令我肝肠寸断悲喜交加的前尘,只留下了一个极为模糊的影子。该忘的,我全忘了。   烨清见我活蹦乱跳的,打算重新送我回九重天。   没有想到我头一次来到九重天,便亲眼见到了神仙们的刑场。   也不知烨清带我抄的是那条小路,竟然来到了一个祭台边。此刻骤然大雨倾盆,漫天云海则被雨水搅成混沌汪洋,被法术禁锢在刑台上的妖魔们发出的阵阵悲鸣和着雷声送入耳中,听得人心生恐惧。   那些被牢牢禁锢在刑架上的妖魔止不住地嚎哭叫惨着,他们奋力想挣脱仙术的控制,但却并不是为了自身。而是迫切地想救出祭台中间那比他们更为悲惨的一个人。   我顺着妖魔们将近绝望的目光望过去,终于看见了祭台中央,那奄奄一息倒在大雨中的男子。原本空旷凄冷的万丈祭台,本就哭声喊声一片,这男子周围乌泱泱包围着的众仙神更衬得情势有些窒闷逼仄。   紫衣男子的身下是一滩鲜血,在此时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淡了,却依旧刺目斑斓。我刻意凝神去打量他的脸,因为脸上都是血和泥泞,教人辨不出五官,可我笃定我并不认识这位倒大霉的男人。   围在他周围的天神们皆手持神器法宝,端的是一副凌厉逼人。没想到天帝也会在这里,看样子这罪犯肯定罪孽不轻。还有一些我不大眼熟,反正都是九重天中法力无边、资历又长的大神。   我好奇地小声问烨清,“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烨清垂眸将我望着,眼底的情绪极为复杂,有点别扭地答道:“他是长离。你不认识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长离这个名字嚼碎在口中,才意识到,我真的不认识这个长离。   那头天帝已语调沉沉地道:“朕怎么也没有想到,长离,你堂堂太枢真神,也会有堕为魔道的这一天。你真是……让朕好失望。”扔围圣血。   看样子那名唤长离的男子并没力气说话,若不是另一位神君及时开口,怕是要陷入冷场。“看样子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本神君不晓得你心中有什么滔天怨恨,竟是让你忍心下手你杀了司命殿众星君,他们可都是你的弟子!”   浩荡的滂沱大雨一阵紧似一阵,那些衣衫华美的众仙在隔雨的仙障之中安然无恙,长离却强自坐起了身,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弟子又算作什么东西,不过是徒增本神烦恼罢了。杀了他们,倒也清闲。”   “放肆!”一袭玄衣的天族太子厉喝出声,抬手便将四根锁魂钉生生打入他四肢,全然动了杀意,“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本神?”   一根锁魂钉都足以致命,我不敢相信这四根钉入身体是怎样的感受。烨清及时捂住了我的眼睛,一边带着我悄悄走,“快离开这里。”   我害怕的所不出话,紧紧地牵着烨清的手不肯松开。身后残酷的刑场离我愈发远了,我这才敢睁开眼睛。身边的烨清可以做到不回头,我却好像做不到。我总觉得那个可怜的男子与我认识,心里一种意味不明的悲凉油然而生。我甩开了烨清的手,转身跑回原处。烨清在身后喊我,我没听。   我不顾一切地拨开重重围观的神仙,千辛万苦挤到最前方。我撕心裂肺叫喊出的那句“等一等”,却终是迟了。   紫衣的青年全身筋骨皆被挑断,如失了魂魄的死物从诛仙台坠下。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眸光震惊无比,又仿似极快的欣慰了然。唇边笑容风华绝代,轻轻动了动唇形。   “别恨我。”   这句话着实令我出神,我忍不住痴看了那身影坠下的方向一会儿,心中的感觉略有些模糊。   我不识得他,也没有理由识得。可就是万般感慨,小声开口,语声缥缈迷离如烟雨:“师父”   我对于长离的记忆,这才是我对长离的所有记忆。   自此,长离这个人就仿佛烟消云散了。我该死地却还惦记着他临死时的场景,这个时候心也随之一紧。后来我当上了祁渊的正妃,他却为了哄自己的小老婆开心而抽了我几根仙骨。我熬不住剧痛,从九重天上直直坠下。我晓得如果就这么掉下去了,必定会摔得半死不残。蓦地便想起多年前烨清放入我手中的那朵凤凰花,我与那朵凤凰花还有未解的因缘。于是我误入凡界,干脆一头闯进了这个因缘之中。   从凤凰花镜里看到的那个龙袍少女也正是因缘中的我。   可我没有想到那李约恰好是长离从诛仙台下来的第一世,那一世李约的命格实则极为琳琅,他本应和洛家女儿逃出皇宫,隐居山水之间厮守到老。可却因为了化解因缘、而误打误撞成为司徒雪的本祖宗,李约这段美满的命格也就此被打乱。不得不和我勾心斗角耍手段,最后更是在熊熊烈火中与之同归于尽了。   然后长离重新位列仙班,表面上看起来只能当一个有名无分的上神。事实却是他花了点心思,故意将自己弄得这样落魄。由他轻而易举便解决了柳钰清君的那一回就能看出,该有的本事他照样有。   这是事情的所有真相与联系。   我终于明白了。   一朝回梦太古之初,梦醒后这里还是织梦岛。长离将我的记忆还给我后离去,直到我想起了全部,也就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也顾不上衣冠不整了,我一间间厢房地找过去,势必要将长离给揪出来,让他看着本祖宗的眼睛好好回话。   每掀开一间厢房的大门,我便厉喝一声长离你给我滚出来。这举措,委实吓到了不少无辜的织梦鸟成员。有的甚至还在脱衣服就被我开了门,自然是喊打喊杀地将我炮轰出去。   于是历经万般艰难,我终于在最后一间厢房找到了长离。   不等我一脚踹门进屋打劫,里面的人便已提前出现在了我面前。银色月光下,他的黑发松松垮垮地绾着,眉目间略有慵然困意,却分外平静地将我望进眼里。   夜凉如水,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站在我眼前的不止是长离上神,他更是李约,也是我的师父。   我便悲喜交加地说不出话来。   他手中举着的烛台明明灭灭,那重紫色的身影轻轻转过去,“进来吧。”   我拘谨地坐在他面前,强忍着才不让自己的情绪尽数爆发出来。直截了当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长离笑容清净,“不一定,只是你不知道的,我必定知道。小夏,你还有哪里不懂?”   我坐立不安,终是站起身来垂眸看他,苦涩地开口道:“你成为李约的那一世,到底有没有记得过我。如果你记得我,又怎么会……” 019章:两情相悦   “你对李约情根深种,直到如今还在为他讲话。可那害了你的,正好就是这份情谊。”他的语声平静,就好像佛塔中传来的钟声,无悲无喜。“你始终以为我便是李约。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李约同你的那一世一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我浑身震颤,不明白自己的猜测竟然是个错误。可我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不可能,若我是普通的凡人,却后便不会再有机会重回九重天。”   长离目视前方,眸光有些遥远,“五万年前烨清在你这诓了个弥天大谎,凤凰花与你根本就没有因缘。你从九重天掉落凡界其实是走了旁门左道,将魂魄投胎于塞雪国淑妃娘娘的肚子里,因此你所认为的司徒雪。不过是个凡胎肉身的寻常女子。”沉默一会,又道:“你最后是回到了九重天,可是那个时候司徒雪已经死了,你本应进入下一世轮回。可因你心中执念太深,怕是连孟婆汤都消弭不去。因此的你七魂六魄,是被意念强行留在这个身体里的。”   我除了不敢置信。便只有不敢置信,“你骗我,你讲记忆还给我的之前明明说过,你就是李约。”   他叹了口气,既无奈又悲悯地将我看着:“先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浅素女君将那一世的画面作为梦境,尽数的让我清楚了。”   我也总算了悟。   这世间压根就没有司徒雪和李约这两个人,司徒雪只是我的转世。而李约也只是长离投身凡界的身份,可是李约和长离终究有区别。李约不是长离。只是误打误撞,他和长离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声音很淡,“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   “那一世李约对于司徒雪,爱极深,也恨极深。”   这个回答是个古怪的回答,令我悲喜参半。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   我靠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戏谑仰头看着他道:“那另外两世的长离。可也是那样恨我?“   他闻言一笑,眉梢眼角都带着柔和细致的神韵,“可惜了,另外两世中的叫作长离的家伙,他很想你。”   不及我开口,紫衣青年的眸光微晃,忽然俯下身来,抬手用指腹极认真地描了一遍我的眼鼻眉,似乎要将此轮廓牢记在心。他的语声微微颤抖,“小凤凰,我终于等到你。”   是了,对于长离来说,这确实是个艰难的等待。五万年前我因魂魄重铸而忘记了长离,长离却依旧将我牢牢记在心中。是我让他等了那么久,是我不好。   可鼻尖一酸,强忍住不哭出来,“可是你明明也让我等了那么久,我被困在万妖宫的时候,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救我,但是你没有。”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他的眼中是过莫大的痛楚,这句话显然是被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所有人都在骗我,他们跟我说你已经死了。”   紫袍的上神,身影显得有些单薄。我为他感到难过:“你以为我死了,所以才杀了天庭那么多人……”   真是个傻瓜。其实长离也和我一样,碍于师徒身份,却对彼此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大胆承认,却换得长离冷漠逃避。只有等到听闻我已死的消息后,才幡然醒悟过来。   他抱歉道:“我觉得他们谁都是害死你的人,因此我谁都不能原谅。”语调沉沉地开口,“可我现在才明白,真正害了你的人是我自己。”   我听了这番话不晓得自己怎么变得那么没耐心,什么话也不给予回应了,仰起头,便不容分说地将自己的唇贴上去。   作为一个女子,我觉得我格外大胆。不仅有两次是自己主动,还分外霸道强制。可惜我怀一身泡妞技巧,自己却是个女儿身。妞是泡不得了,只好占点英俊男子的便宜。   我绵绵地吻了他一会,再没得到他半点回应后自讨无趣地了解。却还是万般感慨动情地将他望着,说道:“长离,我不会再离开你。你也别再让我等了,好不好?”   长离笑得宠溺,“好。”   听罢,我心满意足地后退几步,刚想说点别的。整个人却猝不及防地被捞到怀中,上方男子鼻息暖暖地洒下来,让我的神思在一瞬间变得混乱。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正稳稳坐在他的大腿上,此刻他的意图又不是那么得明确。我有点慌了,试着推开他的胸膛,“长离上神,看样子你的名声是不想要了?”   “名声是什么东西,能有你重要吗。”他在我耳边低低地笑着,有点幸灾乐祸。   青年身上的檀香格外撩人,我觉得我就快把持不住了。幸而还能勉强清醒着头脑,道:“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如果没有的话,快放我下来,我喂你吃。”   他蓦地道:“你错了。”目光更深了点,毫无预兆地将我欺身压在身下,“今晚,我确实没吃药。”   我一旦心急如焚起来,这说话也开始乱说:“你不吃药,我可要把你吃抹干净了啊。”   他顿了顿,神情缓缓变得微妙起来。带了点暧昧语声道:“小凤凰,从前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原来你比我还按捺不住……”   误解了,这货肯定误解了!   我为他这一声声小凤凰的称呼有些恍惚,这一世我是夏安,不是小凤凰。可他却坚持这样叫我。我尚且出神间,却感到他的气息渐次浓烈。等不及我惊讶,自己的后脑勺被长离掌进手里,他的吻亦随后而到。我不晓得从前是谁教长离这个方面的技巧,他竟是运用的极为娴熟,也让我意识到我适才的那一吻太弱了。他似乎用了数倍的力气来拥紧我,唇舌一寸一寸的深入,辗转吸吮着夺走了我的呼吸和一切。   反而是这种时候我的头脑也就愈发清醒,我有点能预料到这之后长离会对我做什么。我也晓得是哪一回事。心里害怕是有的,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欢喜和好奇。我宁可做个傻子,什么也不去懂。只要知道此刻我喜欢着长离,长离也同样喜欢着我,便足够了。   我在他的亲吻中轻轻出声,“长离,你还是以前的长离吗。”   他怔住,停下来看着我,眸中若有所思。过来半晌,才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凤凰,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从前我便晓得你对我的心思,可我却始终认为我和你是不同的,你有七情六欲,而我没有。因此我不能违逆神明,我要当好那个冷冰冰的太枢真神。将你赶出太枢宫不过是我编的一个借口,是我的懦弱,是我不好。直到五万年前我误以为你死了,我才发现你有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我亦无所不有。”   我凝眸望他,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得清寂而柔软。这是我没有见到过的长离,不是视我如仇敌的李约,不是寡淡无求的太枢真神,也不是清冷孤傲的长离上神。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深爱着我的男子。   长离的眉头拧得很紧,语气却很柔,“什么都不要乱想。我就在这里,我不走了。”扔围圣才。   我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用双臂圈住他的脖子,无声地吻他。连我都快情迷意乱了,长离却不给我点反应。他默默地等我亲完啃完,然后才掀了被褥,在我身边躺下,将我往怀中收了一收,“早点睡吧。你这几天看起来状况不大好,经不起折腾。”   我自然知道他言中的折腾指的是什么,当即通红了面颊。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好强迫自己赶紧睡着。   我将他抱得很紧,声音喑哑地轻道,“长离,我们会有未来吗。”   他的身子颤了颤,似乎是被触及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底线。我多希望他此刻的伤感只是我的错觉,“有的。”   原来老天对我是极好的,经历了那么坎坷的一遭,我却并没有死,长离也回来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欣慰美满,让我觉得有些虚无。可这些幸福都是真的吗,我好怕,怕它们会再次烟消云散。   以及长离与我承诺的未来,真的,会有吗。 020章:为君绾发   清晨睁眼醒来的时候,长离已坐在了床沿边,安安静静地看了我好久。   昨天那一觉睡得我极为畅快,活了几万年从来没睡得那么甜过。翌日起来自然是精神极好,我撑起胳膊肘笑看他一眼。“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漂亮?”   他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却坚持回答了我:“你一直都生的好看。”   “好看就好看,你这张脸色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有点撑不住了,赶紧加重了力道,也不知道胳膊肘压到了什么。   他万分忍痛,沉声道:“小凤凰,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坐起身来。回头一看,果然是因为长离的几缕黑发铺落在床榻上,我便眼睛不长地用胳膊肘压了上去。   我双手合十,给他赔礼道歉。正想转身走到一边去推开轩窗。身后已响起他有些委屈的语声,“你让我受伤了,小凤凰。”   我迷茫地道:“我知道,所以我也向你道歉了。”   “我有点痛。”他并不打算要脸。   我表示这件事情很难办:“压到头发而已,不至于那么夸张吧?”可长离的神情告诉我这个无赖他是准备当到底了,然而本祖宗本就心情好。也不打算和小朋友一般见识。无奈的作一声叹后,将长离小朋友拉到镜子前坐好。   我的低眉颔首立在一边,礼仪做的极为周全,“上神,您是准备让妾身为您绾一个飞仙髻,还是凌云髻?或者是随云髻、凌虚髻?这些都是近几年六界流行的款式。”   论厚脸皮的功夫,我终是敌不过长离。当他轻笑着将我的腰身搂过时,我就在心里这样认输了。他目光轻佻地紧盯了我。唇边的笑容戏谑无比,“嗯……你怎么开心便怎么弄罢,我不去在意就是。只是你把自己称为妾身,我觉得,略有不妥。”   我小心翼翼地上下瞄他,“哪里不妥了?”   他颇为深沉,说道:“你再离我近些,我便告诉你。”   于是我很听话地将脸凑了过去。   他蓦地扳过我的脸,干净澄明的眼眸望得我小心肝儿一颤。我当然吓坏了,刚想叫出声。自己的唇便被他堵住。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可他却吻的认认真真,丝毫不理会我。   而我就快要窒息了。   “你不要太过分!”   待到他终于放过我,我才后知后觉地骂了这么一句。这句话落下我便后悔了,因为它根本不像生气的样子,反而带了点小女人惯有的娇羞和嗔怒。   长离怔怔地看着我,眼底愈发的意味深长。我怕他又会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抢先一步拿起了镜子前的梳篦。举着它,就像屠夫举着刀对家禽们道,“我会轻轻地、轻轻地宰了你哟。”   长离担忧道:“我不过是亲了你一口,用得着你这么狠心吗。我好难过啊。”   “哦,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我来帮你梳头吧。”我翻了个白眼,转了转长梳篦像是在转笔,“你放心,本祖宗是不会把你弄成六界流行款式的。”   长离小朋友便乖乖的信了我。   手中初次拿过男子的头发,我此刻的心情有点激动。他的发色如墨,黑得还有些发紫,可这真是一头极好的头发。灿若流云,柔如飞瀑,如果剪下来去卖钱,说不定能让我后半生都不愁吃穿……   我一边酝酿着这个恶毒的想法,一边替他简简单单地绾了发。   看样子长离平时是很少在自己的发型上下功夫的,就这样便被本祖宗打发了。想想人家宝华天君,便是很好的证明了即便是男人也可以每天变化发型这一铁的事实,第一天才刚动用整宫的仙娥把自己一头长发绑成无数个小辫,第二天小辫子又拆了,换成霸气侧漏的冲天冠,走到天上那可是回头率极高。   还好长离并没不是个患有发型癖的变态,或许比起绾发他更习惯将头发慵慵懒懒地披泄着。不过无论怎样都没关系,长得好看,就是任性。   长离带着我,我则带着婳婳,正式同浅素女君告别。   在这织梦岛上只住了一宿,却好像过去了十万年的岁月。我不晓得长离会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将我的记忆还给我,可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并不是那样的欢喜开心。我甚至觉得他对我笑的时候,也都是强撑出来的。   前往九重天的云头上,长离亲口与我说他要带我回三十六天时,我还晃了晃神,略微提起点兴致地浅浅笑道:“长离,三十六天可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的笑语盈盈望进他眼里,他见了很是喜欢,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我的脸,故作生气道:“你莫不是嫌弃我了?”缓缓勾起唇角,又道,“可惜现在觉得嫌弃,已经晚了。”   这几天的长离表现得委实贴心温柔,却又有些敏感,也极容易吃醋。我晓得人一旦恋爱了皆会性情大变,却不晓得长离也会有这么一天。况且还是栽在我这颗树上的,这令我很是得意洋洋。   “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会嫌弃你。”我不敢不跟他说实话,语声有点酸楚:“五万岁之前我也听了你的话待在三十六天,可是……”   他重新将我捞到怀中,语声中带了点强硬专制,“小凤凰,相信我。以后我都会给你很美很美的记忆。”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傻瓜就是傻瓜,即使他不说这些话,我也相信他。相信我能给他幸福,他也能给我幸福。   我忽然心酸地觉得,原来我夏安,也是这么个多愁善感的姑娘。   这是我五万年后重新来到三十六天,它的景致还是与先前无差,入目的皆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我习惯性地提步往太枢宫的方向走,而长离却对我道:“我们不去太枢宫了。”   毕竟,那里留下的记忆,不是那么的愉快。   然而这对于婳婳来说却是头一次登上三十六天,她的内心十分激动,也十分紧张。牢牢地抱住我的手臂,神经兮兮道:“长离上神,您别以为您生的好看就可以随便诓人了,这里这么黑一点景色都看不见。唯一的太枢宫您还说咱们不去了,那敢情您要带我家小夏去哪啊?”义愤填膺,“如果你敢对小夏不利,我会同你拼命的!”   长离弯唇一笑,“婳婳姑娘侠肝义胆,让在下委实佩服。”   婳婳看到这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早就呆了,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躲到我怀里,“小夏,这个人是不是狐狸精变的?”拿起我的手,“你快来帮我检查一下,我的魂魄是不是已经被勾走了。”   我沉吟道:“长离,有人看上你了,她还说你是狐狸精变的,你也不会再对她笑一个。证明你长得比狐狸精都要好看多了。”   长离本还牵着我的手慢悠悠地走着,听到这句话神情却有些犹豫,转了眸肃穆望婳婳一眼,又望我一眼,“我怎么记得婳婳姑娘是有心上人的吧。”   我心中疑云大起,偷笑着瞄了瞄婳婳,这姑娘果真有鬼,当即把脑袋低得更低一点儿:“小夏你千万不要听上神胡说。”   “婳婳竟是这般无情无义,我这就去将你的这番话告诉龙王家三公子。”我叹了一口气。   “别别别……”   虽然不知道长离要带着我在这茫茫云海中走多久,单是婳婳的吵吵闹闹就够打发时间了。而被长离握在掌心的手温度很暖,只要一直牵着他的手走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或许是快要到了,长离忽地停住脚步对我道:“小凤凰,你把眼睛闭上。”   我愣了一愣,倒是婳婳先来捂住我的眼睛。然后长离便又无奈对婳婳笑道:“你也不许看。”   谁能猜到长离的心思除了用在算计上,还会有这样贴心玲珑的时候。   婳婳整个人都夸张无比地依在我身上,碰到地面的也就只有那踮起的脚尖了。本祖宗既要一边走路又要一边承受她的重量,这让我觉得有些吃力。我就快撑不住了,忙催了长离一声:“到了没?”   他没有及时应我,而是走了一会,这才语调悠悠地同我道:“睁眼吧。”扔围私扛。   我心想这该是怎样金碧辉煌的宫殿、湛蓝广阔的大海,再不济也该是壮丽雄伟的青山。却没有想到是一座装潢精巧的水榭。   这个方位到底是三十六天的哪里还有待考据,因为它的景色和先前大有不同。虽然依旧被笼罩在黑夜之中,这条小河却显得格外水波潋滟。水中花灯盏盏,衬得从一边探过来的凤凰花枝格外鲜嫩灵活,艳红的花朵亦看得人心情大好。建在水中央的水榭跨水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平台临水围绕低平的栏杆,或设鹅颈靠椅供坐憩凭依。且四角屋檐上皆有挂钩垂下几近透白的帘帐。茫茫水雾缭绕,委实是一处难得的好景色。   我在心中赞叹过后,却忍不住想埋怨长离,“你为什么不在当年便告诉我这里有这么个漂亮的地方,好让本祖宗早些享福?”   我靠在他身上,他也便顺势带起我,凌波信步地来到了水榭之中。却是不肯把手从我腰上拿下来,眉眼柔和地对我笑道:“时机未到。”   趁着我无语凝噎的这隙间,长离十分贴心地提醒一旁的绿衣姑娘:“婳婳,你在这里跳舞可以,但小心掉下去。”   婳婳怕也是头一次听见这么冷不丁的“温馨提示”,不再旋转跳跃闭着眼了,先是恶狠狠瞪了长离美人一眼,再不依不饶地依偎到我身上,作妩媚妖姬状眨眼道:“小夏,你家夫君这样吓我,你是不是该为我出口气呀?”用力拍了拍我的胸,“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好基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 021章:不负彼此   “你如果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我幽幽打断她:“况且是好朋友一生一起走。”打量着她的波涛汹涌,“再说了,别来拍我的胸。比起你,我甘愿投降。”   绿衣姑娘讪讪一笑。倒是向长离恶人先告状。“那个谁,你也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   长离眉头略蹙,似乎在思量这个问题。过来半晌,才轻轻道:“我觉得婳婳姑娘说得很有道理。”缓声笑道,“夫君这个词,用得也着实到位。”   眼看着他又要俯身占我便宜,我及时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不让他近身。有些挑拨人的功夫确实不用学习都能心领神悟,我语声绵绵地对他道,“你说说,怎么有道理。又怎么到位了?”   我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不知怎么就让他眉间一动。继而已将我的手指收入掌中,望过来的眸光细润美好,“小凤凰,我会娶你,我没有在同你玩笑。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长离的妻子。”   我为他的话有片刻的发怔。忽然想起五万年前长离的姻缘结局惨淡。他因为得知我已死在沧溟手中的消息而自暴自弃,更是干脆十里红妆迎娶了紫萝元君。作为长离的浮屠劫的紫萝元君,终还是想活命。动刑之时她也在场,是她亲手将长离推下了诛仙台。她其实没有那么爱他。   我饶有兴趣地道:“如果我说,我还想再考虑一会,你要如何?”   对方的声音清清凉凉传来,“那你便自己考虑吧,若你不介意为夫来帮你穿上嫁衣。”   我心神一晃。嘟囔道:“不要脸。”   他道:“有点罢。”浅淡的语声在我耳边悠然响着,“脸皮这种东西实则没那么重要。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我很容易就会丢。”   我没料到长离坦诚承认起来某件事情时是这样的耿直有趣,听着却还是有些面红耳赤,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到一边,膝上多了一面素琴。那修长雅致的手便在上头随意拨动着,倾泄出一曲似水流年。看得人心醉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我呆呆的立在原地,却猛地被旋转过来的婳婳撞到一边。婳婳以为自己的广袖就是专门跳舞的水袖了,甩来甩去教人眼花缭乱。其实如今的婳婳已经瘦很多了。可是每当她一个舞步跳下的时候,这小巧的水榭还是会孱弱地抖上一抖,状况十分令人担心。   长离的琴声是醉人,可想婳婳这样陶醉得不省人事的,还是头一个。   婳婳将袖子甩来甩去,不知怎么就甩到我面前了,刚好将我和长离之间的视线隔开。她神秘心急地小声道:“小夏,你来跳一个。我知道你从前背着我偷偷练过舞,虽然也跳得不咋地,但总归比我好多了,是不是?快点快点,别浪费了这美妙的气氛。”   我借用她的袖子蒙住嘴巴,声细如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俩若是一起蹦起来,这水榭会塌。”   “谁让你和我一起蹦了?专业动作,切勿模仿。”婳婳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从我手中猛地抽出袖子,顺便把我往旁边一推。   她这一推,推得太毫无预兆。眼看着身子就要摔倒在地上,本祖宗灵机一动,连忙脚尖顺带转了个圈。大抵是我的动作还算得上优雅,长离又刚好抬眼看见了,就笑了一笑,却竟然一点也不意外,继续将琴曲续续弹。我不服于他的反应,心想这一回势必要将他迷倒才是,毕竟本祖宗的舞技也不是吃素的。扔围介弟。   遗憾的是灵魂舞者婳婳跳着跳着一头撞上了柱子,当即晕死过去。长离迫不得己停下琴声,和我商讨着该如何让婳婳醒过来。   我向长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于指尖泛起点微光,将那只手指伸入水中。   本还平静的水波渐而有了波澜,从中冒出十来个头顶水柱的小鱼仙,嘴巴一张一张地吐着泡泡。   我故作神秘地对它们道:“这里有一个大姐姐,她忽然高烧不退,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拜托你们顺着这条河把她送到东海三皇子宫里,我听说那三皇子精通医术,一定会把大姐姐治好。”   天真无邪的小鱼仙欣喜地答应了。于是我艰难无比地将婳婳平放在水中,很快四周便涌来小鱼将她稳稳托起,欢快地朝东海方向游去。   是我不好,是我坑了队友。   长离向来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在此刻同样表现的分外处变不惊。既然他坚持将那首曲子弹完,我干愣在这儿也是尴尬。即便心里有点犹豫、觉得放不开,却趁着他不注意,也试着回想从前那微苔仙子教我的那一支舞。   就是多年未有活动筋骨了,我的这套动作难掩生涩之感,不过长离对于舞蹈是个外行人也看不出端倪,我也便放心大胆地跳下去。这支舞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叫作踏歌行,最先兴起于青丘狐族,既然是那些狐仙们发明的舞,那也便格外柔媚。况且通常都是跳给情郎看的。心念至此我又有些紧张害羞,确实是莫名其妙地才想起了这支踏歌行,可望见紫衣青年坐在那里静静抚琴,又觉得这一切本就顺理成章。   我从右肩上侧过半张脸,微微抬起右足待踏下去,双手背置身后,长袖正要飘扬。不知不觉亦是沉醉于此,过了好久才想起这样妩媚撩人的动作对于我来说多少有些突兀,转眸瞄了长离一眼,却发现他已经看了我好久了。见到我诧异的目光,他却并不觉得意外,眸中光华涌动,予我微微一笑。   我忽然觉得,有时候自己变得妩媚撩人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指尖下音色一顿,似乎在为之走神。我在心中轻蔑的笑笑论美貌本祖宗还是出类拔萃的,长离会被本祖宗迷住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就当我想以一道漂亮的踮脚旋转在结束这支舞时,就因为先前太嚣张,报应来了。我脚下蓦地一个趔趄,伴随着我的一声惊呼,我甚至可以猜到我是用怎样的方式摔倒在地上的。   可我终是没有悲惨的摔到地上,因为长离已眼疾手快地将我捞到了他怀中。我都看见了他眼中的惊慌,连长离都被吓到了,这可不得了。我是已经站不稳了,谁知长离也很给面子的不站稳,我失去了支点,便直接将他欺身压在了地上。   即便这水榭中铺了柔软的地毯,却还是摔疼了我。   我气喘吁吁,他也气喘吁吁。   四周变得有些静谧。仿佛全世界,就只剩我和长离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令我不自觉地有些恍惚。我的身下便是长离,怕是这世间再也寻不出比我还胆大的姑娘。我撑起双臂垂眸望他,任由着自己垂落的黑发一并拂在他脸颊上,声音有些暧昧喑哑,“你想陪我做点别的事吗。”   他看着我,目光幽深,“什么事。”   我笑了一笑,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脸低下去,唇瓣有意无意地经过他的下颔,“坏事。”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良久,才忽然轻笑出声来,毫无预兆地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紧紧的。“你我心有灵犀。”   感觉到他胸口咚咚有力的心跳,以及狂乱难平的欲望,我心里却无端地生了一丝恐惧,一丝愉悦。男女间这档子事我也并非不清楚,只是没有那么清楚罢了。也不晓得长离会不会配合我,毕竟从前没有女人让他试。可如果他不配和我,说不定会比较尴尬,若真的尴尬了那可怎么是好……   这事虽然是我起的头,先前我也做过准备。可当自己被长离完完全全压在身下时,我还是不由分说地浑身颤抖起来。我想推一推长离,让他再给我点时间。我确实是脑子坏了,明明是自己勾引在先,到头来却是自己变得有些犹豫。   我身体僵直的被他抱着,紧张得手心攥出冷汗,颤抖地喊了声:“长离……”   “我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给了我无限安心。   他又含着我的舌头纠缠一通,然后才将湿润的吻慢慢下移,我尚且还在为这些出神,他手指已经伸进我衣下,隔着衣衫熟练的解开我小衣的带子。是的,熟练,这个词让我一怔。顷刻间,我贴身而穿的衣物已经被他抽出,并且随手扔到一旁。   我经不住他的挑拨,喉咙深处似乎有什么声音想要急着溢出来,却感觉不大好便坚持住了。他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耳垂,呼吸声迫切,却仍是低笑,“别逞强,叫出来。”   从前,我自认是个心思笃深,头脑清醒的人。可是现在,衣衫尽数褪尽之际,我完全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的这番表现无意间触动了他心底的防线,他也不给我点准备忽然进攻。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太过炽烈,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将指甲死死嵌入他的背,略带了点微弱哭腔道:“长离,你……你轻点。”   我害羞的样子惹得他笑,虽然不给予言语却还是稍微顺了点我的意愿。我紧紧咬着唇,忍受着他的狂热。在情迷意乱中凝眸看他,“我考虑好了,长离,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   “长离,我爱你。”   “我知道。”   ……   亭台水榭清风阵阵,红软帐幔轻轻落下,隔了一时旋旎与一室春光。   我不负他,他也终不负我。 022章:紫檀木雕   那之后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一睁开眼首先看到是漆黑的夜色。我这才想起这里是神界的三十六重天,这里是没有白昼的。水榭中没有点灯,漂浮在水面的莲花灯光线却明媚优雅,忽明忽灭交相映得一旁的青年眉目如画。斯人斯景。甚是赏心悦目。   我撑起略微疲惫的身子对他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道:“戌时。”   “真是晚上啊?”我的精神一下子盈足,思路有点没缓过来,“难道我睡了整整一天?”   在他的点头默认中,我深深意识到自己最近愈发嗜睡的事实。我沉吟着解释:“其实,我这人就是有个毛病,只要心中什么心事烦恼都解决后,整个人就会陷入格外轻松愉悦的状态,睡觉起来也是往死里睡,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长离恍然道:“难怪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把我踢下了水去。”他淡淡一笑。眸光中似乎渲染了灯色温暖,“小凤凰,这几天你过得开心吗。”   我从被窝中钻出一个头来,忍不住往他身旁凑一凑,毫不隐晦地道:“当然开心。我还希望能一直这样开心。”见他神色复杂,我略觉得落寞。不晓得这句话说得有什么错。“长离,你觉得呢?”   他一怔,旋即失笑,用手捏了缕我的头发玩,“我会让你一直开心的,小凤凰。”   我佯装嗔容:“不要叫我小凤凰,听着多别扭。你就像别人一样叫我小夏就好。”默了一默,又道:“如果你不喜欢叫我小夏。叫我夏夏,夏儿,安……”   这明显更别扭了。   长离眯着眼睛望了我一会,将我的手收在掌心中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只有我可以叫你小凤凰,如果别人也这样叫你,我会生气。”   我为他的小气不能理解之余,却发觉自己心里是甜甜蜜蜜的。这很奇怪,从前清冷少言的长离在这几日变得格外爱说话,说的也尽是让我欢喜开心的话。我又有些暗自担心。生怕长离把话就此说尽了。   他低笑一声,道:“一觉睡醒,你饿不饿?”   我轻轻说了句有点儿吧,然而盯着他看他能变出什么把戏。他却好像提前准备过似的,在落下这句话后那河水中又冒出了几条小鱼。长离略伸出手,小鱼便冲着他游过来,脑袋上齐心协力顶稳了一碗小米粥。   我指了一指,不大放心:“是你做的吗?”   他脸色不变:“不是。”又道,“我让这条河里的河仙做的。”   是我险些忘了长离并不精通厨艺这一事实,却也不好不给他面子、不给河仙的面子,便二话不说地这碗粥喝了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饱嗝,“我好像还没吃饱。”摸了摸肚子,强忍住又将泛上的饱嗝,道:“本祖宗要吃大鱼大肉。”   长离沉思片刻后,向我提议:“我倒晓得如今这个时候哪里有大鱼大肉吃。”   我满怀期待地冲他眨眨眼。   长离二话不说将我拦腰带起,重重云烟也就此尽数穿过,我回头瞻望,那水榭已急剧缩小成一个小点。对方的语声有些隐笑:“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时候?”   再回过神时,我与长离两人已落脚于京州都城的闹市之中。   喧闹声渐远渐近,衣着喜庆华美的公子姑娘手捧花束走过,留下一串谈笑风生。   二月十五,正值花朝。   从前一直待在天上的时候,我并不清楚这凡世的花朝节具体是怎么个过法。只知道在这一天家家都会祭拜花神,闺中女人一般都要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再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这便是所谓的赏红,更甚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其风俗多是郊游雅宴,骚人墨客、亲朋好友,在观景赏花中饮酒赋诗,欢声笑语持续不断。总之看场面似乎挺热闹的。长离和我所在的方位又恰好是游人、店面最多的一条长街。两侧芳菲盛开,绿枝红葩,固然是一番令人流连忘返的景致。   我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美景,兴奋地拉紧了长离的手道:“从前我听烨清说,每到这一年咱们神界的花神与百花仙子们都会下凡,为凡世捏造出一副美轮美奂的幻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长离双眸含笑,示意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楼台。“当然是真的,花神正在那呢。”   我在九重天待了那么久,实则和那花神几乎只有一面之缘。听说她生的好,因此便格外心高气傲,一般的仙人她还不屑搭理。我夏安区区一司命仙君,自然也得不到美人的青睐。如今这活生生的花神就站在自己不远处,我的心情有些激动。   在都城中央那七丈高的楼台上,衣香鬓影锦绣簇拥,立着不少身姿纤美的仙子。被这些花枝招展的仙子所簇拥着的正是大名鼎鼎的花神玉夙,玉夙手腕上挎着的花篮中尽是各色各样的莳花,照例用红布条或红纸束缚花枝。每当她将这些花扬下时,楼台下的百姓便纷纷欢笑着争抢,气氛一下子被推到了顶峰。扔扑吐号。   当长离询问我是否要凑个热闹,我淡定地摆摆手说道我从小就患有密集恐惧症,那边人太多了我怕见了头晕。我自认为这苍白的脸色已是演得到位,长离见了只是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带着我走进一家饭馆。我秒懂他这是终于要带我下馆子了,不得不说长离出手就是任性,一眨眼这家店中最贵的几道菜都被他点了。   店小二先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我搓了搓手准备动筷,长离却冷不丁出声道:“你不是自小患有密集恐惧症吗?”语调有些意味深长,“那么多白白的米饭全部堆在一起,你的恐惧症怎么不犯了?”   我扒完一口饭后,才对他讪讪一笑。拿过他的手指指着桌角放置的一小堆银子,神秘道:“人家有选择性失忆,我患的也是选择性恐惧症。你看,我不但不怕堆在一起的米饭,我更不怕这密密麻麻的银子。”   “原来是这个道理,到底是在下孤陋寡闻了。”长离抽了抽嘴角,神色古怪地盯着我。   直到我一个人吞了一只大闸蟹,打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饱嗝后,我才发现原来长离也是属于不用进食的那一等级,顿时心生佩服。是了,这几天的长离分外反常,我都快忘了他是个神仙的事实,况且还是个一大把年纪的神仙。可能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比较奇怪,但是本祖宗的年纪也不小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找个人凑合把日子过好才是真。   然而这一路下来也并不是凑合,本祖宗花了多少心思倒贴,这才贴到了无数少女少妇的梦中情人。   心想到此,我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欢悦。搁下碗筷,一手托着腮,风流万种地向他使眼色。长离这个脸皮薄的,估计要被我看得直害羞。谁知道他突然冒出一句:“夫人看着我,觉得好看吗?”   我为他的这个称呼晃了晃神,掩住心口咽了咽喉咙,“好看,你太好看了。但是,我有点不大习惯你叫我……”   就像世间所有女人期望的一样,长离分外淡然地自掏腰包付清了开支。重新走回了长街,他的语调却沉了沉:“你不希望我这样叫你吗?”   我觉得他似乎有些误会,这误会我一时间之间也难以解释。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嗫嚅着道:“我也不是这意思。毕竟我们还不是夫妻嘛……你这样叫我……不觉得有些早吗。”   他闻言低笑,揽过我的腰,“夫妻之间做的事情都做了,怎么不是夫妻?”鼻息暖暖地洒在我耳畔,“夫人如果害羞的话,以后为夫叫的轻一点就是。”   我脸一红,小声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娶我啊?”   他不顾周围路人多,俯首在我的眼角亲了亲,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今天过后我会带你去姻缘神殿,姻缘神君在上,你会是世间最幸福的新娘子。”   长离所对我允诺的每一句话,让我觉得动情无比,亦是心酸无比。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奢求,我好怕它会转瞬即逝。   我愈发握紧了他的手,信步逛着这凡世佳节。路旁两侧鲜花怒放,一路上我看见一朵好看的就摘下一朵,到了最后我怀中已抱着各色各样的鲜花,芙蓉、芍药、铃兰……当然最多的是我最喜欢的凤凰花。鲜花太多令我有些抱不住,我便即时分了一半给长离,动作太过突然也至于长离也没能接稳,陆陆续续掉落了好几几支,我正弯下腰将它们捡起还嫌手忙脚乱,幸好有一边小铺中的好心店主拿了细绳将花枝绑在一起,这样拿着就方便多了。   既然人家帮了忙,还是个店主,那我也不好不给他面子。拉着长离走到哪小铺跟前问道:“你们这儿卖的都是什么?”好奇地拿起一寸紫檀木,“这个也可以卖?”   长离已代替店主悠悠答道:“应该不是直接就这样卖,而是让我们自己在上面刻花纹。”   店主赔笑着点头,向我们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两位若是对雕刻这一类有点兴趣的话,可以到里头坐一坐,也好耐下心来装饰这只木头不是?”   我望过去,所谓的到里头坐一坐,不过是在夜色中露天摆放了不少长桌小凳,已有不少人坐在那里拿刀刻着紫檀木,神情甚是专注,怕都是些专业人士。我就这样混了进去,多少有点压力感。 023章:静待轮回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对长离说道:“为了报答你这些天让本祖宗玩得这样尽兴,待会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长离挑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木递给我,挑眉道:“莫非你的刻艺甚是精湛?”   我拿着小刀在上头开工,极为专心致志。却还不忘回他一句:“不知道。但是有一种东西叫做天赋。”   “那我便拭目以待。”   他是这么说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块紫檀木,看样子自己也不打算闲着。   自古男女定情都有互送信物的规矩,我夏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因此便寻思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更好表达心意。尽管完成品有些不尽人意。   当我将雕好的成品举在长离眼前一晃而过时,长离实在没有忍住,看着那丑巴巴的小人脸笑了起来。   他含笑看着我,目光有一些灼热,有一些狡黠,“原来我在夫人眼中就是长这个模样。为夫很是惭愧。”   我没声好气地将檀木小人丢给他,百般懊恼:“可能……可能是我在刻的时候想了别的心事。再加上手滑了那么一下下,等我发现时已经那么丑了,再也无法力挽狂澜。”   正在我感叹时运不济时,他忽然探过手来,将我仍在一边的小人取过去。他一手握着我的,一手握着他刚才自己雕的。左右打量了良久,才若有所思道:“嗯,确实没法力挽狂澜了。”   在我的催促下,长离将他的木雕送到了我眼皮底下,“小凤凰,你看为夫对你多好。”   他刻得确实很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略勾起的唇神韵十足。我欣喜地感怀:“长离,你好厉害啊!是从前就学过了吗?”   他眯起眼睛道声:“有一种东西叫做天赋。”   同我适才那一句话倒是十分相似。   从这家紫檀木铺出来时,已是深夜,街上的人群不免稀稀拉拉。我也没了再吹着冷风回九重天的心思,长离甚懂我心地在城中寻了个客栈歇脚。   那个客栈兴许是平日里生意冷清,一见有客人来了便分外热情。不但为我们煮了两碗馄饨充当夜宵,更是坐在一边同我们闲闲聊天。这个已有九十多岁高龄的店主说话时中气十足,不像是寻常老人。我问这位老人家从前是干什么的,他却笑笑说:“还能干什么,不过世世代代都是开客栈的罢了。”   我瞪目结舌道:“您这家客栈开了有多久了?”   老人家寻思一会。又像在计算,却是半天算不清。只冲我摆摆手道,“很久很久了,我祖父的太祖父曾说过,咱们这家客栈在塞雪朝年间就开张了。到现在有多少个年头,怕是再给我十双手都数不过来。”   听到了某个关键词,我有点来不及将一口馄饨咽下。我有些隐晦地抬眼看了看长离,他却神色不变,将老人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从老店主接下来的自述中可以得知,他祖父的太祖父一开始只是个在路边算命的,那个时代还比较久远,因此信算命的人一抓一大把,太祖父的生意也便红火了好一段时间。可也不知倒了什么霉,不过就是替一名在寻常不过的姑娘家算命后,生意便越做越差,直到在算命圈里混不下去了,这才改成开客栈。   我忍俊不禁,“那姑娘不会是扫把星下凡吧?”   可在我印象里九重天中的扫把星对凡界向来不屑一顾,即便扫把星这个仙职略有些不光彩,那扫把星却也是个有尊严的扫把星。   店主又说那祖父的太祖父记得可清楚了,那姑娘当天穿了一身红裙子,裙子上还绣着一朵朵紫薇花。明明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怎么就有那么大本事让太祖父倒霉的失了业呢?后来太祖父为此十分不甘心,花了大工夫调查此事,结果才发现这姑娘正是当时女扮男装的天子,吓得太祖父险些心肌梗塞,于是再也不敢纠缠过多,自认倒霉了。   我费力吞下一只馄饨,有意无意地道:“‘姑娘头顶三朵艳红桃花,日后怕是要有血光之灾’,您祖父的太祖父是这么对她说的,是不是?”   店主眼前一亮,如遇知己般凑上来,“姑娘您年纪轻轻,什么都知道啊?那你知不知道那好端端的一个王朝,为何在一夕之间就覆没了?”   我心下一默,尚不知该怎么回答。长离却已替我作答,可他说的那个版本,和我所知道的又有点不一样。扔扑长血。   他说,塞雪朝时的那位皇帝在位时间不长,却欠下了许多笔风流债。这其中闹的最厉害的一笔债便是她与朝廷里一个姓李的小子。都说君臣之礼不可逾越,君主不但带头逾越了,胆子还非常大。为了不再顶受旁人古怪的目光,她不但昭告天下自己是个女儿身,甚至还搜罗了天下奇珍异宝娶那小子进宫。这一来二去两人也便折腾得愈发起劲,直到折腾得芳心暗许、两情相悦。君王想和那小子在一起,便只好在天下人面前制造出驾崩的假象,将皇位让给了朝中一名异姓王爷。江山虽就此改朝换代,可在山间田野中却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故事是讲完了,老店主听了啧啧唏嘘,心中感动万分。   我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在客房中我随意洗了个澡便想睡觉,睡觉之前我得务必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一说,不然睡不香。长离只穿了件里衣走近我,我却抵死不让他到床上来。我实在忍不住问,“你刚才对店主说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他在床沿边坐下,转眸静静地将我望着,“如果命盘没改,那么刚才我所说的,才是那一世李约和司徒雪的真正结局。”   我脑中轰隆一声,早在长离将记忆还给我之前,他便与我说过那一世洛轻雪的出现是因为命盘被偷偷改了。当时听着还觉得不可置信,直到我将五万年前的往昔尽数回想起时,我才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能。   从前我还以为是我的出现,才乱了洛轻雪和李约的命格。原来是洛轻雪的出现,将这一切全部颠倒。可洛轻雪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她只是浅素女君织出的梦。因为是个梦,因此她没有轮回,没有转世。   可我最终还是能与长离走在一起,这令我欣慰无比。因为世间实在有太多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还会发生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到。我的那一本本天命簿亦并非万能,很多东西无非仅能靠缘分二字才能做得出定论。   感慨之余,我不忘为难身旁男子,“这很难办啊,我既然有那么多身份,谁知道你现在想的又是谁?是你的徒儿小凤凰,是那一世的司徒雪,还是如今的夏安?”   他的动作倒是利索,掀了被子就要在我身边躺下,我想给他挪个地儿,整个人却又被捞了过去。他捧着我的脸认真看着,眸中似有清亮星子,“因为都是你,所以我都喜欢。”   我仍不罢休,干脆将双臂绕到他脖子后不让他走,我的气息有些凌乱,意图却是和他杠上了:“那你喜欢谁多一点?”   长离眸色更深,语声好像裹了淡淡雾气,“喜欢谁多一点,要为夫现在证明给你看吗?”   我正在细细琢磨这句话又是几个意思,便发觉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这一回我并不想认输,每次都是他来扒我衣服,这一次本祖宗一定要报复回来。无奈这男子的衣裳结构实在太复杂,让我寻不到下手的地方。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衣衫却是被除了个精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就这样又被他要了一次。   我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姑娘,心神荡漾间不由自主地替他回答:“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喜欢李约,他总是对我凶巴巴的。也好像不太喜欢师父,因为师父很少笑。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你会看我跳舞,带我来过花朝节,你还会娶我为妻……”   这明明是一句傻话,他却在我耳边轻轻吹气,压抑不住笑意,“我知道。”   此刻他的嗓音比平日还要好听许多,我听了不免心痒痒,在他唇上亲了亲:“那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你了,你会不会恨我?”   “我总不可能永远束缚着你。”激情过后,他在我身边躺下,沉叹着气将我收进怀里,“我晓得你就算当了我的夫人,以后还会成为几个孩子的娘亲。可你还是不会改掉这贪玩的性子,说不定和我一吵架你又要离家出走。你想玩便玩罢,不过要记得玩累了还有我在等你回家。”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心底仿佛有悲伤难以言喻,“长离,你会永远等我吗。”   我的神色似乎令他一怔,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语调低沉喑哑,像是黑夜中陨落的星辰,“从小凤凰到司徒雪,再从司徒雪到夏安。先前我都等了你那么久了,你还好意思让我再等吗?”   我抬眸瞧他,并不在和他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一会,你还愿意等吗。”   他抚过我长发的手微颤,却道:“你要离开多久?”   我在他怀中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也不会是现在。或者几分钟,或者几天,又或者……”   “无论多久我都等。”   他截然打断了我。语气笃深,带着不可置否的意味。   我哑然,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一直都不愿意告诉他,我并不会离开,也不想离开。   “长离。”   我试着轻轻开口唤了一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长离或许已经睡着了。借着微弱月光,我贪恋青年如画的面容,万分苦涩地道出一句:“我们会有未来的。一定。” 024章:相约相守   翌日晨起后长离便带着我直奔姻缘神殿,姻缘神君毕竟也是老一辈的神仙,看见长离便忍不住感慨流年易逝,阔别再久的也逃不过因果轮回这四个字,总归会重聚。   当长离亲手将红线绕在我指尖时。我为此晃了晃神。却又听姻缘神君情绪复杂地开了口,像是对我说的,也像是在对长离说。“真神,您终归还是同五万年前一样,不顾旁人的眼光也要喜欢那只小凤凰,如今更是要娶她为妻。”   长离听罢一笑,坚持为我缠绕紧红线,这才道:“我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又有什么错。至于旁人的眼光,”他凝眸望向我,眉眼被阳光勾勒出明媚的轮廓。“又与我何干?”我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还是不大真实。直到姻缘神君大笑着的感怀声传来,我才回过神来我和长离就此已结为夫妻,就差举行婚宴了。   那之后我二话不说地拉着长离重新回到亭台水榭,长离甚是不解风情地将我冷落在一边,自己弹拨素琴去了。我晓得他嗜琴如痴的脾性。便也不多加言语。坐在一边用脚在水中捣鼓水花,偶尔才转头看他一眼,“长离,我问你件事情,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他并不抬眼,“你说。”我斟酌着开口,道:“从前我还在做你徒弟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这么喜欢我了?”对方沉默了一会。让我有点失去耐心。   我踩着湿漉漉的脚丫逛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分外赌气地将手压在琴弦上,强迫琴声停下来。“你这样小心被弦割开手指。”紫衣青年平平淡淡提醒我,然后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他略微垂着目光,神色却自然坦诚,“曾经我自认为不该喜欢你,可惜事实就摊在那儿了,不是我能解决的。”他单臂将我圈入怀中,叹了气道:“直到我误以为你死了。我才发现我对你……”我仰起头紧盯着他,故意道:“你对我?”   他看出我眼底狡猾笑意,将我搂得更紧,我都能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别再让我说了,我会害羞。”他吻了吻我的耳垂,语声沉沉却十分魅惑,“我们明天就成亲,好不好?你将是九重天最美的新娘子。”扔边帅血。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躺在他怀中把玩着他乌黑如墨的发丝。青年指尖下的琴声优雅如水,我的心境也随之宁静。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心里早就千回百转。长离这人看起来清冷死板,好在孺子可教,总归因为本祖宗的出现而懂得情为何物。一想到长离是我夏安的男人,我整个人都好像要乐开了花。长离的一曲琴音毕,我也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睡不醒时长离却轻轻地叫醒了我,我撑起身子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定神一望,那水中却盈盈立了一位绿裙子的姑娘。我再定神一望,能把这么翠艳的裙子就此穿出来的,必定是我家婳婳无疑。一想起前天我为了和长离干坏事,而把晕过去的她擅自送到了东海,还送到了那东海三皇子的宫里。这明明是帮她成全了一段金玉良缘,可此刻她的神情却好像没那么的高兴。我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揉了揉眼睛,再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道:“三皇子的医术怎么样?”   “我呸!”婳婳气吁吁地叉腰看我,小脸通红得像什么似的,我想打发我怎么样也得找些靠谱点的家伙吧?你猜那群臭鱼把老娘我送去哪了?你倒是猜猜。”   我皱了皱眉,预料到了某种想法,随即赔笑道:“这、这反正龙王家的基因那么好,那老头随便一个儿子都生的俊,就算送错地方了也不至于吃大亏……”   婳婳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就仿佛吃进了苍蝇,还是死苍蝇,“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无所谓了,能占个便宜是个便宜。可是小夏你知道吗?那群欠炖的臭鱼把我抬进了龙王老头的寝宫里,若不是我一花瓶砸晕了龙王老头,你亲爱的婳婳差点就被纳入后宫了你知道吗?”   我竟无言以对,“婳婳,我对不住你。”   婳婳的情绪太过激烈导致面色再次涨得通红,贤惠的长离早已准备了茶水伺候险些成为老龙王第七十六房小妾的婳婳本尊。   婳婳将茶水一口灌下,摆出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的气魄将玻璃樽狠狠搁下,然后终于平静了心情。望过来的眸光有点沉重,“小夏,我特地赶来亭台水榭打扰你们俩夫妻,实则是有苦衷的。”我提了精神道:“怎么了?”   她因喝进太多水而打了一连串饱嗝,漆黑双眸极为紧张地将我盯着:“这一回,我本来打算直接回司命殿帮你整理一下命簿子,谁知道半路又被绛紫那贱人拦了下来,她向我问起你,她家的那个混账殿下要找你。”   “祁渊……”长离的眸光有些冰冷,也有些遥远,“劳烦婳婳姑娘和太子殿下说一声,小凤凰是不会再踏足青霄殿一步的。”他握紧我的手转眸望我,语气多少有点感叹的意味,却还是能令我那颗本还没底的心瞬间安定,“如果我早些知道祁渊不会好好对你,我是不可能将你托付给他的。我晓得他早在五万年前就对你动了什么心思,可却不晓得他的脾气竟是变化得这样快。”   我也十分烦恼祁渊好端端的为何要恨我入骨,可既然我与他早已以一纸休书分道扬镳,他理应再没有理由来寻了我。我淡声问婳婳:“那绛紫有没有跟你说她家的混账主子因何突然找我?”“好像没有。”   婳婳摇了摇头,对我道:“不过看绛紫的样子,似乎挺着急的,差点就跪下来喊老娘一声姑奶奶了。估计要是被祁渊知道没能请动你,绛紫那小贱人还要挨骂呢。”   我默了一默。长离看了我一眼,“小凤凰。”我在万般纠结中还是站起身,冲婳婳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到一边等我。“你还是准备见他吗。”   身后传来长离清净的语声。我平静地道:“我觉得这次应该把话彻底说清楚。不然谁心里都不会好过。”不及他回应,我已捧住他的脸吻下去,等到自己出声却有些哽咽,“我马上就回来,我等着明天你娶我进门。”他简简单单地应允我,“小凤凰,我会等你。”我恋恋不舍地重新将这个男子望进眼底,眉,眼,鼻,唇,每一处皆是我流连的风景。他对我说我在告别的时候不要回头,我便不敢再回头,踩着婳婳招来的云彩一路去往三十五天。长离总说他已经等了我那么多回,所以无论再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他在我等我时的心情会不会像当年我在万妖宫等死时那样绝望悲怆,可只要他愿意等,我便会想方设法的回来。可我却怎么也没有想过,青霄殿这一去,当所有的美好都是一个谎言假象。我不想在像当年万妖宫中这样,一边等死、一边等他,再也不想了。   最终却是长离骗了我,他没有等住我。 025章:生死注定   绛紫一如往常般在南天门边等我,婳婳不改鄙夷的态度对此嗤之以鼻:“我家仙君虽许久不上天,却也不至于连青霄殿都不认识。”   绛紫并不打算和婳婳争执,只淡淡地道:“殿下早不住青霄殿了。”   我闻言略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这大抵让绛紫以为我成了个高深莫测的人。分外古怪地瞥上我一眼。与我拉开了远远的距离。   当我得知祁渊已在司命殿住上许久的消息后,我估计这大约又是他的新把戏。也不顾绛紫的阻拦,便擅自把婳婳拉了进去,并对她道如果一看情况不对你我姐俩就动手,不要对祁渊客气。   婳婳万般谨慎百防百防地走在我前面,却没注意到从我身后缓缓走出的人影。身后的轻微脚步声使我晓得祁渊大概又是运筹着什么心思,趁他接近过来的一刹那抽出匕首稳稳对上他的喉咙。   司命殿中的光线很暗,从房梁上悬下来的一本本册子被笼罩成诡谲的形状。近在咫尺的青年眼眸华美阴霾,却无非是对着我的,我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庞。   冷光灼灼的尖锋就抵在那轮廓优雅的下颔。   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道:“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诧异的语气秉持了不过多久,我便咯咯轻笑出来。   我的笑声让祁渊略微有些不悦。他垂眸注视着那匕首许久,目光也一并黯了下来,“夏安,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昔日的同窗吗。”   我讽刺一笑,“我可不记得我有哪个同窗会抽我的仙骨,关我进锁仙塔。”见对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我冷冷收回笑容,撩帘穿过珠帘,在暖榻上坐下。那玄色身影便立在珠帘后将我望着,眉目间正重重的沉吟。   我扫了眼四周的摆布,漫不经心道了声:“没想到我在凡界的这些年太子殿下还有心情能替我打理这司命殿。”   他在我对面落座,慵然将背靠在引枕上,眸子里全是不可置否的笑意,“睹物思人。”   我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转眸吩咐婳婳沏茶,“原来只有柳钰清君死了,殿下才会想起我这个旧人。看样子若我要永远让你想念,便只能不断地杀了你的新欢。殿下这样逼我杀生,不怕我成凶神吗。”接过茶盏一抿,似笑非笑地回望过去。   祁渊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的颜色,如一池幽碧的湖水,“就算长离不杀柳钰,柳钰他也再活不久。”扔丽大技。   “什么意思。”我笑容不变地问。   他眸光一沉,冰冷眸峰划过我脸上淡然神色。道:“柳钰曾被那冥火九头蛇咬伤,早已身中慢性剧毒。”   就知道会得到这个答案。我一言不发搁下瓷杯,兀自垂眸思考。当年祁渊声称要为柳钰解毒,而残忍的将我割腕放血。过了很久我也还以为祁渊是用我的痛苦救了他的柳钰,直到长离将记忆还给我,我得知了五万年前我曾吞下过逐仙丹,而那逐仙丹虽然助我早早成仙,那其中的量却不是我这小小仙君能够承受的。逐仙丹太过强烈的气泽随着时间一点点渗入血液,如果不将它们彻底驱去,我恐怕便要走火入魔。   不由得在心中轻轻一叹,祁渊救柳钰是假,救我才是真。   他的用心良苦让我有些意外,却也感到遗憾,因为已经迟了。他太晚才告诉我真相。   窗棂上映着的簇簇光影,我忽然亲自拿了茶盏送到他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祁渊,我该谢谢你。”   “是了,你该谢我,而我却该早些任由你死。”祁渊讥讽地笑出声来。   我因心情复杂而动作迟缓,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再不向前。他却冷冷看我一眼,猛得一把将我拉进他怀里。我身体僵直,几次试图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他将我狠狠的圈在怀里,强壮结实的手臂简直要将我身体折断,我紧紧皱着眉,听他的语声沉沉:“只可惜,我没有舍得。你以为我三番两次心硬血冷的折磨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痛。我恨长离,更恨那个深爱长离的你。”脸色苍白若纸,看着有些骇人,有些悲凉,“为什么长离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你,你却一次又一次的爱他更深,为什么对于我,你便再不肯原谅……”   惊魂未定间,我却还能强自镇定下来,这让我都觉得十分难得。“他等了我三世,而你没有。你屡次将我推进深渊,却再也没将我拉上来过。你害死了烨清,单是这一点我便永远不会原谅你!”   烨清的惨死,是我心中永生的痛苦。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况且,现在你说这些话,不觉得已经迟了吗。我想告诉你的是,明天我就要和长离成亲了。”我轻笑,“你应该祝福我。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幸福吗。”   感觉到他身子的震颤,我仰头直望进他眼里,眸子里笑意渐深。若有若无地轻声道:“祁渊,吻我。”   他见我眸色深邃,仿佛明知是刻意诱惑,却不由湿润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肌肤触及他指尖凉意,我心下悲喜交加。仍是近在咫尺地看着他,讳莫如深。   蓦地,他将我推开。   “我对人妻没有兴趣,别再试图勾引我。”那语声没有任何起伏,冷冷冰冰。   我跌在地上,并没有接受婳婳急急忙忙的搀扶。借着桌角的力重新站起来,心情却变得沉重许多,“如今你忽然找我,不会就因为要和我这个同窗叙旧吧。”   “叙旧?有点罢。但我最重要的还是想告诉你一个真相,所有事情的真相。”他的唇边缓缓勾起笑意,让我有些心慌。   我假意地笑笑:“你尽管说。”   祁渊的眸光渐渐黯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记得五万年前的浮屠劫吗?”   浮屠劫这三个字,只三个字,就似乎能将我心口所有的伤痕,新的旧的全部狠狠撕开,全部。   我冷冷斜眼瞥向祁渊那边:“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很奇怪祁渊为何要将早就过去的事情拿出来重说,紫萝元君作为长离的浮屠劫不但背叛了长离,还亲手把长离推下了诛仙台。那些星君们曾说过经历浮屠劫的两人最终只能活下来一方,且必须得亲自动手。紫萝很好,够狠心,她做到了。那么浮屠劫不也就此过去了?   祁渊牵动唇角淡淡一笑,道:“从前我便觉得长离是个混账,如今看来果真是个混账。”   “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在背后骂人可不好哟。”我装出副无辜迷茫的表情。旋即失笑,大声的笑。   祁渊并不改口:“那个混账没有告诉你吗?其实浮屠劫,根本就还没有过去。”   从前思绪风雷电掣般闪过脑海,我勉强笑了笑道:“怎么可能,你也看见了,紫萝元君她亲自……”   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   紫萝根本不是长离的浮屠劫。   祁渊眸色更沉:“你也终于意识到了。”   我心口一窒,呼吸也变得不大顺畅。其实我早该预料到这些幸福都不是真的,长离他仍然在骗我,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骗我竟骗的是这样一件事。   我不想就此自暴自弃,越想心中却越恨,叠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不觉已将指甲筘进了另一只手的皮肉,最终还是痛意让我回过神来。我对祁渊道:“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絮絮叨叨,像在安慰自己,“不就是个浮屠劫,如果搞错了人,那就把那个真的揪出来。我不信长离还不会不忍心……”   “如果我说,你才是真的浮屠劫呢?”祁渊有些残忍地打断我。   我一怔,猝然冷笑起来,“不可能!”   他看着我的怒颜,眸中是满满的悲伤和讽刺,“不然你以为当年长离为什么要发疯一般杀光了他的所有弟子,为什么要不顾众人反对娶紫萝元君为妻?”耳边响起他短促的不怒反笑,“长离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当你的哥哥把你交付给他时,他就意料到了自己会这么一个劫。这个劫落到谁的头上,谁都会疯。”   我疲惫地将手覆上额头,喉头一紧,终是落下泪来,沉沉得滴在手背上。“那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也好亲手给我个了断。我区区一个仙君的命根本不值钱,可他若是死了对于六界都是多大的损失。”   祁渊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讥讽我,也不再说话,静静得看着我落泪。“父皇虽然表面上对长离颇多忌讳,可到底是希望他渡过此劫,重新成为真神,助父皇更好的统领天地。此劫期限也就快到头,谁也不知最终的天谴会落到你们之中的谁头上。更我看父皇最近的模样,怕是早晚要逼长离杀你。”这阵声音清寂冰冷,毫无预警,无疑是在我心头的致命一刀。   “可是小夏。”他突然低低唤了我一声,几近卑微地道:“全天庭的人都想着让你死,而我不想。他们不能没有长离上神,我也不能没有你。”   我快速擦干泪水,冷声道:“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和多少人树敌?”   他似乎为此情绪激动,讽刺得笑出声:“是啊,我疯了,你逼的。”   我扭过头去静默不语,却见祁渊蓦地交给我一支弓矢,那箭羽颜色极艳,锋头亦是冰冷尖锐,仿佛能穿透一切。   他全然不顾我惊诧的目光,坚持要将这支弓矢往我怀里塞。我的心下苦涩蔓延,他语声也微微颤抖,“这支箭曾是荒古战场上魔君留下来的,它曾将太枢真神伤得险些魂飞魄散。你只要将它插进长离的心口,凭他如今一己上神之力,必定霎时神形俱灭。小夏,只有这样,才可以结束一切,才可以结束你的痛苦。”   我先是止不住的冷笑,随后悲怆的嘶吼,“你好卑鄙……”   “卑鄙的人是你!”玄衣男子愤懑的目光似乎要将我撕碎,脸上的笑容却是惨淡忧伤,“上天注定你和长离是没有结果的,可我是在帮你啊……”   我黯然冷笑:“祁渊,你闭嘴罢。”   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得到宁静,片刻的也好。   夺门而出的那瞬,他的声音仍从背后传来,有些缥缈、有些隐痛,“他若不死,死的可就是你。小夏,亲手杀了他罢,这也是他期望的结果。” 026章:大结局(上)   我夏安,虽贪生,却并不怕死。   贪生怕死,怕死贪生……这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心绪,也是无可救药的业障。   九重天宫。十里红妆。百尺浮生,万里悲歌。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将成为长离的妻子,做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可端坐在未央花镜前的那个人,脸上怎尽是泪水?   婳婳为我描上眉,一笔一画极尽耐心,语调却也略带了点哭腔:“小夏,你别难过了。一会你就要正式嫁给上神,不要再让他看见你的眼泪,让彼此都不开心。”明明是在安慰我,自己眼中却泪水滚滚。“我陪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嫁人了,怎样也得高高兴兴的是不是?你看看我,年纪都一大把了连个如意郎君都没有……”   我破涕为笑:“东海三皇子对你上心,你也不接受吗?”   她的笑容变得更为悲凉,“烨清上神不回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嫁人的。”   我此时心情绝望低落,却也多少晓得婳婳是动了什么心思,况且这心思又是早就动了的。我从前只是怀疑,却没想过有如今证实的这一天。只可惜婳婳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安慰人的话一大堆,自己的处境却是惨淡。   我想起亭台水榭之中,婳婳晕过去前拽住我迷迷糊糊说的那句:小夏,你的长离都回来了。那我的烨清……又何时才能回来呢。   她的眼底是说不出的悲伤。   单相思的苦我也并非没有尝过,只是再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或许婳婳这几年过得亦是糟心,只是甚少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罢了。烨清是个祸水,已让微苔仙子一头吊死在他这颗树上,婳婳亦是沉沦至此。我的不好,是我没能将烨清留住。   我一手握紧了袖中藏着的箭矢,一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活了整整十万年,十万年了,哪一天是真真正正的开心过?年少时唯一的挚友沧溟背叛了我。与我反目成仇分道扬镳。祁渊再不已赤子之心待我,而我也从没忘记他害死烨清的事实。长离走了来,来了走,口口声声承诺要为我留下很好很好的记忆,可他又恰巧没将最为关键的真相告诉我,那就是浮屠劫依旧在。   大红色的嫁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我在袖中将箭矢握的愈发紧。   长离……我当真能狠得下这份心,来杀你吗?   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我赶紧将箭矢藏进袖袋里。又慌慌忙忙把眼泪擦干,再补上点妆,这才让婳婳去开门。扔边爪亡。   木门吱拉一声被拉开,长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一袭红衣令他的面容显得华美至极,这样子的长离我只在当年的回生镜中瞧见过。如今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咫尺之外,让我感到很心慌,也很激动。   我一言不发地拥住他。   或许为我的沉默感到怔然,红袍青年寻思着温和语气出声,“小凤凰,你心情不好吗?”   岂是不好两个字便能形容。   我高兴又伤心,高兴于我终于嫁人了,嫁的还是我爱了三辈子的人。伤心于这短暂的美满,我和他的结局注定曲终人散。   “长离,”我在心猿意马中捧过他的脸,一字一句极凝重地道:“你爱我吗。”   他的目光流连在我脸上,俯身亲了亲我的眼睛和嘴唇。声音很和暖,落到我耳中又似乎有些清冷,“我爱你。”   我在心酸中强忍泪水,抿唇一笑:“如果你爱我,就应该把所有的事实都告诉我。”   他的眸色凝了一凝,没有回答。我的心不由得动了动,觉得自己这样是在强人所难,长离很少向我说谎,此刻他瞒我欺我,我也并非不懂得他的苦衷。可既然有苦衷,又为何要坚持和我在一起。   垂死挣扎,血色浪漫。我想到这两个词,轻轻地笑了。   透过小轩窗的月光凉薄,合卺酒在光华下也显得有些浑浊。我将它一口灌下,喉咙中辣辣的,“长离,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萧索的身影一颤,望过来的眸光略不敢置信,也略欣喜难耐。“小凤凰……”   我举着金樽坐到他腿上,将酒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身上,痞气笑笑,“我骗你的,还没呢。”   这对于新婚的夫妻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长离却不知因何松了口气,仿佛心中有什么苦涩落下。我的心也随之一揪,是了,终究没有好事要发生。   “时辰这样好,我想多陪陪你。”他抚摸我的脸颊,更是捉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拉的更往上一点。   我靠在他怀中盯着那月色出神,大婚之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愉悦,我和他,似乎各怀心思。   “长离,你说人到底有几世轮回?”   对方的语调平平淡淡,裹了点月华的凄冷,“仅三世。”   我嗤笑一声,将脸偏向他,“那你和我,岂不是都走完了。”   “是啊,都走完了。”那人的回答断断续续,被风吹进我耳朵里,听起来不大真切。   我心中悲痛,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中,眼泪簌簌地落下,很快浸透了衣料。是了,三世,都已经白白走完了。是我和长离无缘,为师徒的那一世他死活不肯接受我,转世成为凡人,我与他更是擦肩错过。直到如今,仍然逃不过那杀千刀的浮屠劫。   老天爷……你因何这样残忍。   这一晚夜沉得更静,长离拥着我和衣而睡。我确实是疲惫,很快便将沉睡过去。而长离徒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又是:“别恨我。”   我枕着这样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不知怎的眼角就沁出泪来,却又很快被人抹去。如此反复多回,我总算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天明。   第二日,我醒来后仍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上铺着的的花生桂圆硌得我背痛。我翻了个身,发现房屋空空,砚台下压着一张纸、砚台边立着两个小紫檀木人。   倒是婳婳见我醒了,正准备撩珠帘进来。可却发现我两眼空洞地看着她,姑娘便顿时神色一悲,手中正捏紧三四串珠帘。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婳婳终于走到我身边,她的手中端了脸盆,似乎是想为我梳洗打扮。   我出神半晌,冷冷抽回目光。   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不问。一如往常般,我任由着婳婳为我穿衣、梳头,陪我出门散步。   那凭空多出来的信纸我瞄了那么两眼,至于是谁写好留下的我一概不去多心,东荒战场战事突发,作为老一辈的神祗长离必须前往赴战。主要的事就写了一行,别的废话倒是很会扯,大概的意思就是祝我天天开心。   我二话不说地将它慢慢撕了。   对于长离的不告而辞我并无太多的意外,毕竟长离也想重新恢复太枢真神的地位。天帝和他此翻出征,必定又是重归于好,怕等他回来我也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真神万安。只是接连这么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长离也欺瞒了我太多太多。他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以为我不知道浮屠劫就是我自己,以为我不知道他迟早会离开我,然而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东荒出了事,无非又是魔族的人在闹腾。长离此次坚持要亲自去,大约也想将五万年前他堕为魔道时和魔族的纠缠一并了结。这也难怪昨天我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先表示欣喜,却又是难以言喻地落寞悲哀。   可我忘了告诉他的是,我的肚子里恐怕的确有了一个孩子。   长离离开的第五天,是婳婳执意带我去了一趟司药府。司药仙人如往常般诊了我的脉,我就亲自看见了从他脸上露出的喜悦,再渐渐转变为深深的怜悯。   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也不可以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   随着岁月的推移,我几乎都不记得长离走了多久,也不在意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婳婳安慰我,天帝也没回来呢,一定是东荒战事太忙。   婳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灰蒙蒙的天空也随之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一朵一朵,打旋着落下。我的思绪有些混乱,有些恍然,“婳婳,你是不是嘉嘉。”   嘉嘉这个名字,再提起,竟已是五万年后。   曾经她很喜欢和我强调天命这个词,我对于命数这个说法向来嗤之以鼻,因为我就是那个司掌命数的人。我以为世间因缘命数,皆逃不过我的掌心。也再没有让我遇到什么事情,是非得动用天命诀来改变的。   不必改,改了也成劫。   绿衣姑娘的眼里含着泪,笑容却是美好,“我是不是嘉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她相视一笑。   是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有的时候我也回想,司徒雪到底是仙君夏安做的一个梦,还是仙君夏安是司徒雪做的一个梦?   这些都不重要了。   飘雪又一年,望着自己一点点隆起的小腹,我心中喜极,也悲极。   这期间也唯有微苔会经常来看我,红衣仙子生的那么美,却不爱笑。我看到她便不由自主想到从前的烨清和长离,在这段怀着孕最艰难的日子里,理应是亲人和夫君陪伴身侧,可他们一个都不在。   微苔心灵手巧,平时日无聊就帮我织一些小衣。她坐在小轩窗边的软垫上,细碎阳光将那如画的眉目勾勒得愈发纯粹动人,难得勾唇笑了笑,对我道:“仙君,我多希望您能生个女孩,她肯定长得和您一样漂亮。”   我闻言失笑:“难道是男孩便不好看了?”   婳婳连忙笑着替我打圆场,“怎么会,有长离上神那样的好相貌在,生男生女都是一样的水灵漂亮。”将这话说完,我还没怎么,她却已自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跪在我跟前请罪,“仙君……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上神的……”   我一愣,惊讶于婳婳这番郑重的表现。到底是我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到底是让婳婳有些受伤,觉得我姐俩就此又生分成主仆。   “婳婳,你不要多心了。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受很多了。”我伸手扶起她,这即怀着孕的身体却有点不大灵活,力气也用不上来,“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至于长离他会不会回来,我不在乎。”   婳婳哭着质问我:“不在乎?你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放得下,小仙君却不能不见到父亲……”   微苔略带忧伤地搁下手中针线,在对我说话,又仿佛在安慰她自己,“仙君,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有些事情放下便是放下。常记挂在心中,反而让自己不悦。”   婳婳似乎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十分敏感易怒,“仙子,你不要再说凉话了。世上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心硬血冷,忘得了一切。”   “我有在说凉话吗!?”微苔也被触及心中悲痛,又或许她本就比我更悲痛,烨清的了无音讯显然更令人绝望。她急急在我身边坐下,给予我鼓励的眼神,“夏安,你别难过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上神……他就回来了。”   这是微苔头一次叫我夏安,而不是冰冷疏远的仙君,这让我有些意外。她原则很强,并不是个喜欢套近乎的人,也不大欣赏我的性格,我和她的结识也仅仅是由于烨清,她是那样深爱着烨清,便不由自主将期望全部放在我这个妹妹的身上。   我冲她莞尔一笑:“是的微苔,长离会回来的。烨清……也会回来的。”   女子姣好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憔悴悲伤,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两百年过去了,两百年的弹指一瞬,我还是没有等到长离。或许这辈子我再也不能为他留下什么,因此我坚持要生下了这个孩子。当司徒雪的时候,我在父皇的后宫里见过许多妃子怀孕,只需静养十月,便能一朝临盆。可如今我这肚子里的仙胎却格外不争气,时间还太少,就连腹部都未有隆起的痕迹。这样我倒开心,毕竟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中遭罪,我要等到长离回来,等到他亲自见证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可即便如此,那支致命的箭矢还是被我握在手中,藏了很久很久。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宫苑中的凤凰树调了又开,一叶一浮华,一度一轮回。   转眼又是五百年。   我在凤凰花怒放的一个夏天,为长离诞下了孩子。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我给他取名离安。   我为小生命的降临而感到喜悦的同时,却也没有忘记那终将一并降临的浮屠劫。   可离安的诞生为我平淡无趣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快乐,令我欣慰的是祁渊待他很好,早早地教他牙牙学语,教他坎坎坷坷地轻轻念出自己的名字。微苔更是个贤惠温柔的姑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必定先拿来给离安,婳婳也更努力的发挥她元气满满的渲染力,总能逗得襁褓中的孩子咯咯大笑。我则经常抱着离安坐在司命殿中,似乎就成为了真正的神祗,唇边含笑,看着络绎不绝的六界苍生跪拜在自己的天命簿下方,祈祷一世长安。   我以为我的下半辈子就会这样度过,直到我修为散尽,羽化归去。   如往常一般,我将离安托付给微苔和婳婳,自己则独自前往三十六天一趟。我已经习惯了每隔几天就去打扫一遍太枢宫,那是我和长离相识的地方,有着我太多太多的回忆。   我推开了太枢宫的宫门。   光线有点暗,将巨大神像下的男子笼在阴影。重姿色衣袍,外面罩着一件玄色战甲。男子眉目如画,棱角分明,此刻他的唇边没有笑容,便也显得格外冰冷些。   在这个情况下见到他,我有些震惊:“长离……” 027章:大结局(下)   男子向我抬眸望来,眸底尽是悲哀。   那是时隔七百年,我再一次见到长离。   我心情激动无比,向前走一步,摆出了一副同他叙旧的架势。可他的表现却让我有些失望。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原来拿了弓矢。等不及我再开口,便左手执弓,右手拉弦,那金色的箭羽便带着神速照我的心口射了过来。我的头脑一下子变得很乱,有点想不通好不容易团聚换来的却是他的仇杀,这七百年我老老实实,也没干什么坏事,真是令我莫名其妙。   若说是坏事,那便也只有背着他偷偷在身上藏着魔主箭,可我尚且并未对他动杀心,没想到却是被他抢先一步。   我抬手化出一道仙障。勉勉强强挡过长离的这一箭,略微有些伤感出声:“长离,你好不容易从东荒回来了,却是回来想杀我的吗?”   残血似的夕阳映过来,将他清俊的脸衬得有些肃穆,有些落寞。“小凤凰,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听罢立即失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就算我有事情瞒着他,他也不至于和我兵戈相见,而我又是怎么也打不过他的。   长离出现的突兀,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一言不发地将弓矢施法消失,却仍是站在远处将我望着。   这样凄冷疏远的姿态,让我想起了李约。也想起了师父,却不像那个一心爱我的长离。   我则步步逼过去,太枢宫的袅袅清烟沉浮空中,在傍晚的万丈残阳中,仍有丝丝的凉意透过衣衫贯进袖中,我在发抖。“应是你该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的浮屠劫。”   他的声线难掩冰冷:“早知道那又如何。”   我冷笑一声,目光紧迫,道:“早知道。那你便早杀了我,何必拖延今天……”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只可惜祁渊把真相全部告诉了你。”他淡淡笑着,幽深眸底浮上凉意。“你迟早会杀我。而你我最终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   我被他这句话提起点兴致:“哦?你很想活命?”猝然冷笑起,“长离,你都活了多久了,还没够吗?你真以为渡过了这浮屠劫,你便能一世无虞?”   长离的一双锐利眸子定定在我脸上停留半晌,不带往日的柔情缱绻,“我是活够了,我早该在盘古寂灭的那天也便一同归去。小凤凰,你不懂我的苦衷,我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完成先辈的意愿。六界尚不太平,就连东荒战事尚未平定,我终于想明白,若我在这个关头遭遇天谴,我该如何拯救世间子民……”   我悲怆哭喊,“你的眼里就只有东荒,只有六界,那我算是什么?”   他默了一默,回答我:“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向我走来,眸光是一尘不变的冰冷,“小凤凰,如果你不是我的浮屠劫,我又怎忍心拿你的命……你是我的妻子,你死后,我不会再另娶她人,我会永远记着你。”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妻子。”   我惨白跌坐在地。紧紧握着双手,指甲深陷进肉里。   他道:“你可还记得你初次拜我为师,和我承诺的报答。”   我将他望了良久。看着他毫无色彩的眼神,我笑了,看来,他并没有那么的爱我。   而我却一直深信他对我的感情。其实是我自作多情。   “连我都快忘了,你却记得这样牢。是,我说过要将自己的心给你,却没有想过你会当真……”我浑身无力地笑了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他屈膝捏了我的下巴,指尖用力,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小凤凰,不要怨我要怨就怨老天爷降下来的这个浮屠劫,要怨就怨你生了一颗绯玉心。”   “不,”我听了愈发得想笑,大笑,冷笑,狂笑,“浮屠劫,绯玉心,我都不怨,我只怨你。”我握上他的手腕,心中如冰刺,却笑靥如花:“曾经我想过或许全世界都会背叛我,但是你不会。如今这个世界待我很好,只有你,只有你背叛了我。”   终是自嘲一笑,这一切不早就在预料之中么。   长离的自私令我心死,也令我欣慰。欣慰的是,他心怀苍生大地,此劫一过,他会是很好的天地共主;心死的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为了绯玉心宣告天下我是他长离的弟子,却偏偏冷眼相待,给予我一身的伤痕。他同样也是为了绯玉心,又蛰伏了整整五万年,如假戏真做般的说爱我,更不顾旁人反对势必要娶我为妻;如今他又是为了绯玉心,要取我性命,也好一并化解这场浮屠劫。   我这一腔痴情,终是付诸流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如同失心疯般扑到他身上,我捧住他的脸:“长离,长离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我这颗心来的?”   这该是多大的毅力和决心,才能相伴相随了我三生三世,结果只是为了拿出我的这颗心,来换他一统天地、受万民敬仰的至高无上?   我不相信。   从前我怎不知自己的这颗心有这样重要,重要到让长离不惜费尽心思,一世又一世,骗我说出那般生死相许的情话,和我假意鸳鸯多年,到头来只是为了这样一颗心,不顾我痛不欲生、灰飞烟灭。   我紧紧地盯着长离,试图从中捕获一点他的怜惜同情,一点也好。   可他的眸光终是一点点黯淡下去,变得有些荒凉悲伤,“小凤凰,只有得到你的这颗心,我才能完成先辈的遗愿……我不想负你,却也不想负苍生。”   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狠狠的,“神界先前是怎样待你的,你忘了吗?而我又是怎样待你的,你也全部忘光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五万年前神界待他长离如何,挑筋断骨,送下诛仙台,而转眼他竟然还一心一意为了神界的兴荣。可,他无心,我帮他找,他不懂情,我给他温情,到了最后,他却满心满意地要我去死。   “你就当我忘了罢,小凤凰。”他神色微顿,眸中似有痛苦。   我触及在他脸庞边的手,颓然落下。他说他是神,他不得恣意妄为,他要为六界苍生而请命,然后当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时,他并未有任何言语。却还有时时忍受天庭怀疑他意图称霸八荒之嫌。现在,他亲手,把我拱手相让了。   当我将所有的思绪掩去时,却再也找不到他了。寒意自脚下慢慢延伸而上,冷如寒冬。心都在狠狠颤抖着,我越笑越大声,直到泪一簇一簇往下涌,“不要再叫我小凤凰,不要。长离,你不配,你离我远一点,远一点,我求求你了……”   我瘫坐在地上,一路膝行着想躲远,面前的男子让我害怕。可他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语声诚恳就好像他真的在为我好,“没有办法的小凤凰,浮屠劫在上,你和我这一世只能活下来一个。你放心,待得此劫一过,我会想方设法保住你的魂魄,我会让你重新再活过来。”   “滚!”   我喑哑着喉咙朝他嘶吼,拼尽了力气想要推开他,奈何他的力气比我大,将我禁锢在面前动弹不得。我晓得这样只会讲自己折腾的愈发狼狈,可如今长离是我的什么,我凭什么要让他瞧见这样落魄的自己。我想通了,我不愿再挣扎,此刻的我披头散发犹如疯子,仰头向他露出个风华明媚的笑容,“可是长离,浮屠劫将近。你便以为……我不想杀你吗?”   或许他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他清楚我根本杀不了他。可惜他不知道我已有魔主箭在手,我再不怕杀不死他。我将手伸进袖子里,已然拿稳了那支魔主箭,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先前我以为我夏安,虽贪生,可并不怕死。可是我错了,直到我看见了你的无耻你的狡诈。我想多活一点日子,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像你这样机关算尽阴谋耍遍。长离,你会下地狱的。”   我语气激烈,在他震惊目光的注视下猛地抽出那支魔主箭,紧咬着唇,看灼灼尖锋划过一道刺眼的弧度,是长离,他已眼疾手快的捏紧了我的箭,同我顽强对峙着。“魔主箭,你从哪来的?”   从哪来的,至今为止还重要么?那个人的眉目近在咫尺,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我好想静静的数一数,我爱了他多久,从对师父的胆小谨慎,对李约的放荡追求,再到如今我终是决定杀死长离,亲手,亲手来结束这三生的孽缘。我用尽了我生平的力气、生平的恨,狠厉毒辣地将箭矢没入……   自己的心脏。   不愧是荒古之期魔君炼出的箭,果真致神仙的命。祁渊说过这支箭的力量即便是长离也挨不住,更何况我这小小的仙君。身上阵阵剧痛袭来,我忍不住凄凄叫喊出声,眼前的景致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唯能看清那紫衣男子握着这支箭,目光怔怔地出神。   很好,魔主箭一半在他手中,他终于亲手杀了我。   “小凤凰……”   我为他的轻唤颤了颤身子,见到他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这才大彻大悟,是情吗?还是对我的愧疚?   我疲倦地笑了,就在这悲哀神情的凝视中,徒手剜了心。   我已身中魔主箭,便再也活不下去,我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元衰弱下来,任有着十万年的修为一点一点地散尽。没有仙元的庇佑,我会老。不,是我已经老了。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起褶皱,我也无法看着青丝成雪、看着皱纹遍布。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不如在此之前,便死得干干净净。   我贴心地将心递到长离面前,它被风一吹,很快就成了绯玉,违背了自然原理,却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石头。他没有接过,耳边响起他不敢置信的低吼:“为什么?”   我从没笑得这样宁静,“一颗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心,丢了也罢。反正,我也要死了。”   早在五万年前沧溟将我逼到绝境之时,我便应该跟他说。所谓的绯玉心能称霸洪荒,这根本就是个谎言,是我亲爱的母亲,留给我的一个美丽谎言。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能得到绯玉,便能统领这个时代。我确实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只玄色凤凰,也是最倒霉的一只玄色凤凰。生的丑巴巴,没人疼没人爱。我母亲为了安慰我,才诓了我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原来不单我傻乎乎的信了,这六界的一大帮人,也傻乎乎的信了。长离也信了。若非此次我亲手拿出了自己的心,亲眼见证它最终只能变成一块普通石头,我才笃定了这个啼笑皆非的事实。   蓦地有一滴滴冰冷的液体落在我的脸颊上。我嘲讽一笑,原来长离,也是会哭的。可是现在为我哭,已经迟了不是么。   只是没了心,我便会灰飞烟灭。其实灰飞烟灭这个词,也并没有什么可怕。不过是人化作清风,弥漫于天地之间,所有的执念都会连根斩断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多年前我便与你说过,你待我的恩情,我会拿心来报答。”我躺在他的怀中,紧紧地闭着眼,我怕我再多看他一眼,我便舍不得死了。没了这颗心,我全身的血液都在肆意涌出。我强忍着喉中腥味,发抖地伸出手去,以指腹,从他的眉,眉骨,鼻子,唇,我一处都不肯错过。我看见他拥着我流泪,可他却不知我早已厌倦了这种情爱追逐,我笑如春风,却凄凉语声断断续续,“长离,你看,我没有撒谎,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前尘往事一并想起,喜怒哀乐爱恨情痴尝遍,我奋力将头仰起,在他冰冷的唇上留了最后一吻。   “你仅需付出的,是永生永世的思念。”   灰飞烟灭之际,我对他说:“长离,下一个三世轮回,再请你等我。”   灵台逐渐归于清净,身边仿佛有梵音阵阵,极令人舒心。有谁撕心裂肺唤出我的名字,声音缥缈如散乱的岚烟:“小凤凰”   而我却再也听不见。   ……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而我却是一念成了风。   永生永世。扔丽庄血。   (全文完) (免费)长离番外   人人都说那什么太枢宫的真神长离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翻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将其夸的出神入化,鼎鼎名声一说出去便能令人闻风丧胆。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